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面纱,心里的疑惑与惊喜愈发骚动,轩辕赫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竟伸手拉着夭桃的衣袖,将她拽了出来,骆云山缓过劲来,见到这副情景,才微微觉得不安,他心中犹豫,却还是挥了挥手道:“夭桃姑娘留下,其他的先退下吧。”
思妤不甘心地瞪了夭桃一眼,随即领着姑娘们出了屋子,红袖赖在最后,似乎有什么顾虑,思妤心头恼燥,回身拉红袖出来,低骂道:“磨磨蹭蹭地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飞了枝头当凤凰?”红袖的手冰凉如水,她翻转了手,紧紧握住了思妤,迟疑了片刻问道:“姐姐,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思妤攒了眉,却没停止脚步,她半拉半拽地牵着红袖,直到红袖定在原地,不肯随她再走一步,思妤拗不过她,只好问:“你想说什么?”
红袖神情凝重,道:“夭桃编的舞我是记得的,可今日她跳的却不是前日她编的,况且我从未见过她跳过这舞,姐姐,你说怪不怪?”
思妤被红袖弄得晕头转向,只得敷衍道:“你这丫头疯了不成!那里面是夭桃就好,跳什么舞大人们喜欢也就好,何苦在意这些无用的东西?”
这句话击中了红袖的心事,她喃喃道:“如果里面不是夭桃呢?”
思妤一怔,难掩惊讶,不过只是一瞬,她便笑道:“平时见你机灵乖巧,今日怎么像着了魔一般?不是夭桃,谁能跳出那种舞蹈?”说罢拉着红袖匆匆而去。
清宁殿中,大嬴的皇帝轩辕翼做了一个梦。
满目的烈火,如血般燃烧着冲向天际,火焰中,两道咄咄的冷光射过来,深深地插进他的心窝,轩辕翼全身一震,面对千军万马都未曾退缩的他,竟然忍不住想要逃的冲动,然而对方的身形如此迅速,只一瞬间,便甩开了身后的熊熊烈火,逼到眼前。
连漠的眼中有无比的悔恨和绝望,他举起手中的刀,宛若从地狱挣脱的恶鬼张开一只暗黑色的骨翅,轩辕翼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却始终没有拉开与连漠的距离,背后响起了一片惊呼声,但落刀的速度是这样快,以至于他来不及闪躲,便被这一刀笼罩。
血。鲜红的血。
急落如雨的血溅到轩辕翼的脸上,却不是他的,他傻傻地怔在原地,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坚定背影,突然惊吼道:“子英!”
苏雄的前胸被这一刀划出触目惊心的伤口,轩辕翼震惊之余只觉胸口痛极,急忙忙去接他跌落的身子。然而这一刀却并未消除连漠的愤怒,他的刀凶残狠辣,不留半分余地,一击不成,接连便是更彻底的绝杀。
轩辕翼抵挡不及,只能将苏雄推了出去,顺势借着反冲的力道跌向另一侧,堪堪躲过第二刀。名震天下,杀敌无匹的翼王,何曾这般狼狈过!但生死关头,一切风仪气度似乎都不值一提。
连漠双目赤红,长发狂舞,悲啸道:“师父待吾等恩重如山,汝二人竟狼心狗肺至此!今日我便替老天灭了你们!”说罢,他也不顾自身伤重,真气提到极致,刀势携出的光芒瞬间吞噬了三人,这一击,轩辕翼认为自己必死。
“住手!”
这一声如凤鸣泣血,喊的人似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声出,刀止,风掀,剑起。几道耀眼的剑光闪过,眨眼间已将连漠逼退了数尺。
沐天雨纤尘不染,白衣猎猎飞舞,他的目光是冷的,手中的剑更是冷的。见到来人,连漠骤然狂笑不止,嘴角缓缓流出的鲜血已昭示他重伤难负,但他仍吼道:“天雨,你可知你救了什么人?”
漫天的火星随风飘来,擦过白衣男子如画的眉眼,闻言,他冰冷的神色起了些许变化,这变化里是难以言表的悲痛,一开口,连他自己都被颤抖的嗓音吓到:“连漠,董师兄说是你杀了师伯?”
这一句令连漠瞳孔骤然一缩,他踉跄了几步,也不回头看站在他身后的那抹纤细,只紧紧盯了沐天雨身侧的轩辕翼,霍然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为了今天,你竟煞费苦心至此!”
“连漠,弑师叛门,你还有何话说。”
沈自奇的语气只有肯定,她站在那里,仿佛双脚生了根,竟迈不动一步。
连漠没有辩解,一切早已步步算好,哪里容他反驳,可他不甘心!不甘心他终究这样落入轩辕翼的棋局,毫无翻身之地!
轩辕翼站起身,从沐天雨与沈自奇赶到的那刻起,他便知道自己赢了,棋局收关,俨然是他全胜,然而没有一丁点的释然,反而是彻骨的悲凉。
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再不可能听见沐天雨的笛声,再不可能和子英开怀大笑,更不可能与眼前执刀的男子酣畅拼酒,从这一刻起,他姓轩辕,是大嬴呼声最高的翼王,而与他们的情义只能存在于过往无拘无束的回忆里,甚至永不能被提及。
满身是血的苏雄忽然爬了起来,他前襟开裂,血浸可怖,却硬是撑着站直,冷冷道:“连漠,杀师之仇不共戴天,拿命来吧。”
轩辕翼立在原地,望着眼前厮杀的四道身影,突然笑着哭了。
殿里曼陀罗放肆的气味浓烈而妖娆,轩辕翼睁开双眼,默默擦干眼角的湿润,他懒懒地支起身子,卧在金丝玉枕,目光停在不远处的屏风上,淡道:“我做了个梦。”
屏风的另一边并无人应答,但轩辕翼却没有在意,似乎想继续说下去,“我梦见了连漠、天雨、子英和你。”
殿中突然就没了声音,良久,屏风的那边才有人幽幽道:“那想必是个噩梦。”
轩辕翼笑,却不怒,“能让你说出这等刻毒的话,也是不易的。”无人再答,只有类似于翻身的声响,他依旧笑,好像是自言自语:“自奇,我给你讲个故事。”
“轩辕一族出身并不高贵,呵,不,不是高贵,相反轩辕氏的祖先却是贱民,景朝末期,成帝昏聩无能,外有蛮族侵扰,内有外戚持政,高官望族争权夺利,百姓贫苦民不聊生。那时不要说寻常百姓家,就连深处偏远的地方官员都有一日三餐之忧,大嬴开国皇帝光德帝出生于西北边陲的一户贱民家,十岁时因赶上西北大旱,家中交不上粮食,地方财主竟要强行掳走他十五岁的姐姐以作抵债,上门要人时,十五岁的姐姐宁死不从,活活撞死在石磨上……后来光德帝的父亲在财主家干活时摔断了腿,失去了仅有的劳动力,家计更加难以维持,母亲日以继夜的劳作,没过几年,竟和父亲双双离世……”
屏风的另一边,隐隐有簌簌的声响,轩辕翼猜是沈自奇没了睡意,定是系了袍子坐了起来。
“君道无能,使人命竟轻贱至此。”
轩辕翼沉默了半响,徐徐接道:“光德帝十五岁时,西北荒漠的马贼大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日夜里,一伙马贼闯进镇中,男子无论老弱病残一个不留,他们抢了粮食,辱了妇女,正要趁兴而归时,躲在角落里的光德帝却攥着一把宰牛刀冲了出来,一把捅进了领队的马肚上,将为首的马贼头领掀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