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高仕,是你爸爸找我来的。”
那人缓缓说道。
声音低低的,嗓音有一点哑,可能是很久没有说话造成的,不过听起来却有种古老的收音机里放着大提琴鸣奏曲的悦耳感。
居然感觉他的声音不错。张烨对这个时候竟然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相当吃惊,但面上还是装作不为所动的样子。
“他比较不放心你,所以找我跟着你照看一下,防止你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高仕继续说道,语气平静的就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他用拇指和食指夹着烟,中指轻轻弹了一下烟身,磕去烟灰:“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他这么说。”
张烨震惊了。
想了想,又觉得这好像是父亲的做派。
原来他也是关心子女的,只是平时没有表现出来。不过用找人跟踪的诡异方式表达关心,还真是让人不敢轻易消受。
“我爸,什么时候找你来的?”张烨缓过了那阵子震惊,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对方的说法。
“在你知道你妹妹死后。”
张烨心里立时咯噔一下,好像被什么突然刺中,一股无名业火莫名腾起。想发火,不知道从何而发,强行压下来,声音里的厌恶和气愤却再难掩饰住:“你知道我家多少事?”
“正好是你爸想让我知道的那么多。”高仕的语调仍旧平静异常,听不出任何感情起伏。
张烨气的说不出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
不过一般来说,对于刚刚失去重要亲人的人来说,难道不应该施予同情和安慰吗?况且,他是父亲派来的,更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还用那么冷漠的语气和事不关已的方式来说肖冉,真的非常可恶!
“既然是我爸叫你来的,你为什么要把我打晕?”
高仕看了张烨一眼,显然已经感受到了张烨的怒气。
“别装了,我知道昨天晚上一拳把我打晕的那个人就是你!”张烨见他不说话,怒气更盛,恨不得吼出来。但因为刚刚跳水受到的冲击太大,而且呛了许多水,现在虽然清醒过来,体力多少有些不支,说话不免有点气虚,怒气一上头,眼前居然有些发黑。为了保持清醒,他只好勉强压制着情绪。
“是我。”高仕轻描淡写道:“你被一群人围殴,我既然受到你爸爸的委托,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就帮了一点忙。”
“……打晕我是帮我?”张烨闻言,气又不打一处来。
高仕居然点了点头:“人多手杂,我怕你又被误伤,于是姑且先把你打晕,让你休息一下,把他们解决了再送你回去。”
张烨圆睁了眼睛,竟然想不到应对的话,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可真叫人吃惊。”
“我还有个问题。”张烨又说:“既然你是,”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仿佛要下好大的决心,才能说出后面的话。果然,他卯足了劲,才装作没事的样子,暗自咬了咬牙,继续道:“既然你是在肖冉……在她出事之后才被我爸雇来跟踪我,那我为什么会在送肖冉回去的时候看到你——就在我们学校西门外面?”
“这我不清楚,毕竟,我不能帮你解释你为什么会看错。”从头到尾,高仕的语调都没有变过,始终置身事外的语气。
“还有,在我去奶奶别墅的路上,那个开车跟踪我的人,也不是你?”张烨盯着他问。
高仕轻吸了一口烟,吐出,看也没看张烨,只是用侧脸对着他道:“作为一个男人,你觉得你这样自恋,真的正常么?”
“……谁自恋了?”张烨不悦地把眉毛一扬,接着又皱了眉头:“真的不是你?”
高仕忽地看向张烨:“我是拿钱干活,你以为我会白送工时?”
两人又沉默了。
不知为何,张烨的怒气突然消失无踪,只觉心里空荡荡一片,有点支撑不住的感觉。他不想在这个人面前示弱,也不想再跟他争执,他好累。张烨目光涣散地瞥过地面,低声说:“我没什么事,你还是不要再跟踪我了。说实话,我讨厌这样的鬼鬼祟祟。”
高仕没动,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张烨许久。
他伸手去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张烨:“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我。我谈生意,只要有钱都可以,我会对我的雇主负责,就像对你爸爸这样。”
张烨本不想接,但还是伸出了手。
张烨看着高仕从旁边的小路走上了桥头,身影在桥上隐现,最后消失在视野外。
张烨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个大缸,里面空空的,扔进去一句话都能听见回声。又坐了一会儿,他再次扎挣了一下,站起身,延着高仕走上去的小路也走上了桥头。一看,旁边有个垃圾桶,便将高仕留给他的卡片丢了进去,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快到公园出口时,张烨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停步站立在当场。愣了几秒钟的功夫,忽地回转身,又朝卧云桥方向跑去。
卧云桥就在前面,夜色里,张烨隐约看到桥头设立的那个圆柱形黄色垃圾桶。平时跟何嫣一起从这里走过多少次,都没正眼瞧过它,这次的目标恰恰就是它。
到了垃圾桶前,张烨停了下来,喘了两口气,又犹豫了。
难道要翻垃圾桶?
左右看了看,赫然看到桥中心的位置站了一个人,身体微微前倾,独自伏在护栏上望着前方,手里还燃着一根烟。
没错,是高仕。
张烨走了过去,站在他身旁。
“还没回去休息吗?”高仕没有回头。
“你怎么也没走?我明明看见你走了……”
“我,忘记了一件东西,”说着,高仕抬了抬手,手心里是一枚考究的打火机,“顺便歇一歇,欣赏一下这里的夜景。”
张烨记得,刚刚高仕在桥下点烟时,用的就是这个打火机。看来他先前离开的时候掉落了,又返回来找寻的。
“这么说,你是个保镖?或者,私人侦探?”张烨也伏在护栏上,看了高仕一眼,也望向远方。
高仕想了一想:“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也可以。”
“……这么说就不是咯,那你是做什么的?”张烨问。
高仕吸了一口烟,随着话一起吐出:“保镖,或者私人侦探。”
“……你以前当过警察?”张烨看了高仕一眼问。
高仕摇了摇头。
“那是做什么的?”
“记者。”高仕简单答道。
“……记者也可以做侦探?”
“现在已经不是记者了。”高仕说。
张烨点了点头,心里暗暗盘算。试探问道:“你说,你会对你的雇主负责?”
高仕闻言,看了张烨一眼,点头作为答复。
张烨又看了一眼高仕,才缓缓说道:“如果我有警察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找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