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有容也未回头，只是苦笑道：“原以为你是大家闺秀，今儿个倒跟市井流氓没什么区别。”
白绯在后面不以为然地笑，二人奔到大殿门口，苏有容扔没松开她的手。
“你可害怕？”
他望着依旧笑面如花的白绯，郑重地问了一遍。
“我心里有分寸，放心，白家的女儿不是豆腐花做的！”她舒朗一笑，又道：“再说有你这个大将军和那个鬼心眼的李哲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从未想过她会信他，相识不过数十日，起初也不过是刻意的相遇以求日后谋划的互惠互利，而如今苏有容握着她的手，年少的他突然萌生出一种保护欲，她的笑容太美好，少年希望以后他会有足够的力量，让这双美丽通透的眼睛永远不用来哭泣。
白绯感到眼前英俊少年手中传来的温度。
这温度太灼人了，不知是他俩谁的手心出了汗，****了他们交握的肌肤，苏有容的个子略微高她一筹，她一抬眼，便能看见少年挺拔的鼻梁，然而真正令白绯感到有些失措的，是少年炙热的目光，他眼中的殷切几乎吞噬了倒映在他瞳仁里的自己。
白绯突然害怕这样的目光。
她并非害怕苏有容眼中的爱慕，她害怕的是掩藏在眸中深处如幼兽般充满征服的欲望。
“你盯着我做什么！”白绯勉强痴痴笑道，抽出自己的手，点了点头，“走吧，皇帝还在等我们。”
白绯做梦也没想到大嬴皇帝轩辕翼是这般清秀羸弱的模样，她小时伏在白彦膝头，听他讲述这位明君的故事时，总暗自臆想这位驰骋沙场，逼宫登基的皇帝必然是豪迈潇洒的英雄，今日一见，她心中搭建的关于这位传奇帝王的宝塔轰然倒塌，碎片割得她大脑近乎缓不过劲来。
苏有容跪在地上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太在意，只是一味地盯着轩辕翼瞧，脸上的神色古怪而有趣。
待苏有容终于说完，明帝轩辕翼的脸色依旧不辨喜怒。他饶有兴趣地看向一旁盯着他不放的少女，眼中光芒涌动。
“小丫头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轩辕翼仔细端详少女如玉的容颜，越看就越平添一股熟悉之感，眉如远山，目如星辰，俏面一笑，让他不禁心中一阵温软。
白绯并未答话，她只是静静地盯着大嬴王者的脸。
“你盯着朕做什么？”轩辕翼微微提高了声音，有些威胁的味道。
苏有容偏头看向白绯，见她愣着，连忙拽了拽她裙角，心想毕竟是小女儿，在帝王面前竟是吓得连礼数都忘了。他这一拽，白绯确实有了反应，她与轩辕翼对视，完全没有丝毫畏惧之态，“陛下与我爹爹说的不太一样。”
“哦？”轩辕翼有趣地蹲下身来，“如何不一样？”
白绯似有所思地诚恳应道：“温柔些，儒雅些，也慈祥些。”
她这一说，轩辕翼眼中的光更加奇异了，他难得地笑道：“你倒是个马屁精，想来你爹一定很疼你，不然你也不会有胆子连朕的儿子都打。”
一提起父亲，白绯脸色立即有些黯然，她幽幽道：“我爹才不疼我。”
轩辕翼站起身来，看到她的腰牌，神色一变，敛容斥道：“你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胆敢擅自闯进宫中？”
“我爹是白彦，您说我是哪家的姑娘？”
白绯撇了撇嘴，完全没料到她这一句底气十足的保命话，这一刻成了置自己于死地的审判。
满朝文武闻言无不哗然，江南洛城白家富可敌国，财倾天下，可谁也没听说过白家有一个这样年岁的女儿。
轩辕翼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目光不知何时已充满刻毒，他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你是白彦的女儿，白绯？”
少女惊讶地点点头，不想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也知晓她的大名。
“白绯……白绯……”轩辕翼喃喃自语，漠然转过身去，一字一字道：“拖下去，押进天牢，择日斩首。”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就算白绯有不敬之罪，也是年少无知所致，万不该不留情面罪杀于她，白家财富足可倾天下，每年上缴国库的钱财几乎是全国赋税的双倍，大嬴常年安居中原，邻国未敢侵扰，无疑是因大嬴兵强马壮，民生富足。
这般不合情理的决断令臣子们无法相信这是他们奉若明君的所作所为。
然而出奇地，丞相李斯远，御史大夫张之廉均沉默不言，好似竟持默许态度。
群臣百官登时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侍卫经传唤已上殿，整齐有力的步伐令苏有容心里一惊，他左手握拳，右手已然按在天龙刀上。
这一按，少年立刻想到了他的爹娘，若他为白绯拔刀，自身性命尚且不谈，只怕复仇再无可能！这一刹那的犹豫令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心底陡然窜起对自己的厌恶！
身为男子汉，不是应该在心爱的女孩受到伤害时，毫不迟疑地挺身相护吗？
苏有容从未真切地体会到他决定要走的路是这样艰难，若他今日隐忍不发，就注定辜负白绯对他的信任，身为男人的自尊和骄傲他也注定一并辜负。
为何他会如此痛苦？以后他还需要放弃什么？
一只冰凉的手覆了上来，那按在天龙刀上颤抖的手陡然一缩。
苏有容微微一惊。
“别动。”她悄然低语，然后猛然站起身来，冷冷地注视着明帝轩辕翼的背影，“我赌您不敢杀我！”
此句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他们暗自敬佩少女的胆色，但更多的是惋惜她的愚蠢莽撞，此时激怒轩辕翼，只会令她死的更快。
轩辕翼肩膀一僵，愤然转过身来，他眸子中蹭然燃起的怒火让白绯手心满是汗水。
他发怒的时候，白绯终于知道他为何为王者。
“这天下没有朕不敢的事。”他几乎是笑出来的，脸色狰狞而诡异，“即使你是他的女儿，也一样不能违抗朕。”
白绯向后退了一步，她强撑着脸色，试图不让面庞显得那么惊惧苍白，“我爹会为我报仇，我信他不会让你好过。”
轩辕翼深深地盯着她，愤怒渐渐转为莫名的伤感，他兀自嘲讽道：“笑话！朕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叫白彦身首异处。你们都这么信他，他有什么值得你们相信的？就凭他是个满嘴谎言的怪物？”
“不许你骂我爹！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不行！”本已有些惊慌的少女，突然对轩辕翼怒骂道，她脸色因气极而产生淡淡的红晕。白绯不晓得她哪里来的勇气与胆量，可在轩辕翼侮辱白彦时，感同身受的屈辱与愤怒让她原有的害怕瞬间化为乌有。
“拖下去。”轩辕翼郑重地命令道。
侍卫拥了上来，苏有容霍然起身，白绯激动地攥紧双拳，李哲目光森冷依旧沉默不言，臣子们更是屏声敛气。
她究竟是反抗还是不反抗？白绯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可是反抗又能怎样，她能制住十人，难道还能制住百人、千人、万人吗？她若负隅顽抗，在这朝堂之上的苏有容与李哲又该如何自处？这时她又是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姑娘了，白绯自出生就身负顽疾，死字对于她来说不过或早或晚，唯一能让她放不下的，便是身边这些人的安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