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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琴儿太专注了,竟没有发现在和她平行的那棵榆树前,丈夫正望着自己。她时轻时重地磨着牙,“咯吱咯吱”的声音也随大随小。突然,她张开嘴,朝外吐了一口。程世良眼睛一闪,心里“咯噔”一下。他看清了,琴儿吐出来的是一只老鼠的爪子。随着浑身一阵颤栗,程世良奔跑着朝前扑去。

“琴儿……”

好凄楚的喊声。他上前一下打落了琴儿放在嘴边的手。

琴儿一愣,认出是自己的丈夫,“哇”的一声悲凉地大哭起来。

这是一九七九年夏月,青海湖畔,日月山乡,一个女人的声音。

程世良两手撑着冰面站了起来,可他一下没站稳。又“咚”地摔倒了。

“脚,我的脚……像是掉了。”他突然喊起来。

一直在冰面上转悠着,遥望远方黑黝黝天际的高佩莲忙趱了过来,瞪大眼,望着满脸痛苦的程世良。

“脚,我的脚……”

高佩莲忙蹲下,双手扳住他的脚,使劲摇摇:“有感觉么?”

程世良晃晃头。

她使更大的劲摇起来,摇了几下,又扒掉一只鞋,双手不停地搓揉着,一直搓到程世良感觉到了疼痛,才将另一只脚扳了过来……

终于,程世良可以站起来了。但同时,他又多了一种痛苦,恢复了知觉的双脚发出阵阵火烧火燎的疼痛。他呆立着,真恨不得将脚剁去。刚才他为什么要想着站起来呢?那样坐着不是很好么?已经冻麻木了,感觉不到疼了,而这种麻木也一定会渐渐延伸到全身。那时,他将在毫无痛苦的感觉中慢慢死去,总比这样活受罪好。他咬紧了牙关,可是只一会,他的上牙和下牙就怎么也咬不到一起了,一使劲,就会碰出一阵“腾腾腾”的响声来。索性,他什么也不顾了,又一屁股坐到冰面上。就让冷风再一次吹麻自己的脚吧!最好快点,快点使自己的整个身子连同心脏和所有神经都变得麻木,让他不知道疼,不知道思,不再去为往事苦恼。

“起来!”

他听到了这喊声,不禁吃了一惊,痴痴地望着朝自己走来的高清阳。高清阳将他那条裤子又一次穿上了。

“佩莲,你扶他起来。”

又是高清阳的声音。程世良突然感到了一种耻辱。他觉得被人扶的决不应该是自己,而应该是面前的他或她。他气恼地摇摇头,拨开了高佩莲伸过来的手, “忽”地站了起来。

“我,”他瞪了一眼高清阳,“你不用管。”

“可你不能倒下。你是我们这里身体最强壮的一个。”

“哦?”程世良的鼻翼轻轻一抖,“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你自己。可我的强壮对你有啥用呢?要是真有办法出去,我也不会帮助你的。”他说着,瞅了一眼似乎已经对他们的拌嘴习以为常了的高佩莲。

“不好!你说话太刻薄,不好。”高清阳又道,“在这方面,你不像你的搭档。”

“?”

“就是那个叫金库的老人。他为了保护别人,可以豁出去自己坐牢。”

“啥?他要坐牢?”

高清阳迟疑着摇摇头;“放在半年以前,他就会坐牢。六千块,数目不小啊!”

“现在呢?”

“现在?现在他也犯了法。”

惆怅。程世良阴沉着脸在冰面上踱起步来。“做人就得像金库。”这是他说过的。可他对得起金库么?

那日,金库大叔来找程世良。自从程世良开了拖拉机之后,他们是常见面的。俩人寒暄了几句,金库便将话题引到县政府准备盖一座三层高的办公大楼的事上。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他们拉运砂子?可这事不知单位同意不同意。”

“现在是‘包’字万岁的年月了,你还说这种话。”金库大叔还像以前那样遇事胸有成竹。“你和单位签个合同,****或者七三的利润分成,一年以后,拖拉机归已。”

“这能行?”程世良惊诧道。

“咋不行!人家别的地方早就这么干了。”

事情办得还算顺利。他们给县委基建工地拉运砂石,断断续续挣了一些钱。但是半年以后这条线就被县长高清阳掐断了,因为高清阳断定所有搞个体运输的都想变着法儿、打着“新政策”的旗号挖社会主义墙角,都想钻农村经济改革的空子非法牟取暴利。他信任的是县汽车队。县汽车队的司机再难伺候,也是公家人挣公家的钱,他放心。但这样,反而使金库找到了一个赚大钱的门路--搞煤炭贩运。去县城南二十余里是县煤矿,每年冬季来临,县城各机关单位都需要拉煤,而大部分单位自己是没有车辆的。

“我已经联系好了七个单位,一共需要三十六车箱煤。拖拉机除去油费、养路费和机器损耗,跑一趟可以净赚一百七八十元。矿上需要坑木和蔬菜,我们不必放空趟。这一个来回就可以净挣它三百来元。一天最少跑两个来回。你算算,这个数目不比拉砂石大?另外,给矿上拉的蔬菜,要用我们的钱从地边收购。一斤秋萝卜到矿上至少也得长价一倍,一趟拉上两千斤,你掰着指头算算,赚多少?”

程世良听着,早就按捺不住了:“你就说,啥时候开始吧!”

“今儿就去城关公社拉菜。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一个星期以后付菜钱。”

“好!就这样!太好了!”程世良已经不知如何赞同了。

然而,程世良和金库大叔的“君子协定”仅仅维持了八天,他们便分手了。那日,他高高兴兴地拉一趟煤归来,在县银行大院刚刚卸完,就听金库在喊他。那声音紧张而急促,他忙迎了过去。

“快走!”

“出了啥事?”

“走啊!这里是说话的地方么?”

两个人匆匆来到县农机站程世良的宿舍。金库大叔“啪”地一下将门关上了。

“坏啦!有人告我啦!”

“告你?你又没犯法。”程世良在床沿上坐下来。

“是啊!我犯了啥法?可话不能这么说,因为人家有权让你犯法。县委有人刚才给我透了个信,高清阳在一次会议上点了我们两个搞运输的事,要公安局立案追查。如果查出我们非法牟利两千元以上,就要将首犯逮捕归案。”

程世良长舒一口气;“好在我们不是非法。”

“你懂啥?高清阳说的非法就是赚钱,赚钱就是非法。县官不如现管,我还是躲一躲,你也暂时回村呆几天。等风头一过,我们重起炉灶另开张。依我看,高清阳的话不出两个月就得收回。人家外地赚几千元算啥?可在我们这个地方,赚几百元也是个出头的鸟。我们已经……”他打住了话,朝窗外望望,又道,“我们已经有五千块啦!”

程世良愣住了。五千块?金库说出的竟是这个数。一个星期中,自己只管开、拉、装、卸,钱进钱出都是由金库一手负责的。但他也暗自估摸过,他们的收入至少也在六千出头。他没想到金库会打埋伏,而且竟打了这么多。可打心里讲,对这个给他做了几日亲叔并在最艰难的时刻给他带来帮助、安慰和温暖的金库大叔,他是尊敬的、感激的。他摆出一副听任金库安排的架势来,默不作声地看着老人从怀中的一个皮夹子里掏出一叠尽是“大团结”的厚厚的票子来。

“呶!这是一千八百块,你先拿上。”

程世良接住了,仔细点点,等他点完了,也盘算出他应该绐单位上交的正好是一千八百块。金库想独吞?这急速而过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引出不少疑问来。凭什么?凭他那张嘴皮子?凭他的比别人灵活的心眼?凭他那自以为是的亲叔的身份?可嘴皮子、心眼、亲叔能值几个钱,真正值钱的是他的技术,他的比金库大得多的力气。他火了,“啪”地将钱拍到桌子上。

“金库大叔,你听到我叫你了吧?我是尊你为长辈的。可你不能自己辱没了自己的名声!欺负一个晚辈算你的啥本事?钱,我一分也不要了,都归你了,就算我花钱见了一次世面,看透了一个人的心。”

金库凄然一笑:“你还没听我说呢!”

“说啥?”程世良斜睨着“哼”了一声,“谁不需要钱?我那几间破房子也该修修了,我们那地方年年都得买高价粮填肚子……"

金库不再说什么了。也许他觉得给这个年轻人解释不通,或许他想到自己作为长辈犯不着和程世良计较。他将程世良拍到桌面上的钱拿起,和自己手中那几千块摞到一起,轻轻放到程世良面前,然后坐到程世良对面的凳子上,很有深意地望着他。他要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如何对待这五千块“大团结”。使他出乎意料的是,程世良竟然将钱全部攥了起来,毫无愧色地塞进了自已的口袋。

“反正你也没吃亏。”

金库大叔微微眯起了眼睛,脸色也稍稍有点泛红。片刻,他将手伸进腰际,拉出那个牛皮烟袋,用手指撑开,不紧不慢地夹出一卷票子来,又稳稳地放到桌面上。

这一下,程世良奇怪了。他看到金库起身就要离开,忙道:“这是多少钱?”

“你很清楚,还问我做啥?”

“你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不要了。就算我花钱看透了一个人的心。”

“好吧!你的心是啥样,我的心就是啥样。算我借你的,以后一定还你。”程世良说着,又将那钱攥了起来。就在他要往口袋里塞的时候,金库大叔突然扑了过去,一巴掌将那钱扇落在地上,又一巴掌过去,程世良脸上顿时出现了几道红红的指印。

“你是啥人?你能和我比?你坏了良心,烂了肝肺。我当初怎么瞎了眼,认你这个坏种做了侄儿……我找了门路,我欠了人情,这一千块我得还账,我得送礼。”

程世良也恼了,看看洒落了一地的钱,嘴唇颤抖着。可他想不出什么更有份量的话可以使金库也气得像自己一样。半晌,他突然举起了拳头。

“你打吧!朝我头上打,最好能打出血来,让全县人都知道你是啥人……”程世良将拳头放下了:“我不和你计较,你走吧!”说罢,俯下身子,飞快

地将那钱拾了起来。

“拿来!把钱给我。”金库大叔跨前一步,伸出了手,但他的口气已经缓和多了。

程世良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已经揣了五千块,这一点也应该归金库所有。他说:“你也觉得钱不烫手?”便将票子递了过去。

金库大叔接住,又吼道:“还有呢!那五千块全拿来!”

“啥?”

“你拿来不拿来?快拿来!”

程世良呆然不动。他实在搞不清金库到底耍的是什么花招。

金库突然狞笑了几声:“那钱你还没点呢!你知道是多少么?”

程世良这才从呆愣中清醒过来,忙伸手掏出钱。可是他一心只想到钱了,低着头,眼睛直直地盯在手上,没想到,这时的金库会敏捷地一跃而起,“噌”地一下,从他手中将钱全部叼了过去。

“这钱就算你存在我这里了。”

“我不是三岁的娃娃,你骗谁?”他吼道。

“我谁也不骗。你过去在我这里存过钱,存过医疗费。”。

金库大叔的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程世良瞪大了眼睛,但火气已消了许多。片刻,他又变得哀怜了,痴痴地望着金库手中的钱。

“你快回家。”金库板着面孔道,“马存德放出来了。今儿上午我碰到他,他说他明天回村。他还提到琴儿,看他那副样子,不定会闹出啥事儿来。还有,回去后要是缺钱花,你就去湖边冰岸上捞几天鱼。”

哭丧着脸的程世良没想到,半个小时后,金库就被高清阳支使来的两个县公安局的人押走了。

“钱都在我这儿,不干这个小伙子的事。坐牢我一个人坐。”

这是金库留给程世良的最后一句话。程世良这才明白:金库大叔是为了能让他快快回村,才将钱全部揣在自己身上的。

“金库大叔,好人哪!做人就得像你。”程世良呆望着金库出门的背影,两行热泪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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