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人聚集在红毯两旁，道路正中乘马而行的是这个国家的英雄。队尾的卫兵高擎着烟回森林的绿木红星旗，在旗帜的左上角，联合政府的徽标已经消失不见。洛兹疲惫但依然自傲的神情审视着路旁每一个呐喊欢呼的人，他双臂画圆示众，又立刻强力地撇开臂膀，意为破碎了包围和拘束；人们再一次为他欢呼。
一辆饰品奢华的马车停在了红毯尽头，牵引着马车的骏马有着高贵而洁白的毛发。王和洛兹到了车前，卫兵伸手去搀扶国王，坐在马背上的国王却摆手示意卫兵先去接应洛兹。
“我们的英雄归来了！”国王朗声说道，“从今天起，我们该准备迎接新的世界！”
在群众炙热而崇敬的注视下，洛兹被卫兵搀扶下马。国王亦翻身下马，快步往后，握住洛兹的右手，竟以屈膝之姿迎送他踏上奢华马车。此时，一众人等纷纷列队左右，仿佛在迎接圣者的回归。
人们欢送他们回宫，直到看着厚重宫门闭落。
宫殿的巡守不如外界，庄严不语犀利的双眸直视过来，洛兹不大适应这番景象，就如同在四国会议中被当作囚犯一样，他为自己的差别待遇感到相当的怨气。宫门落下后，国王的俯首姿态也不见，高昂的走在最前头。王宫的侍官和一众随从小跑着前来迎接。
“欢迎陛下回宫。”他们的谦卑符合对于至高无上的国王应有的待遇。
洛兹感到自己受了怠慢。自顾往前走了一步，想示意随从们问候自己，两旁的卫兵却将长刀架了过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洛兹不满地咆哮起来，“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王蹙着眉头望了一眼卫兵，卫兵们当即退去。
洛兹狂妄地笑出了声。
“比其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他出来迎接。”国王望向随从。
“殿下与当里尔卫兵长在一起，很快就会回来。”
“他们又去城墙边了吗？”
“应该是的。”
国王叹息了一声，“去准备准备，给我们的大英雄接风洗尘。”
侍卫瞥见洛兹站在与国王齐平的直线位置；如果是往常，他们会出言训斥，但适才发生的一幕让他们不敢多言，惟能如鲠在喉的请安退下。
国王侧头看了一眼洛兹，后者分明在刻意表现出一副凛然之姿。
“洛兹啊，”王头也不回的踏上宫殿的阶梯，“别忘了自己身份。”他的威严在平淡语气中与持着兵器肃穆而立的卫兵相互交映；洛兹听闻，内心一诧，往后退了两步。
王宫的宴会少不了活跃气氛的舞娘。但今次在殿堂里，洛兹既没有看到符合自己身份的位置安排，也没有看到衣着艳丽的舞娘。陪伴在左右的只是一些耆宿大贤老辈，黄发尽显，老态龙钟却锐气依旧，可这气氛实在是了然无趣。
殿堂外，驻守的卫兵也被撤走，完全成了一个老人座谈会的环境，大夫两两同席，一旁还站着随时领命的壮硕侍卫。
国王坐在正中间龙头位置，身旁还有一个空缺的小桌席位，两列静坐的是与会的年迈老人，洛兹身在其中但位于偏远角落，内心大为光火，也不敢多加造次。
“我向各位简单汇报一下四国会议发生的事情，”国王举起酒杯说，“很遗憾的告诉大家，我们已经不再是联合政府的一员了，我向各位赔罪。”他一饮而尽，台下老人们的神色却仓促起来。
国王饮阕杯中酒，举头示出歉意的目光。半扇坐着的老人近乎全都站了起来，在侍卫的搀扶下，身子因气愤和激动颤抖不已。国王挥手招出一群抬着绸缎金条的宦女，她们逐一派发下去后便退避在各自长者旁静候。
“决定已经下来了，”王说，“这决定是不可更改的，我以一国之主的身份签署了断交协议，并决心要推翻围墙，若不出意外的话，斯洛王国现在已经开始建筑新墙围城了。我们不必顾虑其他，他们造好了也罢，没造好也罢，明天一早我会号令全国推翻城墙，若这墙外存在什么，”他瞥了一眼远端的洛兹，“那便冲杀进来吧，若余下四国也被侵入，那可怪不得我们。这绸缎金条是各位为国奉献的赏赐，若不愿留下可转投他国以此物作为敲门砖，他们物资匮乏，这必定能成就你们大愿，而身旁宦女将作为你等侍女，各自取用便好。”
殿堂一片沉寂，无人应声。有人低着头视察奖赏财物，有人侧头窥伺妙龄宦女。远端的洛兹突然站立起来，走到群人之中，在过道上举目四望，显现出轻蔑和妄自审时的自大。
“你们这群老头在一开始就跟我唱反调，”他咆哮起来，“现在王大礼相赠，让你们各自安好，临到事态尽头，还在观察财宝美人，却不识建言供王纳策，如此下作，一群朽夫，这国岂能昌盛！”
他左侧，推崇闭国自建的里亲王在侍卫搀扶下走近前来，青筋尽显，褶皱的面容过于狰狞，“你可知这墙为何而建！”
“为了安逸！”洛兹说，“你们一群朽者大夫在会议上高谈阔论，却从未见墙外风光，那大荒在百年流传中愈传愈邪，最后还有什么荒古野兽，我看全都是放屁，近六七十年墙壁不见破损，若真有那么邪乎，这墙还能保存至今？”
“若不修缮当然无法保存了！”左邻也围聚而来，大声呵斥说，“这百年的修缮你视而不见，一天到晚凭着瞎话遮天蔽日，民昧被你小贼瞒骗，这倒也罢，现在竟大言不惭的在殿堂大放厥词！小畜生，老子当年上战场的时候你还是一条水沟里的臭虫呢，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饮下去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百年内何来的战争？满嘴谎话！为老不尊！”洛兹强压着怒火。他相信自己钻研近代史的结论，这百年来从未听闻过任何战争，尽管四个国家各怀鬼胎，但兵戎相接的历史从未发生过。
那老人冷哼一声，“东北城墙破落的事迹你这喽啰岂会知道！那残垣断壁里奔跑的野兽多么凶恶多么残忍你又怎会知道！中央政府联合军的事迹你又怎么可能知道！”
然而洛兹并不相信自己未曾了解到的信息，他为了推翻城墙而苦心研究，自认普天下所有史书都看了大概。能流传的核心思想无非是安逸和惧怕，从未有任何针对外界未雨绸缪之举，更别提建立什么联合政府军的事迹了，他笃信这些朽夫是狗急跳墙胡编乱造，自觉不应和他们一般见识，于是又回到位上，闭目不再搭话。
“我看也没什么可吵的了，”国王说，“这会议就到此结束吧；这是最后一次的会议了。”
“这小崽子不识险恶，你身为国王当年也历经了那一战，难道也不识险恶么！”
“国老既已听我旨意，就别再多言了。”国王一挥长袖，“退下吧！”
满堂叹息中，三老五更，国老大夫纷纷转身欲走，洛兹幸灾乐祸的望着他们讥笑。他用鄙夷的目光送着每一位蹋门而出的老人，本以为能很快清静，可走出殿门的一众却驻足在门口，齐整的举头右视，接着就传来一阵奔跑的足音。
不过多时，王子比其出现在殿堂门口，侍卫长当里尔陪同而来，后者扫视了一遍大堂，最终将嫌恶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洛兹心生不快，站起来欲质问，却听国王开口问说，“怎么？又玩的忘了时间吗？”
“父亲！”比其小跑进门，一面喊说，“我就说我听到了，现在当里尔也听到了，连城墙下的马夫都听到了！那个咕——咕——的声音！”
这话一出口，门口的老人立刻围聚过来，纷纷要踏进堂内。此时洛兹却站在大门正中，挡住他们的前路，国王终于愤怒的拍着桌子，扬手示意卫兵将洛兹架到一旁。长者们可算出了口恶气，表情也柔和不少。他们仿佛抓住了希望的幼芽，诚恳的等待着王子与国王的继续交谈，但愿从中能捕捉到由头来与国王继续交涉。
但很快，国王的答复就又让他们垂头丧气了。
“我累了，别再谈论这些问题。你来的正好，明天一早城墙会被拆除，到时候事情比较多，你就别再乱跑了，当里尔，好好看着你的主子，不许他踏出宫殿，现在就送他回去休息吧。”
当里尔愣了一下，唯有领命。
“可是父亲！”比其不依不饶地说，“真的有声音，很骇人的声音——”
“我也在阁楼上好像看到了什么黑影。”当里尔忍不住附和了一句。
“闭嘴！”国王吼了起来，“我已经说了别再讨论了，下去吧！”
“可是父亲我真的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为什么不能来探讨一下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来人，”国王厉声命令说，“把他们两个给我押下去关起来！至少半个月之内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王子被前来的卫兵押赴出门，在门外挣扎着扭头大喊：“父亲，真的有声音！您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呢！”
堂内的老人面面相觑，国王却静默不语。唯有挣脱束缚的洛兹一面整理着衣物的褶皱，一面笑着说：“王子殿下，别担心，很快，很快的——我们会迎来没有拘束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