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要如此倔强？
灵魂深处，突然响起一声叹息。
无数个孤寂的长夜，洛伊也曾这样问过自己，为何不愿接受名为“洛伊.格尔雷迪”的人生。为什么面对唾手可得的财富和地位，却仍要固执地选择拒绝。
因为害怕啊。害怕一旦习惯了这个身份，就会失去自我。虽然失去了姓名和部分记忆，虽然不得不寄居在陌生的身躯里面，这个来自异界的灵魂却仍然坚守着名为自我的城堡。
他躲在属于自己的城堡里，既不出去，也不许别人靠近。
但他也是人，也会寂寞，也会孤独，也会想要人陪着度过漫漫长夜。威利不曾知道，在他讲那些俏皮话的时候，自己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发自内心的笑意。齐齐哈尔也不曾知道，自己曾经多少次不眠不休，只为将交给他的火枪图纸改进哪怕那么一点点。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我也曾有过朋友，但最终都错过了啊！
不想继续别人的人生，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了逃避。不想失去自我，却在逃避的路上失去的越来越多。而这个命中注定的女孩，到底是属于我，还是属于那个已经死去的亡魂？
多么可笑的倔强啊！
这一路，我已经失去的太多太多。而这一次，最终连性命也要失去了。
“啊！”
洛伊猛地大喝一声，身体却是不可避免地接近了崩溃的边缘。肩上的野狼尸体仿佛有千钧重，他向前迈出的脚步不得已再一次落回了原地，于是泪水不争气的涌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已经决定要拼命了，仍然还是要让她失望。
疲惫感不可遏制涌入心海，洛伊抬起手臂，不断抽打着自己的脸颊，然而眼皮却是愈发沉重。
对不起，昆特，杜克还有其他来不及知道姓名的属下们啊，这四年让你们失望了。对不起，伊芙拉，还是让你失望了啊！
这一次，真的不想让人失望啊！
恍惚间，洛伊仿佛又回到了宽敞而明亮的金色大殿，黑甲武士依旧端坐在高台上的王座之中。
“杀了他！”
低沉的声音再次从灵魂深处传来。
“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你需要力量！”
“因为我需要力量！”
洛伊猛地拔出利刃，身上的野狼再次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彻底失去了生息。寒风吹来，沾满鲜血的法师长袍咕咕作响。
出现在洛伊视野中的，不再是个鲜活的世界，而是一片血色。空中弥漫着的，地上流淌着的，所有人衣服上沾染着的，到处都是鲜红的血液。就在洛伊睁开眼睛的瞬间，这些血液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纷纷向他汇聚而来。转瞬之间，他的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
鲜红的血液汇聚而来，化作一条条红色的溪流，在洛伊脚下肆意流动着。而随着血液的流动，一个古老的法阵缓缓成形。洛伊感觉到一股股冰冷的水流顺着大腿逆流而上，并且缓缓渗到他体内。
入体的血液顺着血管逆流之上，最终汇入到心脏之中。
“砰砰砰！”
心脏在胸膛中剧烈跳动着，好似擂响的战鼓一般有种鼓舞人心的力量。当血液再次从心脏中流淌而出的时候，已经化作了淡淡的金黄色。而随着这股血液的涌动，源源不断的力量随之散入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少年抬起眼眸，露出一双淡金色瞳孔，其中透露出的眼神冰冷而带着杀意，有股令人胆战心惊的特殊魅力。
狼群随着少年的前进缓缓向后退去，野兽的直觉让它们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任凭主人如何驱使，都丝毫不敢靠近。
“放开她！”
少年的声音不再挣扎，冷冷地带着一丝命令的意味。
“嘿嘿嘿！”
兽人萨满闻言果然松开了手掌，任凭伊芙拉掉落到地上。他挥了挥手，平日里如臂指使的伙伴却只是低声呜咽着，无言地抗拒着他的命令。
下一刻，萨满的身体突然消失在了原地。寒风迎面吹来，洛伊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一道黑影陡然从他身后的影子里蹿起，手上的三齿钢爪陡然袭向洛伊的心脏。就在对方发动攻击的瞬间，洛伊已经转过身来，伸手抓向了袭来的钢爪。
钢爪毫无悬念刺穿了手掌，洛伊却是不管不顾，径直将钢爪连同对方的手臂都抓在了手里。下一刻，阿查硫斯之泪狠狠地刺进了萨满的胸腔。
“这就是力量啊！”
萨满听见少年的低语，于是抬起头来，少年冰冷的瞳孔中已经看不出任何情感。鲜血从他的掌心滴落下来，还未落地便剧烈地燃烧起来。
强烈的恐惧涌上萨满的心头，他想要抽身而退，握着钢爪的手掌却被洛伊牢牢抓在了手里。萨满感觉对方纤细的手指如同钢钉一般深深地扎进了自己的血肉，也是挣扎越是痛苦。他不禁有些后悔，千不该万不该将这里划做自己的狩猎场而不许其他兽人靠近。
萨满的后悔不过是他脑海中一闪而逝的杂念而已，下一秒，硕大的拳头已经狠狠砸在了洛伊的肋部。失去了速度，兽人依然拥有人类无法企及的力量。
洛伊猛地咳嗽起来，血液混杂了唾液滴落到地上，他手里的阿查硫斯之泪却毫不含糊地再次刺入了萨满的胸腔。
萨满吃痛地皱紧了眉头，拼尽全力一拳一拳不断击打着洛伊的肋骨。而与此同时，洛伊则挥动手中的利刃在对方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窟窿。风中的两人一边借助对方的身体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一边却毫不留情地攻向对方的软肋。
最终，兽人萨满的眼神越来越无力，直至完全涣散了开去。
“呵呵......”
洛伊想要大声发笑，却情不自禁地再次咳出一摊淤血。他双手握住剑柄，左脚踩着萨满的尸体将阿查硫斯之泪拔了出来。失去主人的野狼低声呜咽着，却摄于洛伊的气势，不敢靠近。
洛伊一步一个血印，慢慢挪到伊芙拉身旁，然后轻轻地跪了下来，为她拂去粘在额头的秀发。洛伊绕过伊芙拉的脖子和膝盖，伸手将她抱离地面，然后一只脚一只脚地缓缓站立起来。最终，他猛地挺直腰杆，将伊芙拉完全抱了起来。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发现她只是昏睡了过去，于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狼群静静地环绕在主人的尸体旁，低声呜咽着，仿佛是在呼唤主人的醒来。太阳终于越过横断山脉，将第一缕阳光洒向了这片战场。这一刻，整个世界都随之变得温柔起来。
就在这时，东方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地咆哮，东门的争夺最终还是以兽人的胜利而告终。很快，洛伊身后便开始有大批大批的兽人出现。
“少爷！”
疲倦的骑士骑着快马疾驰而来，在经过洛伊的时候毫不减速，而是围着他绕过一个半圈。其中一名骑士在离洛伊三步远的地方单手撑住马鞍，然后在落地的瞬间猛地向前蹿出三步，随即双手撑住洛伊的后背将他托举到空中。奔驰中的战马堪堪跑到洛伊身下，正好接住了他。
确认洛伊坐好之后，年轻的骑士再次加速向前奔去，另外一名骑士默契地伸出手，一把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众人在经过萨满的尸体时，年轻的骑士突然神色一怔，随即俯身将一个兽皮包裹捞在了手中。
“少爷，东门已经失守了，安格斯大人让我们抓紧时间从西门撤离！”
洛伊闻言点了点头，随即一马当先向着西门驰去。
整个城市的街道已经一片狼藉，到处都是人类和兽人的尸体。由于双方之前都将力量集中在对东门的争夺上，对建筑的破坏暂时还不算明显。
寒风吹过，一股刺鼻的气味随之弥漫开来。
西门城楼上，身披黑甲的老人在风中执剑而立。当他看见浑身血迹的洛伊时，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赞许，随即又望向他身后的几位骑士，微微点了点头。洛伊一行人刚刚穿过西门，厚重的城门便在身后轰然落下。
另外一名随从已经提前一步驾驶着马车等候在了路旁。洛伊翻身下马，抱着伊芙拉向着马车走去。就在即将登上马车的瞬间，洛伊突然心有所感，于是回头望去，却看见老人笔直的身影仍然立在城楼之上。朝阳的光辉洒在他的身上，熠熠生辉。
下一刻，比太阳更加耀眼的光芒从城中升腾而起，随即化作一团巨大的蘑菇云吞没了整座城市。凄厉之极的惨叫声随着风暴传扬过来，却不可思议地让人感到了一丝温暖。
“这是？”
“火油！安格斯大人早已命人在下水道中灌满了火油！”
“难怪！”
洛伊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
一个人，一座城！
虽然死里逃生，洛伊的心里却是沉甸甸地没有半分喜悦。一行人沉默地向着帝国的中心行去。
路上遇到一波又一波逃难的人群，其中不乏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帝国战士，每个人脸上有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茫然。洛伊一行不断前行，渐渐与逃难的人群拉开了一段距离，道路再次变得冷清起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草丛中突然蹿出一个身影，正是提前逃走的格兰杰。洛伊打开车门，伸出手臂想要拉他一把。就在触碰到洛伊手指的瞬间，格兰杰突然情不自禁地打了寒颤，随即神色惊讶地望向洛伊。洛伊却是垂下眼眸，不去看他。
光明历七百五十八年，发生在帝国北境的这场战争由于各种原因并不广为人知。毕竟，贵族在这场战争中担当的角色并不光彩，帝国的上层有意淡化影响。
许多年以后，洛伊回头望去，似乎总能看到了一位老人的身影正独自站立城楼上，目送自己离开。老人的存在，就如同一杆笔直的标枪，深深地扎在洛伊心底，让他知道了什么叫“风骨”。
“哎呀呀，在逃了四年之后，我们的洛伊小少爷终于在美色的诱惑下一头扎进了宿命的深渊。冥冥之中，因为某颗棋子的缺失而停滞不前的命运之轮终于又可以轰隆隆地向前走咯！”
明亮的大殿中，眉清目秀的少年一边兴高采烈地拍着手，一边合上了桌上的笔记。
（恶龙之眼，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