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隆今天也在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幸运的是,他永远不会感到乏味,也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今天。卡隆有的时候会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曾经的自己,但是在久远的岁月消磨下,记忆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
卡隆是曾经一名兢兢业业的船工,他做这一行从来没有出过错误,该送到对岸的人他全都安然的送达,不该送过去的人全都死在了他的刀下。不该被送过去的理由很多,至少在卡隆眼里是这样的,比如那些一眼看去非富即贵的人,怎么有资格安然渡河;那些看上去轻浮艳丽的人,怎么能够放走他们;那些一贫如洗的人,用什么来支付我高昂的船费!所以,你们都该死!卡隆死后,不出意外的来到了地狱,但是尊贵的“死亡领土之主,不可提及名讳之王”却看上了他的能力,将他囚禁在了冥河阿刻戎的“赎罪之舟”上,并允许他保留着生前的记忆,还许诺,只要他引渡够了足够数量的人,就可以解开他的囚禁。
可是,足够数量又是多少呢?卡隆不想去想,他只想着引渡好这一船的人。卡隆木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一批的“罪恶灵魂”,心里想着,这些罪人,都该死,卡隆恶狠狠地想着。自己可和他们不一样,这些该死的渣滓蛀虫,就被拦在“痛苦之城”的围墙外边,也不知道那位大人怎么想的,竟然让这些卑贱的“胸无大志者”进入内城。
“赎罪之舟”看起来不是很大,甚至光从外观上来看,有些瘦小和破烂,但是作为一件实打实的魂器,它可以一次性装载数以千计的灵魂。可不知道为什么,卡隆发现今天的“赎罪之舟”装下的“人”数比以往要少很多。卡隆不喜欢这种变化,在地狱里,最安全和崇尚的永远是一成不变,变化,就意味着更深的罪孽,甚至会再一次体会死亡。卡隆撕裂的喉咙发出了沉重而刺耳的嘶吼,所有神态各异的灵魂顷刻间全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有些直接跪躺在了甲板上。卡隆满意的转过了身,维持着“赎罪之舟”的航行。
在众多脸上凸显着夸张的表情的灵魂中间,有着一个灰暗的身影,与其他千篇一律的丑陋灵魂体不同,他的身体没有腐烂也没有千疮百孔,他没有奸笑着左右逢源,也没有阴毒地伺机而动,在千奇百怪的丑恶灵魂体之中,就像是一块不起眼的岩石,却保持着亘古的高贵。他上身不着衣物,嶙峋的身体意味着他并不强壮,左臂更是缠绕着厚厚的绷带。他的双眼没有丝毫的神采,眼角微微上扬,可以看出他曾经是一个很爱笑的孩子。而他稚嫩的脸庞暴露了年龄——他还是个少年。一头比他本身更加灰暗的短发。只能更加凸显他的普通。之所以能以这副尊容来到这里,是因为在进入到真正的地狱之前,所有灵魂都是可以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样子,这也是灵魂们最后的权利了,当进入到真正的地狱之中,他们才会遇到比死亡更加让人恐惧的事情。
灰暗少年紧紧地靠着桅杆,一言不发。可是,人世间尚且倾轧碾压,更何况道德失去枷锁的地狱。很快,一个半边身体溃烂的勉强可以辨认出来是个女人的灵魂,摇着并不存在的扇子,“娇笑着”来到了少年身边,如果忽视那不断淋漓着坏死的血肉的半张脸,这个女人的姿色可归为尚可,尤其是对于那些涉世未深的少年,女人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可少年好像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依旧侧身靠在腐烂的桅杆上,双目无神。“娇笑”女子侧身到少年身侧,极尽魅惑之声,全然不顾半边腐烂的声带带来的嘶哑刺耳,说:“美丽而纯洁的少年啊,人间之事已经完结,这里是没有任何人可以约束的自由国度,我们在此相遇,就像是极北之地的冰遇到了淬火用的熊油......”
少年突然抬起了头,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双眼“注视着”这个从里到外都在烂掉的灵魂,冷漠地吐出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想利用我做垫脚石直接跳过‘候判所’进入第二层?”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冰冷语句,女子灵魂的魂体骤然一僵,接着就有点若隐若现,对于魂体来说,这是极端愤怒或者恐惧的体现。女子灵魂尖叫起来,刺耳的声音像是猫爪再挠着带锈的毛玻璃,她嘶吼道:“你是谁!你怎么会这么清楚地狱的规则!不,不!你不是!你不是!”女子灵魂还没说完,突然就被失魂落魄地打飞了出去——是真的失魂落魄,她身上的黯淡烟雾般的身体,一瞬间就消失了一半,紧接着就落入了看似平静的阿刻戎——冥河之中,不断的沉浮漂流,悲恸地嚎叫着。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当然不是孱弱的少年,少年“看着”那个刚刚用船桨打飞女子灵魂的船工,不吐一字。周围原本喧闹的灵魂们一时间也噤若寒蝉,原因无他,在这艘船上,谁都称不上老大,只有一个可以,那就是卡隆——至少在这艘船上,别惹他。卡隆冷冷地环视了一圈瑟瑟发抖地灵魂们,啐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低声嘶吼:“大声喧哗的,都给我滚下船去,这辈子也别想靠近迪斯城。”这句话比刚刚那一记船桨更加好用,所有的灵魂都更加的恭敬而平静,但是原本低垂的眼眸中却都绽放出了异样的疯狂。迪斯城!多么让人向往的名字,那个也被称作“痛苦之城”的地方,是所有地狱中的朝圣者的圣地,也是他们这些无处可归的灵魂,最理想的归宿。
对于灵魂们来说,天界的排斥让他们心灰意冷,地狱中的一切虽然残酷,但是却更加的真实而火热,更有传说,那位“十层死亡领土之主,不可提及名讳之王”,有的时候会化成各种样子在自己的领土之中游荡,对于见过他的灵魂和恶魔,那可是无上的荣幸。
卡隆没有管这些卑贱的灵魂散发出的渴望,而是凑近了那个灰暗的少年,毛绒绒地丑陋之脸定格在少年的脸前,至少有少年五个大的船工抽了抽鼻子,说道:“你的身上有着不详的气味,很好,但是你如果不老实,你同样也会......”少年微笑着接过话头:“我明白的,卡隆大人。”但是紧接着,一只硕大的船桨就砸了过来,紧接着而来的还有船工阴测测地低吼:“说实话,我真的是讨厌你们这些年轻油滑的小不点!”就在这时,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透着些许的威严。“行了卡隆,大人不是让你在这里逞威风的。”
卡隆停下了船桨,少年感受到呼啸而来的声音,知道现在船桨就在自己的脑袋左侧,离自己并不坚硬的脑袋就差了一点点。卡隆回过身,愤怒地大吼,整艘船突然就摇晃欲沉。“去你的,赫克托尔,你不过也就是个卑贱的灵魂,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我警告你,你再用大人来压我,我就会把你撕成碎片喂给第三层的那帮野狗!”离船不远的岸上久久没有回应,过了一会,传来了一个苍老而睿智的声音:“行了,卡隆,没有威胁你的意思,但是做好你的工作别给大人添麻烦,不是更好吗。”卡隆没有吭声,使劲把船桨插到河里,继续航行。
躲过一劫的少年,默默地念出了两个名字:“荷马,赫克托尔。”这时,旁边一个刚刚组建起来的小团体,悄悄地移动到了少年身旁,这个团体有个显而易见地特征——这帮灵魂全是娃娃军。一个略显高大地少年接近了灰暗少年,有些拘谨地说道:“嘿,小子,我观察你很久了,你的表现虽然不像狮子那么英勇,但是也有着豺狼的狡诈,要我说借刀杀人那一手真是漂亮,不过讨好卡隆就不是那么聪明了。我叫斯图尔特,是‘地狱潜行者’的头儿,看你也只有一个人,要不要加入我们?”高大少年显然有些谈判技巧,简单的几句话里边透着点稚嫩的威逼利诱,但是显然,还是孩子心性的他并没有什么恶意。灰暗少年没有抬头,轻轻问道:“你是,恩,怎么来到这里的?”
高大少年洒然一笑:“嘿,你小子真是迂腐,直接问我们怎么死的不就完了吗?我生前是个英国人,家境很不错,当然了,危险也接踵而来,绑架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而你要知道,不是每个绑匪的心情都那么好的。”斯图尔特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接着他很好奇地问道:“小子,你的左手是怎么了,也发生了‘罪之腐朽’了吗?”“‘罪之腐朽’?”灰暗少年问。“不会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敢拍卡隆的马屁?真是服了你了!”看灰暗少年依旧在面无表情地等待着解释,斯图尔特很郁闷地回答:“你看到刚刚那个女人了吗,半边身体都腐烂了,你要知道,我们现在是灵魂,不可能出现肉体的腐烂,这种灵魂腐烂的现象就被叫做‘罪之腐朽’。生前犯下的罪过,在地狱里都会变成腐朽加身,罪过越大,腐朽的越厉害,腐朽的样子也和犯下的罪孽有关,看那个女人那副风骚的样子,估计是,哼哼。”斯图尔特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灰暗少年沉默了一会,说:“我叫但丁,莱特曼·但丁,叫我但丁就好。”“但丁?好奇怪的名字,怎么写的?”斯图尔特好奇的点让叫做但丁的少年很无奈。但丁一边蹲下用手比划着自己名字的写法,一边询问:“理论上说,你应该不是第二次来这,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斯图尔特蹲在地上看但丁划名字,随口胡扯:“猜的喽。”但丁立马停下了书写。斯图尔特很无奈地认真回答:“我生前虽然是个富二代,但是讨厌不学无术,却又不喜欢正统的学科,一天到晚就泡在家族的图书馆里研究神学,研究来研究去,神学没研究好,灵学反而突飞猛进。甚至可以,恩,你知道的就是......”“通灵?”但丁有些诧异地问道。“额,算是吧,总之就是掌握了很多很多通灵的方法,结果还真让我试验成功了,于是,我就和一个叫什么贺拉斯的灵魂聊上了,这老东西一天到晚总和我宣扬什么艺术的光辉啦,判断力是开端和源泉啦之类的东西,我也会趁机和他了解一些地狱里的事情。”
但丁写完了名字,“看向了”斯图尔特嘴里的小团体“地狱潜行者”,说:“我不会加入你们的,我也奉劝你一句我所知道的。在这个罪恶的国度,罪恶、背叛、欺诈才是货真价实的实力和财富,信任、合作什么的,你好自为之。”
斯图尔特刚要说话,但丁摆了摆右手,向前一指。“我们到了。”
紫色的混沌之空下,一望无际的褐色龟裂平原,迎来了新一批罪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