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有高山,山间有流水,取水烹茗香,对饮总与客。烹茶的火已熄了,茶犹未冷,天将拂晓,借照样的一抹微光,勉强看清了山坡上对饮的两人。
“天快亮了。”说话这人放下手中的杯盏,露出一张潇洒不羁的面庞,竟是白天里那个烂醉的酒徒。而坐在他对面的却分明是不知所踪的卿颜,看两人的样子,似乎并非初识。
卿颜道:“茶可解酒,不知你酒醒了几分?”
那人笑道:“这点酒还用醒吗?你也太小看我涂白了。”
卿颜瞥了眼那自称涂白的男子,不再说话。涂白却悠然道:“天亮了,也不知那小子怎么样了?”
卿颜恍然道:“呀,我也该回去了,天亮他们若寻不着我,可该着急了。”
涂白笑道:“无妨,我已派人好好招待他们了。”
卿颜微微变色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涂白淡淡道:“他将你害成这般模样,我不过稍微教训他一下。”
卿颜急道:“他那是为了救我!”
涂白道:“如此救法,与害人何异?”
卿颜不与他分辨,愈发焦急道:“你到底将他怎样了!?”
涂白又饮了口茶,才慢慢道:“没怎样,就是随便布下了个九轮荒火阵,不碍事的。”
“什么!你想要害死他吗!?”说罢,卿颜便欲下山去,却被涂白拉住,道:“你干嘛去?”
卿颜道:“我要去救他!”
涂白沉声道:“你救不了他的。”
卿颜泫然道:“那我就和他死在一起!”
涂白心中蓦地一惊,拉着她的手又紧了一紧。这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行了,他那劳什子九轮荒火阵是用铜灯代替了荒火,纵使困得住人,却也伤不得人。”
卿颜忙地问道:“真的吗?”
山楂昂然道:“当然!”
涂白却是脸色一黑,道:“你多什么嘴!”
山楂却是撇嘴道:“你个老怪物骗她一个女孩子,不觉得害臊吗?”
涂白声音一冷:“你说谁老怪物?!”
卿颜将他的手甩开,道:“这儿除了你,还有谁是老怪物?!你待如何?”
涂白语气一转,泄了气道:“我能如何?这家伙骂我诶。”
卿颜道:“骂你忍着!”
“好好好。”涂白颓然道。
卿颜道:“快带我去把他们救出来!”
涂白却一点也不着急:“不急,先看看他们是怎么个情况。”说罢,只见他那修长的手指在空中一拂,空气似乎波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有着一层模糊的画面凭空浮现。
“这!”山楂眼神一凝,它虽实力不济,但眼力却是不凡,涂白这一手遥相观物的神通着实令他心惊,在它的印象里,怕是只有魔尊能与此人相提并论。
画面渐渐清晰,似乎是东阆城的模样,可其中的一片废墟又实在教人难以相信。涂白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卿离的身影终于出现,只见他手持归尘,正站在昨日他们入住的那间客栈前,手起,剑落,画面中虽没有丝毫声音,可谁都想象得出那高楼轰然倒塌的巨响。
卿颜不禁松了口气:“太好了!”
涂白却是冷然道:“好,很好——”他每个字都似从牙缝中挤出,显然已动了怒火。
卿颜恍若未见,催促道:“快带我去见他们。”
涂白微微颔首,他此刻倒也确实想见见这毁了半个东阆城的罪魁祸首。白光一闪,三人便即消失不见,只余下山巅犹有余温的茶盏。
东阆城,这座青丘颇有名气的城镇此时已不复了名城的光景,城中大半建筑皆已化作了废墟。卿离又来到了一座楼阁前,这似乎是昨日里他们喝酒的那座酒楼,无念看着他已疲惫的身躯,想要出声相劝,却被一道声音抢在了前头:“停手!”
原本不会因任何事停下的剑,却被这声音生生喝止,卿离一回身,便看到了久寻不见的人,可当他看到卿颜身旁站着的人时,刚迈出的脚却又收了回来。
“你去哪了?”他本想问:“你没事吧?”可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句。
“你没事吧!”卿颜已惊呼着到了他身旁,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关切道。
卿离道:“我没事,你……还好吧。”
卿颜微微一笑道:“我没事,碰到个故人,本以为你们睡了,就没打搅你,害你担心了。”
“故人?”卿离抬眼看向涂白,这时,他才发觉这个潇洒的男子,竟是昨日里的那个酒徒!顿时面色一寒,道:“你是什么人?!”
涂白微微一笑,卿颜已抢先介绍道:“他叫涂白,是只老狐狸,这整个青丘都是他的。”
闻言,卿离与无念皆是心中一惊,眼前之人竟是青丘国主,九尾狐?!
“咳咳……”涂白咳嗽两声,拱手道:“在下涂白,便是这一代的九尾狐,并非什么老狐狸。”
无念合十还礼道:“阿弥陀佛,小僧梵净寺无念。”
“鬼谷卿离。”报过姓名,卿离淡淡道:“阁下瞒得我们好苦啊。”
涂白一笑道:“得罪,得罪。”
卿颜道:“既然都没事,这件事就此揭过了。”
卿离默然,涂白却是哭丧道:“喂,你这么偏袒不好吧,他可是几乎把东阆城都给我毁了诶。”
卿颜道:“活该!”
涂白一阵无语:“好吧,各位远来是客,不如就随我一同,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他倒也洒脱,一座城镇,说放下,便放下了。
卿颜喜道:“好啊,认识这么久,我还没去过你的宫殿呢,你这一国之君,总不会太寒酸吧。”
涂白笑道:“总不会教你失望便是。”说罢,他那未持酒葫芦的手一挥,一大片云彩便自空中飘飘而落,停在众人面前。
“请。”涂白躬身相请,卿离只瞧了一眼,便有灰芒一闪,已御剑而去。涂白对卿颜笑道:“这可怨不得我了。”
“哼。”卿颜却不理他,将望舒祭出,道:“本姑娘不稀罕你这破云。”说罢,便追随卿离而去。
“呃……”霎时间,便只留下了涂白与无念二人。
“大师也要自行前去么?”涂白问道。
无念微笑道:“梵净寺并无飞行之术,还劳烦施主捎带一程。”
“还有本尊使!”山楂怪叫一声,也跳上了云头。于是,偌大的一片云彩,只坐两人,倒也宽敞。
“喂——”卿颜好不容易追上了疾驰的卿离,不禁气道:“你跑那么快干嘛!”
卿离并不答话,速度却缓了下来。卿颜脸色不禁一缓,道:“好啊,你不说话,那就听着吧。”
卿离仍不说话,卿颜便道:“涂白呢,是个活了一千多岁的老狐狸,他跟我父……父亲是朋友,我三岁时见过他一面,这个人为老不尊,跟小时候的我便成了玩伴,不过我长大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了,昨日一见我也并未认出他来,直到昨夜他来找我叙旧,才记起有这么个人来。”
卿离沉默了许久,方才淡淡道:“以后别跟他一起。”
卿颜问道:“为什么?”
卿离道:“因为我不愿意。”
卿颜追问:“你为什么不愿意?”
卿离将头一偏,不再言语,卿颜却已贴了上来,归尘与望舒几乎挨到了一起,“说啊,你为什么不愿意?”
卿离咬着牙,用蚊子般的声音道:“我醋了……”
说罢,归尘剑骤然加速,逃也似地冲了出去,却摆脱不了后面卿颜大笑的呼声:“我都听到了——”
飞了许久,冰冷的空气才稍稍让卿离冷静了一些,这时,卿颜也从后面悠悠然赶了上来,声音中仍含着掩不住的笑意,道:“你飞这么快,知道他的宫殿在哪吗?”
卿离缓缓掏出一快明黄色的石块,石块上的黑点已愈发深邃。
“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