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梁国产醒来，迷糊间发现自己躺在洁白的床上，四面装潢高档。他一个机灵，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他一把坐起扫视四周，一个最吸引眼球的身影，靠在窗边。
季夜明显已经梳洗过，穿着清爽干练的名贵运动衣裤，一直以来披散的长发被带绒的发带扎起，少了一丝高贵妩媚的黑长直诱惑，多了些活泼的青春气息。与这些青春气息不符的是，她正倚在窗边吸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睡醒的梁国产，鼻尖缓缓喷出淡薄的烟雾。
梁国产想起上次便餐的时候她也是挺大方的点起烟就抽，当时没想太多，以为她只是借烟来舒缓情绪。以梁国产现在的小交际圈，还真没见过女士吸烟的，除了面前这个美丽学姐。
季夜抽烟的姿态很舒展，并不像一般的女士那样将烟支端在下颌或者胸前，而是洒脱的垂在身体旁边。这种稍显男性化的动作配合她婀娜慵懒的体态莫名的拥有一种别致的写意，竟显得她的身躯愈发柔美。梁国产不明白，同样是吸烟，为什么有些人就能用肢体和神态把意境书写的如此与众不同，如此养眼。
不过养眼归养眼，现在可是大清早啊美女。
梁国产眉头一皱，快速穿好衣裤，来到季夜面前，伸手就把她刚放到粉唇上燃了半截的烟给拔了，顺手在旁边的烟缸上掐灭，责怪道，“睡醒不能抽烟，你不知道吗？”
就算是他这样的半个烟鬼，也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在清晨和饭后吸烟，那样对身体的负担更严重。
季夜漂亮的眼睛弯过一个笑意，梁国产拔烟之前她已经吸了一口，有些挑逗的把烟雾徐缓的喷在梁国产木然的脸上。
“你想管我？”
梁国产无语的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刻季夜的笑容让他觉得有些暖心，让他有些恍惚。不过他马上回神，“大姐，拜托，你都几岁了，一个女孩子，连这点自觉都没有。”
季夜没理他，径直来到房间靠外侧的餐桌旁坐下，那里已经摆上了两碟早餐和两罐鲜奶。季夜将两个煎的外焦里嫩的蛋的蛋白切碎，取出蛋黄，放在另外一个碟子里，然后自顾自开吃了。梁国产走了过去，坐在季夜对面，拿起餐具，“挑食可不好。”
说着切了半个鸡蛋，插到季夜的碟子里。季夜依旧挑出半个蛋黄，放回梁国产碟子里。梁国产无奈笑笑，吃了起来。
吃过早餐，梁国产洗漱完毕，就和季夜出门了。出门之前季夜从包里掏出了个小急救包，梁国产看了一眼，没说话。毫无疑问，女生是要比男生细致的多，梁国产就从来没想过要准备这东西。
两人续了个房，向那片有些荒败的小城区走去，越过那条分水岭一样的街道之后，梁国产就拉住季夜说，“你在这里等着吧，小心点，这里也未必就安全。”
季夜抱着小包点点头，停下脚步。
虽然此时离娢指定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梁国产还是提高警惕，时刻保持谨慎，向前走去。四周相当的寂静，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尽管时间已经不早，四周却弥漫着些许雾气，但是之前他似乎没有留意到。不知怎么，令他有些不安。
周围墙上的爬山虎不如昨天下去那样明媚，在轻微的雾气中有些阴翳。
当梁国产快要走到那个老旧的教堂时。
嗡~
一个轻微低沉，但又十分清晰的声音响起，不是响在耳畔，却像是响在心底。朝阳本就被云层遮蔽，阴凉的街道和草木在低沉的音调里变得更苍凉，变得有些波动，跳跃，像是老式电视机的画面，有些虚。
梁国产心下一跳，转头回望远处的街道，原本站在那里的季夜，已经消失了。以他的视力能看到街道，却看不到季夜。
原本还有些清明的天空渐渐变暗，像是有人在显示屏上调暗了亮度，一种难以言喻的森凉感压顶而来，梁国产的眼皮突然变得很沉重，脚步也变得很沉重，步履难迈，神情疲倦。
在远处季夜的眼里，梁国产像是被切断电源的机器人，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梁国产苏醒，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挣扎着爬起，望向四周。
天地间的光线十分昏暗，像是太阳还没爬上山岗的冬天清晨。四周的景物不再是那个荒败的城区，不是那个老旧的教堂，看不见那些错落的楼房和杂乱的电线，看不见荒草凄凄带着古韵的草木。
这里似乎是一片果园，中庭有些稀疏的长着茂密枝叶的芒果树，枝叶间能看到或青或黄的芒果，透着野意的香味。两边是相对低矮的荔枝树和龙眼树，稀稀疏疏的挂着果实。再往里，梁国产还看见了高大的天菠萝树和椰子树，上面也是硕果累累，周围杂乱的种了一些小红辣椒和槟榔。果园的四周围，是枝繁叶茂的荆棘，将整个果园围住。
梁国产有些恍惚的踩着有些松软的泥土走在果园里，走马一样围着果园转了一圈。记忆深处的画面渐渐清晰。
他依稀想起来了，这里是他小时候后院的果园。
梁国产出生在南方岛屿的海南，七岁以后才随父母迁往桂省。那个伴随生命最初的七个年头的农场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印象，那时候他太小了。日后回想起，只有一些模模糊糊、零碎不堪的片段。
农场的大片橡胶林，他夜里不敢自己睡觉，陪父母晚上去橡胶林割胶、收胶水，他则是四处瞪亮眼睛寻找坚硬的橡胶果，等到白天的时候和小伙伴果子对着果子用力的挤，看谁的橡果先碎裂；那片外出前往县城可以走捷径的小树林，他在里面迷路了几个小时，父亲找到他时才嚎啕大哭；印象最深的，当属后院的小果园。
即使印象最深，也不过是几个模糊的片段而已。比如父亲在树上摘果，他在树下吃；比如他自己就能够到低矮的荔枝，不管有些酸涩，照样吃的开心；比如老妈种的小辣椒，他吃过一次，以后碰都不敢碰。
但是现在，这些画面很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让他一时间辨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他依然能摘到果子，闻着果香。但是经验告诉他，果园的果子不可能在同一时间打果。眼前的一切更像是什么人把他的记忆里最熟悉的片段杂糅在一起，然后提炼清晰，呈现在他眼前。
然而不管如何清晰，那种虚幻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似乎是随着梁国产的质疑和否定，四周的景物渐渐消退，色彩重组，变幻过度。然后依次重组成橡胶林、小树林，农场联队工作的厂房，等等，一一出现，然后一一幻灭。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小时候睡觉的小床，梁国产光影摇曳之间已经精神恍惚，躺上去睡着了。甚至没有发觉以他现在的体型和身高，按道理是趟不进去的。
他再次苏醒时，眼前的画面已经相对固定了，不再一幕幕的随意变换，但是更为梦幻、猎奇。
梁国产认出，这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景致他是熟悉的。低矮的丘陵，蜿蜒的小河，翠绿的芦苇，广袤的田野，这是他家乡的小镇，的一部分，小学以后高中之前生活的地方。
不过这些景致不是连续的，可以说是断断续续残破不堪。因为这里还能看到古意的小巷，精致的四合院，雕梁画栋的城楼，鲜花盛开的广场。这一部分景致也是破碎的、凌乱的，梁国产虽然不算熟悉，也还能接受。
还有一部分，青绿色是它的主色调，却不只是植物，土地、岩石本身也是这个颜色。松软的地面上长满了冷色调的单茎小草，尖端是莹白的细绒，微风吹过，细绒纷飞。树木十分高大，银白色的树干上，是青绿色的枝叶，叶子带着淡淡荧光，越接近树梢的部分颜色越偏向紫色，气根和树藤缠绕其间。清冽的溪水流淌其间，增添不少诗意。远处是线条分明方方正正的建筑物，宏伟高大，同样是由青绿色的材质铸成，显得坚硬又美观。绿玉一样的线条贯穿建筑物的表面，像是勾勒出某种循环回路，偶有荧光闪过。
这样的异域风情，梁国产是没见过的。
三种风格的景色没有规则的掺杂在一起，彼此渗透，也彼此阻断。
如果这些他努力一点还能接受，那么天空上那两轮太阳，在不断挑战他对现实和梦境的认知，其中一轮比稍微正常的一轮要大，也红艳的多。
梁国产觉得现在清醒不少，却更为质疑他的感官。他对自己捏捏掐掐，然后揉揉眼睛，还打了自己个耳光，所有正常的触觉都在排斥他在做梦的想法。他踱上雕梁画栋的城楼，目光越过蓝紫色的长满单茎小草的旷野，不远处能看到回家的小斜坡，斜坡却被高大的青紫色的树木遮断。
简直太诡异了，他不敢乱走。他也曾试图联系蓝月，发出的灵魂思绪却如同泥牛入海，消失无踪，只能耐着性子等待时间的流逝。
然而这一次，他等了许久，四周却没有出现什么能让他觉得有明显改变的变化。非要说有的话，他只依稀觉得色调变暖了些。
不知道是何种原因，四周没有半个人影，除了植物，这里看不到半个活着的能动的东西。
梁国产至少等了好几个小时，实在耐不住性子，几步顺着青石板石阶跳下城楼，小心翼翼的走在异域的草地上，所过之处，倏倏倐的声音连续不断，带起一片飘舞的细绒。
还好，不像是什么具有危险性的植物。他东瞧瞧，西看看，顺着小坡来到他以前住在镇子上的宅子，如果不考虑支离破碎相互掺杂的部分，一切是印象中的样子。然后又转了附近几个小时候常去的地方。
然而时间久了，也就腻了，天色渐晚，梁国产不知道这个地方到底存在不存在危险，四周安静诡异的气氛让他也不敢乱走，他的心还没那么宽。
梁国产循着路，回到他家的小屋，他自己的房间，他自己的床上。
看着敞开一半的房间里嫁接着奇怪的楼梯和树枝，天色昏暗，梁国产越发觉心里慌慌。
漆黑的夜里，梁国产一直觉得有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注视着他，这种感觉如跗骨之蛆，怎么也摆脱不掉。
胡思乱想之间精神又开始疲惫了。在这个地方，不管是不是梦境，他都容易觉得疲惫，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梁国产一再告诫自己要保持清醒、小心谨慎，留心那个可能降临的敌人，可还是承受不住汹涌袭来的睡意，睡着了。
这种情况又持续了好几天，梁国产白天的时候朝着某个方向加大巡视的范围，晚上返回小屋睡觉，试图摸清这个地方的规律。梁国产发现，只要离开他熟悉的这一点点和家乡有关的领域，走的越远，风格越陌生，像是完全去到另外一个星球。
他不会觉得饥渴，却会觉得疲惫，所以一到晚上，他还是会回到小屋睡觉。他能发觉，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神智似乎也在逐渐退化。这种感觉，就像是脑子里种下了一颗种子，不断地在吸收养分，待到破种而出之日，就是他油尽灯枯之时。
几天过去，梁国产发现周围的景色并不是一成不变，他能明显的发现，属于家乡和类似京城风格的事物在慢慢消退，要么被异域事物取代，要么干脆留下漆黑的空洞和阴影。
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他意识里的东西，或者他的意识本身，正在什么东西被逐渐取代。
梁国产慌了，惊出一身冷汗。
他突然觉得，这里并不是什么梦境，而是囚禁他的坟冢，一旦他迷失自我，或许就会万劫不复。与其不作不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尝试一番。
他决定赌一把，尝试突破这个奇怪的地域。
第二天一早，梁国产瞧准了远方的一颗大树，认定方向，朝那里走去。然后继续定参照物接着走。他知道人在旷野里走路容易转圈，不过这里参照物很多，只要相互对照，倒没有这个顾虑。
恍惚间梁国产走了很久，熟悉的景物完全消失，入眼处全是陌生的异域画风，而且色调已经有些明显的暖红之意，小草的茎叶，树木的枝叶，已经从之前的蓝绿变到蓝紫，再变到现在有些轻微的发红，也有些衰败，像是供应它们的养分正在衰竭。青绿色的松软土地也变得发红发硬，似乎是某种重要的东西逐渐流失。
又走了两天，景色衰败的越发明显。这并不是他选择的方向的原因。因为他回眼看过来时的路，走过之处也是同样的衰败之景。这个空间，似乎在发生某种他不明白的凋零，或者说，死亡。
或许他自己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