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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命数

“啊——”

墨世再看一眼镜月。

她弯着身子趴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骨,秀眉微微蹙紧,小嘴高高噘起,好像受了伤。来不及思考,墨世的手自动自主的伸了出来。

他们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不是天涯与海角,却比那更遥不可及,父女、人伦四个字充斥在墨世的每一条神经里,他不敢回想,他曾对他的“女儿”做过些什么肮脏的事。

从地上一蹴而起,墨世火烧眉毛一般逃离龙池洞,发了狂似的急奔在漫无边际的茫茫雪地里。

凄惨凌厉的叫嚣撕裂心肺,惊醒了沉睡的大地,动摇了安详的天际。

不到一秒,云层翻涌奔腾,闪电划破长空,惊雷响彻天地,疾风呼啸而过,骤雨倾盆直下。

龙池洞里,湖水失了方向,滔滔从湖底涌上岸来,一浪高过一浪;岩石乱了规章,纷纷从洞口跌落下来,一块接着一块,冰雹积雪雨水也趁势灌了进来,龙池洞就像风雨中的一叶轻舟,飘飘摇摇,随时都有沉没的可能。

镜月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但还没站稳又摔了下去,如此反反复复,直到筋疲力尽。

是地震了吗?

还是,墨世又发怒了?

镜月红了眼眶。

岩石、冰雪、湖水马上就要将她湮没,死亡的威胁一步步逼近她,但她腿上的伤却让她失去逃生的能力和机会。

然而,她难过的却不是就这样葬身在龙池洞。而是,墨世对她的态度,在转眼之间悉数转变,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到底怎么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墨世怒不可竭的要摧毁了龙池洞,甚至弃她的死活于不顾?这里,不是他们相约要重新开始的地方吗?

镜月的心好痛。这种痛很熟悉,记得她第一次伸手去摸墨世的脸时,就是这样的痛。那会儿,只是短暂的一刹那;但现在,却是无止无尽的痛,痛得她慢慢没有知觉,痛得她渐渐失去意识。

“不,我不能死!”

镜月狠狠的掐着自己的脸,不让自己睡着,她一定要弄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带着遗憾离开。

“墨世,救我……救……我。”她软弱无力的呼救。

墨世却听到了。

不是用耳朵,而是用他的心。他浑身都剧痛不止,整颗心更是痛得痉挛,他捂着几乎要爆裂的胸腔,跪倒在雪地里。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父女天性?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骨肉连心?

“啊——”墨世的哀嚎更加痛楚,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嚓——”

一声空前响亮的炸雷落在他的头顶,惊醒了失去理智的墨世,他猛然回神,提脚狂奔回龙池洞。

不能!

就算镜月是他的女儿,就算他以后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不能再靠近,就算面对她会让他痛苦万分,他仍不能让她死掉。

不能!

墨世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回龙池洞。

曾经的氤氲湖泊和宽阔山洞,已经面目全非。入眼所及,是纷乱重叠的岩石和见缝插针的积雪。

墨世提掌运气,只见漫天的雪花飞舞,飘飘絮絮的停留在半空中。

“镜月!”他着急的搜索着她的身影,嘶哑的声音带着颤抖。

“墨……世……”

轻轻浅浅的回应从岩石底下传出来,不是镜月听见了他的声音,而是她一直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救他,一定!

墨世循声向前,心被狠狠的揪住。镜月的大半个身子都被压着,他不做二想,连忙动手搬开那一块一块的岩石。

他感觉不到累,也感觉不到痛。即便十指被磨出了泡,蹭破了皮,他仍是不愿意慢下分毫。

冰冷的血液顺着指尖汩汩流下,闪电的光,照亮了他身下渐渐流远的墨黑血水。

一连数日,镜月都心神不宁。似乎,从龙池山回到阴极宫后,这种不安的情绪就开始如影随行的跟着她。

能安得下心么?

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墨世了啊。

他在忙吗?

镜月的疑惑一直没有得到解答,于是总是坐立难安,但这不止是因为见不到墨世的踪影,还包括,她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这种预感,比龙池洞崩塌之前她的感受来得更加强烈。她隐隐约约的觉得,那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噩梦,此刻才开始来袭。

“莫非,是墨世要和水芸相遇了?”

依镜月看来,只有这种可能。一直以来,她的心中都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母亲,另一个是墨世。自然,她种种百转千回的心思都是围绕着他们俩。

这样想来,也有可能是,她要遇见杀害她母亲的仇人了?

“墨世。”这个猜测让镜月一扫几天来的阴霾情绪,一蹦一跳的到处搜寻着墨世的身影,“你快点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哦。”

“墨世……老鬼……”

“你是谁?”金兰高傲的声音在镜月背后响起。

镜月转过身看着她,完全陌生的脸孔,不认识。但她那一身金灿灿的服饰,她却记忆犹新。

“你是那团金光?”

“大胆,竟敢对本神如此无理!”

镜月眨巴着眼睛,满是戏谑,“你是神呐?”还真是看不出来。

“找死!”金兰气急败坏,一掌就要劈下来。

镜月赶紧躲闪开来,“怎么就动手了,我还什么也没说耶!”

“留着你的鬼话到阴曹地府和木隐说去。”

金兰又欺了过来,镜月左躲又闪,却怎么也躲不开。眼看金兰就要抓住她,却听见有人说:“何必那么麻烦,我就在这里。”

镜月呆愣了一下,又是谁在说话?什么时候她的身边多了这么多人?她却毫无知觉?

这一愣,金兰离她已经近在咫尺,她的手对准她的咽喉掐了过来。却,停留在了不到一公分远的地方。

“金兰,够了!”木隐用两指掐住金兰的脉门,向来冷静的声音带着些许怒气。

镜月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死里逃生了一次。而且救她的,是那根木头。“木头,是你。”她的话语里有着欣喜。

这样截然不同的口吻刺激了金兰,她一旋身,挣脱开木隐的攻击,骄傲而淡漠的看着她,“木隐,你别忘了,我现在叫金芸。”

木隐冷冷的瞥着她,“你喜欢自欺欺人,请便!但从这一刻开始,我不会再姑息你。你好自为之!”

木隐拉着镜月的手,微微翘起了嘴角,露出一抹宽慰的笑,“镜月,我们走!”

“好。”镜月点点头,跟随木隐一起离开。

她们这次来的地方,还是阴曹地府。镜月不禁纳闷,难道这里是木隐的宅邸吗?为什么每次都要来这儿?

“你想问什么?”木隐看着她的满脸困惑。

“为什么又要带我来这里?”镜月如实的问。

“想让你见一个人,想告诉你一些事。”木隐也如实的回答。

镜月侧脸看着她,“其实你很可爱嘛,可是为什么总要板着一张脸呢?刚才笑起来的样子不是挺好的。”

木隐苦苦自嘲,没有告诉镜月,这是她的性格使然,是她的使命定向,是她的身份驱使。

因为她是木神,木是她永远摆脱不了的枷锁。

“你不高兴了?”镜月细心的发现她的眉宇皱了一皱,当机道歉,“对不起,我就是喜欢胡说八道,你别在意,其实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你不必向我致歉。”我无上尊敬的水神。她在心里补充。

“哦。”镜月悻悻的应承。

虽然对木隐的言行有诸多不解,但她知道,她对她没有恶意。

如此,就足够了。

一路经过了九弯十八拐,镜月和木隐最后在一间石屋前停留下来。穿过洞口,镜月看见了一个全身红妆的,女鬼。

她背对着她站着,镜月看不见她的脸,但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情愫渐渐泛开,镜月不解的看着木隐,只见她对她轻轻颔首,示意她走近一些。

知言仿佛也有了感觉,同时回过头来。

只一眼,镜月就认出了她是谁。

她是她的母亲啊!

也就在这时,所有忘却的记忆排山倒海的涌来。

隔着熊熊的火光,镜月看到母亲咬紧牙关,又惊悚又害怕的走向庭院,她的脚下全是血肉模糊的尸体,每走一步,她就止不住颤栗一次,但她却一直在苦苦的坚持着。

终于,她走到了,墨世的身边?

镜月还来不及问母亲和墨世是什么关系,紧跟着,她又看到了那团金光,举着剑抵着墨世的喉咙。

镜月的手心沁出了汗。即便知道眼前的景象是一千年前发生的事,她仍止不住为墨世捏了一把汗。

而为他紧张的,不只是她,还有母亲。

镜月听见了母亲在问墨世:“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她看到的是,墨世毫不犹豫的给了她一掌。

“轰——”

镜月的脑袋嗡嗡作响,她不能相信她看到的,她不能接受,她寻找了一千年的仇人,竟然就是墨世!

她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让她的心无法平静。镜月跌跌撞撞的朝外走,正好碰上满腔怒火的金兰。

“木隐果然把你藏在这儿,我看你这回还往哪里躲!”

金兰的剑直直的刺了过来,镜月却不在乎,木隐替她接下了那一剑,她也无瑕顾及,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找墨世问清楚,当年杀死她和她母亲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墨世回到阴极殿,不见镜月的身影,里里外外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心里蓦地一紧,他管不了那么许多,大声的唤道:“镜月,镜月……”

镜月一路狂奔回了阴极殿,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想她为何能在阴曹地府一路无阻,也没有时间去想她是如何独自离开那个地方的,她脑子里仅有的思绪,只剩下与墨世对质。

她听到他在叫她的名字,他的脚步越来越近,可她却隐约感觉到,他的心,离她越来越远。

镜月咬紧牙根,强迫自己扯出一丝笑意,故作轻快的说:“我在这儿呢。”

墨世立刻出现在她面前,仔细端详着她,确定她毫发未伤才放下心来。“去哪里了?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镜月苦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他听见了她说的话却不愿意搭理她;原来,他就在她身边却不愿意面对她;原来的原来,自从她提起她母亲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有意的避开她。

此地无银三百两呵!

墨世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她还需要再问吗?

镜月抓住墨世的衣袖,想要寻找一丝依靠和力量,但她却感觉到他的手变得僵硬,不自觉的往后缩。

她识趣的放下来,转过身背对着他,不再扭捏装样,直接问道:“还记得你曾经问我,如果你就是我的仇人,我会怎么办吗?”

墨世凝视着镜月的背影,点了点头。

镜月看不见,却也知道。

于是她又问:“还记得当时我的回答吗?”

墨世又微微颔首。

“可是我现在想重新回答,可以吗?”

墨世变了脸色,却不再是满脸铁青,而是绛红色。那天从龙池洞救镜月出来以后,他才发现他身体里的黑色血液已经全部流光,他的魔性也全部消失殆尽。

此刻,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鬼了。这样的改变,都是因为镜月。

但是她,好像也变了。

墨世绕到镜月面前站定,如他所料,镜月的神色如同往常每次提起她的杀母仇人一样,肃然、愤恨、凌厉,而不同的是,这一回,她是针对他而来。

“可以。”墨世点头应允。

镜月抬起头,直直的望向墨世,神情中有痛楚,也有坚决,“我想说的是,那如果,我是水芸呢?”

墨世怔愣住了。

镜月的回答大大超乎他的意外。

她是,水芸?

这怎么可能?她不是他的……吗?

显然,这把他问住了。

镜月淡淡的笑了。

她很喜欢笑,开心的笑、快乐的笑、得意的笑、满足的笑、幸福的笑,她都喜欢。但这回,是苦涩的笑,是心碎的笑,是,永别的笑。

“嗯?怎么样,很难回答吗?”她依然目不转睛。

墨世神色有些狼狈,却还保有理智,“既然是我先问的,理当应该你先答。”

“呵呵。”镜月走到石阶上坐下。

她又累了,身心疲惫。但她还是坚持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如果,现在我们兵戎相见,你还会让我先吗?嗯——,或许……”

墨世暴躁的习性又来了。兵戎相见四个字让他瞬间乱了方寸,他毫不留情的抢先说:“就算你是水芸,我同样会杀了你。”

镜月点点头,果然是预料之中的答案。

“那么。”她敛住比哭还难看的笑,看不出喜嗔,“就算杀我母亲的人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空气冻结了,风却刮得厉害,地面裂开一道道口,整个阴极殿都在动荡,墨世紧紧咬着牙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收敛不受自己控制的脾气。

“镜月——”他看着她,却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有轻轻浅浅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墨世……我们都为自己所执着的东西苦苦坚持着……我是为了来不及感受的亲情,你是为了遭受背叛的爱情……我们心甘情愿被七情六欲束缚,失去过生命、失去过自由、甚至失去了灵魂,只剩下行尸走肉的鬼魅之身支撑我们为那些值得的、不值得的爱恨情仇一天又一天的执着,看不到以后,只记得过去……不能、也不愿意重新选择…….这就是命数,谁也改变不了又无法抗拒的命数。”

镜月又说:“我今天又见到木隐了。”

墨世咬着牙,不让怒气宣泄出来,“你见过木隐?”难怪她自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她对你说了什么?!”他大声咆哮。

墨世失去了理智。

任何一个神都能让他想到水芸,想到这一千年来的苦难和折磨,他想要平心静气的面对这两个字,却发现,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镜月侧目看着他。

她早已说过,世间千万事,种种皆可为心控制,唯独思绪和感情除外。倘若能理智对待,则不能称之为情,同样,若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提及一个人总是失了理智,这便说明,他对她,依旧浓情不减。

墨世之于水芸,就是如此。

镜月终于理解了墨世的那句话,“等我杀了水芸,我们就回到龙池山来。我们,重新开始。”

他真正的言下之意,是除非没有了水芸,他们才有可能。

但水芸会消失吗?

不会!

所以,他们不可能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带我去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的母亲。千百年来,她也没有投胎转世,我想,大概是她也不甘心吧。墨世,当初你劈那一掌出去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墨世听出了端倪,“你说是我杀了你母亲?”为何他全然没有印象?

“果然,你自己也是弄不清楚的吧,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杀了她,因为她对于你而言,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路人;但是她对于我,却是全部。”

……

墨世沉默了,他的确不知道是自己杀了那个女人。突来的意外,让他无法思考。因此他也忘却了,他从来没有杀过一个好人。

也,杀不了。

他的出神看在镜月眼里却有了不同的意味,她强忍着心头无边蔓延的痛楚,一字一顿的说。

“下个月十五,我会在龙池山等你。一千年的恩恩怨怨,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风,呼啸着从头顶盘旋而过。

镜月一袭翠绿的罗纱站定在龙池山脚,一千年零一月的这个夜晚,将是她和墨世决战的时刻。

墨世比她来得稍早,还是那一身灰白的衣裳。

山脚有一株桃花开了,随风飘飘洒洒飞落下一片片花瓣,墨世随手一抓,便握住一把。明明是九月的天气,但却有只属于春天的花儿盛开,这股显而易见的不寻常,却没有任何人留意。

墨世想着,就把镜月当作水芸,奋力应战,到最后无论是输是赢是生是死,他都可以摆脱那让人万劫不复的痛苦身份。

他宁愿死,也不要继续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

镜月想着,我就是水芸,我可以像她一样放下感情放下牵绊放下所有,放手一战,为自己的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这是身为人子的本分。

千年时光流逝,墨世和水芸重逢,却是为了,一决生死。

朦胧的月色下,桃花纷飞,白雪飘扬。

墨世和镜月,将所有爱恨情仇化作凌厉的掌风,狠戾的劈向对方。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时而交融,时而分开,从山脚到山颠,又从山巅回到山脚。

他们都受了伤,嘴角溢出同样的血,但他们同样的不在意。

这场因爱而生的战争,谁也不愿留有余力。

“住手!”

火情赶到的时候,墨世和镜月正战得难舍难分,但谁强谁弱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几个时辰过去,镜月早已筋疲力尽,若不是心中的意念在苦苦支撑,她早就已经败下阵来。

墨世却分毫没有减轻力道,步步逼近,招招致命。

他们是为爱而战,谁先放弃,谁就亵渎了他们之间的真情真心。

火情见他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顾不上龙池山的夺命危险,不做多想的冲上去,气愤难当的怒吼:“墨世,你害死姐姐一次不够,还要再杀她一次吗?”

火情的修为不够,一靠近龙池山,身体便失去了向心,完全不能自控的从半空中狠狠摔了下去。

“你说什么?!”

“火情!”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墨世和镜月皆不可置信的看了彼此一眼,默契的同时停下来,又同时奔向火情。

巫狸却快一步接住了火情的身子,“火情,你怎么样?”

镜月渐渐慢了下来,疑惑不解,“她真的是火情?”

墨世也放慢了脚步,与镜月保持一步之遥,对她点了点头。

但他对火情却没有这么客气,“火情,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他几乎是咆哮过去的。

火情受了不轻的伤,但她的声音却火气十足。

“难道不是吗?一千年前,姐姐因为和你在一起,体内至清至纯至净的生命之源被玷污,丧命人间,魂魄消失了整整千年。然而现在,她好不容易出现了,你却还想要置她于死地。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除了想要救赎你这个十恶不赦的魔尊,想要用善念去影响你,去改变你,让你避开命中注定的劫数;除了爱上你,她到底还做错了什么,又亏欠了你什么?你说!”

墨世的脸紫红交加。

火情这番话,他曾经听过一点,那是水芸病危的时候,火情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害死了她的姐姐。

他曾以为是他的极阴之气害了她,却不料想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苦苦追寻而不得的答案,原来竟是这样。

这么说来,那一年,水芸当真是死了。

而且如今,就是他眼前的,镜月?

这到底怎么回事?镜月不是他的女儿吗?

镜月听得懵懵懂懂,脸色也不太自然。她能够一眼认出火情已属异常,而火情,叫她姐姐?而她的姐姐,曾经和墨世在一起?

言下之意,她前世的身份,是墨世的爱人。

可墨世曾经唯一爱过的人,不是水芸吗?

镜月定定的走向火情,颤抖着声音问:“你的意思是,我就是水芸?”

“你要如何证明?”墨世也追问道。

巫狸代替火情解开了他们的疑惑,“其一,火情和水芸是孪生子,自出世便有对彼此有了感应,不管是生是死,只要一眼,便可认得出来;其二,龙池山天险地危,暗藏杀机,世上只有两人可以抵御它的杀气而不被所伤,一个是魔尊墨世,一个是水神水芸;其三,就是镜月身上的生命之源,这是水神专属的印记。”

“水芸是神?”镜月又问。

一直以来,她都好奇水芸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不但不是人,而且还是高高在上的神,而且,就是她的前生。

她实在难以相信。

可巫狸的话句句通情,字字达理,叫她如何不信。

况且,还有木明。

“没错。”她如是说。

脑中似有什么纷乱的记忆袭来,同样是第一眼,镜月就认出了她。“你是木明?”

木明点了点头。

“这到底怎么回事?”

镜月捧着头疼欲裂的脑袋,为什么她会认识这些从未见过一面的人,却又对自己前世的一切毫无记忆?

木明娓娓道来。

神界以五行封神,却不是世人熟知的金木水火土,而是水木金火土。

最底层为土神,她们与一般世间常物无异,许是一株花、一只鱼,或者,一个人。其次,是火神与金神;再往上,为木神。

木神有两位,木明和木隐,以生灵、亡灵划分统辖范围。金神是木明的直系属下,主管世间以各种形态实际存在的生灵;而火神既是木隐的分支,亦是一切虚幻之事的执掌神灵。火情,便是执掌天上、人间、地府七情六欲的火神;而金兰,就是负责打理兰花的金神。

最上层,就是水神。

水神掌管芸芸众生,是以,称之为水芸。

这番言辞,墨世曾在千年前听金兰大致讲过,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水芸的身份,同样也是她这让人始料未及的身份,让他相信,水芸欺骗了他,背叛了他。

如今看来,事情与他所想颇有迥异,水芸的确瞒着他不少事,但却不能因此而轻易断言她背叛了他。

然而镜月却是首回听闻,心中的震撼无法言喻。她才知道,原来那些善念那些仁慈那些心系苍生的伟念是与生俱来的,她也才知道,“原来,当初害死你的人,是我?”

镜月转过身面对墨世,眼里是歉意、是后悔、是难过,是深爱。

而墨世,同样神色复杂。

事情越来越乱,但有一点却可以确定,镜月的确就是水芸。因为连他都没有见过木明,她却无误的叫出了她的名字。而能够让两位木神顶礼膜拜的,除了水神,还会有谁?

“可是,你又害死了我母亲?”镜月更加难过,“难道,我们真的是注定的敌人吗?这一切都是天意?”

“当然不是!”

木隐也到了,她还带来了金兰和知言。知言走向了墨世,而木隐则朝镜月走去。

“真的是你?”知言的声音止不住颤抖。一千年了,她居然还能够再见到他,见到自己在死之前那一刻才爱上的人,虽死已无憾了。

墨世看着她,无言以对。

知言苦苦笑了。生前死后,他竟是同样不愿意对她说字言片语。果然,即便变成了鬼,他的心里还是只有水芸的存在。

知言又回过头走到镜月面前,这是她的女儿?

“镜月。”她拉着她的手,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你误会了,当年杀我的人,不是他,而是金兰。”

“你说什么?这是真的吗?”镜月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知言轻轻点了点头,若有似无的看了墨世一眼,“他那一掌的确让我受了重伤,但真正让我致命的,却是金兰后来补上那一剑。”

“是她?”镜月怒目瞪向金兰,难怪她从一开始感觉她不像善类,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不是神吗?怎么会如此龌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兰被木隐用捆神索绑住了真身,却还是一如往常的飞扬跋扈,“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要杀了她,我还要杀了你。水芸,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镜月听得糊涂,却也动了怒,“我得到什么了,让你这样丧心病狂?”

“姐姐,我知道。”火情恢复了体力,从地上站起来,拉住镜月的手,“是墨世,因为金兰爱着墨世,所以她要陷害当初的你,要杀了知言,还要杀了现在的镜月。对吗,金兰?”

金兰狂傲的大笑,“是又怎么样?世间五行,金木水火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为何到了神界,却变成了水木金火土?我才应该是至高无上的神界之首,我才应该是掌管芸芸众生的金神,墨世爱的人,应该是我!不是水芸不是知言也不是镜月!”

“无可救药!”火情不客气的送她一句。

水是生命的起源,自然,神界之首应该是水神。这么简单的道理,金兰却用了几千年时间仍未明白。

“所以。”墨世终于明白了,“一千年前的一切,都是你恶意扭曲捏造成的,你告诉我水芸的身份,然后诋毁她留在我身边的用意,为的就是离间我们?你不惜大开杀戒,让我相信你,让我憎恨水芸。你为了一己私心,弃万千生命于不顾,是不是!”

墨世怒目扫向金兰。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他凝神聚气,毫不留情的一掌击向金兰。

没有任何人阻止他。

镜月、木明、木隐、火情,眼睁睁的看着金兰口吐鲜血,不予理会。墨世不能杀好人,所以,死在他手中的人,都是罪有应得。

所有误会都冰释了,正如墨世所料,水芸从来没有背叛他,即便有欺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是这样的结局,他开心吗?

水芸为了救赎他而死,重新投胎做了他的女儿镜月。而无论水芸还是镜月,都让他深深眷念。

以后,他要如何面对她?

尾声

“真是太好了!”镜月欢呼一声。

下一刻,却软软的晕厥了过去。她早就体力不支,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也让她心力交瘁。如今,一切疑团谜点都已经拨云见日,她终于可以放心睡去了。

“镜月——”

“姐姐——”

“水神——”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一群人将镜月围了个水泄不通。

墨世的声音最为焦急,但他却伫立在原地,没有迈动脚步。

要以什么身份去关心她呢?父亲?他做不到;爱人?他没有资格。

知言默默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将镜月交给火情,她走到墨世身边,“我还有些话要对你讲,能否赏脸一听?”

墨世沉闷的点了点头。

知言领着墨世往前走了一段路程,直言相告:“我知道你在苦恼你和镜月的关系,其实不必如此。”

“有道是,知女莫若母,我想我清楚水芸当年为何要投胎为我的女儿。她定是料到我嫁与你之后得不到半分疼爱,所以才决定留在我身边补偿我;同时,她也舍弃不了与你的情份,所以意欲换一种方式守护着你。”

“这就是水芸的善良。所以,她不曾料想到她身亡之后会发生这许多悲惨的事。如果她知道,就不会执着的留在你的身边。一千年前的事,你们都有错,你们都错在爱彼此太深。如果你没有娶我为她冲喜,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当然,如果水芸当时理智的离开,结局也不会如此。”

“而现在,人世别离,鬼魅再见,所有种种又回到了最初。你由魔变成了鬼,依然不改的,是水芸留给你的善良;水芸从水神变成了镜月,始终不变的,是要救赎你的意念。”

“水芸的生命之源被玷污,无法继续存活,是以想要借由时间流逝转变身份重回你的身边。但世事无常,金兰找上门来,水芸只在我的身体里停留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便离体而去。而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孕育一个胎儿。水芸,只是寄魂于我体内。所以,镜月可以勉强称之为我的女儿,但却绝不是你的女儿,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墨世终于舒展了眉头,他第一次将知言看进眼里,诚挚的道:“谢谢你。”

知言笑了,“不必客气。你当知道,水芸既是如此深爱于你,就不可能真正做你的女儿。去吧,镜月还在等你。”

墨世提脚大步向前。

东方渐渐吐白,黎明前的黑暗,终于过去。

镜月和墨世并肩走在龙池山上。

这一次,镜月睡了整整一个月。

趁这段时间,墨世将坍塌的龙池洞清理出来,他们就如同曾经约定的那样,一起回到了龙池山。

唯一的差别是,他没有杀了水芸。

因为水芸本就已经死了。

他们现在,不再是魔,也不再是神,而是两个真心相爱的鬼。

墨世有了感慨,这人世间,哪有绝对的善恶之徒?他曾经为魔,现在成鬼,却始终秉行善念;而金兰贵为神者,却被心魔操控了理智,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不得善终。

墨世还感叹,滚滚红尘,又哪有绝对的敌和友?人言常道,水火不容,但水芸和火情却有姐妹之情,而看似无害的金,才是真正的毒瘤。

他只庆幸,所有的罪恶都已经过去。

镜月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举目望苍穹。

如今的天际,月色明亮,繁星璀璨,尤其以比邻的七煞孤星和紫薇星,最为夺目。即便天空已经微微发亮,仍不肯隐匿沉没。

镜月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水芸和墨世,将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不对!有问题!

这不就是说,若是她死了,墨世也会……嘎嘣?

镜月慌了神。

“在想什么?”墨世潋滟的波光漫不经心的睨着她,却饱含着浓浓的爱意。

镜月贝齿咬着红唇,犹豫了片刻才说:“在想……”

她的话还在喉际,却见墨世猛的扑了上来,将她扑到在地,粗糙厚实的大掌急切的捂住她水样的双眸,冰凉的手指拂过她小巧的耳垂,引来镜月阵阵颤栗。

“怎……怎么了?”她说话不能连贯。

男女授受不亲。

更何况是这样亲密的姿势,她虽然只是幽灵,也知道廉耻的。

镜月在心中悲叹连连:“怎么又忘记了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刚才想的,是墨世会怎么死啊!

虽然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但是,字面上还是很容易引起误解啊!

完了完了……她的贞洁,她的清白,就要不保了。

镜月苦不堪言。

偏偏墨世还粗声大气的命令她,“闭上眼睛,别动!”

镜月当然不敢反抗,乖乖的听话不动。

然后她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镜月感受得真切,是厚厚的积雪将她们覆盖了。

错了,是她。

只有她!

墨世已经不在了,身上的重量,是来自这沉淀的冰雪。虽然它们一样沉甸甸的,又冷得没有什么差别,但墨世是比较软和的。

镜月不由得感叹,幸好曾经强抱过他几次,现在才能依稀分辨出来。

可是,他去哪儿了?又想要对她做什么?

不会是要将她活埋了吧?

让她慢慢的断气,慢慢的死掉,这也真够残忍的!

镜月胡乱猜测,使劲刨着雪,愤恨的腹诽:“真是不识好歹,我明明是在为你着想,却以为我想害你。”

她刨得更用力了。

“如果你想出来晒晒太阳,可以刨更快一点。”

墨世亦正亦邪的话穿过镜月头顶的白雪,懒懒散散的飘进她耳里,如冰水灌顶,镜月立刻冷静下来,她安分的放下手,小心翼翼的问:“现在有太阳?”

墨世没吭声,只跺了跺脚,踩得积雪又下沉了些。然后他和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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