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散去后，他们落在一间宽敞的圆形房间里。要不是因为头顶是封闭的，会以为这是一片广场。虽然没有天空，光线却和天然日光毫无区别，不过有点刺眼罢了。当然这可能是由于在灰暗的泽威尔帕特拉逗留太久的缘故。
“孩子，你在想什么？”阿里斯塔恰斯说。
希帕蒂亚眼睛里的沸腾闪光仍未散尽，“我又错过了一个机会，本来我能做到！”
“不，你不能。”阿里斯塔恰斯提醒希帕蒂亚，“即便你能打败还没完全发挥能力的希柏狄忒，萨鲁尔也会阻止你。别忘了他手上有你的母亲。”
希帕蒂亚若有若无地叹气，她并不为自己的冲动后悔。因为她始终在向目标冲刺，所以根本没什么好后悔的。但是，当然，她的确忽略了很多。母亲，是的，母亲怎样了？一想起这些，希帕蒂亚心中的仇恨又膨胀了两倍，而没有任何悲伤。
“如果克里斯帕斯都像你一样，现在恐怕已经是和平时代了。”珊蒂斯那西尔打量着希帕蒂亚，尤其是她鲜血淋淋的前胸，“为什么不试试我给你的东西？应该很有效。”
希帕蒂亚木讷地掏出手帕，往伤处上抹了抹。奇怪的是拿在手里温热的手帕接触伤口时就变得冰凉，起初这种锋利的感觉似乎加剧了痛楚，实际上这是因为痛感都被吸了出来。手帕很快被洇成一块红布，但伤口已经不再疼痛，血也被止住了。转移了注意力的希帕蒂亚的情绪看起来好了些，“谢谢您的帮助，遗憾的是我还不太习惯。不过，纳莱西娅女士的礼物的确救了我的命。”
“只能说你的运气很好。”纳莱西娅那西尔微笑，随即放下笑容，“然而下次面对希柏狄忒时，运气可能什么都帮不了。我想我们应该重新评估这项本该由萨克勒斯特莱奥斯议会承担的使命。对你来说，它太困难了。”
“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原则的问题。”阿里斯塔恰斯说，“这的确是萨克勒斯特莱奥斯的任务，然而却不能由萨克勒斯特莱奥斯自己完成。这是萨那曼尔的规范。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怀疑原则的对错，即使付出一些代价。”
“代价”纳莱西娅说，“如果是萨克勒斯特莱奥斯的后代呢？”
阿里斯塔恰斯注视沉默的萨尔，然后是希帕蒂亚，“孩子，你的另一半血统使你拥有‘介入’的理由事实上你同样拥有理由与克里斯帕斯和萨克勒斯特莱奥斯为敌，像希柏狄忒和萨鲁尔那样，幸运的是你没有那么做。然而这个选择从一开始就意味着苦难。我甚至怀疑你是否仍旧相信战士的荣耀它保证你不会因为没有‘灿烂的死亡’而发愁，但也只有这些。同样很幸运，我看到的是那个始终不对命运产生怀疑和背叛的你。对于克里斯帕斯和萨克勒斯特莱奥斯议会来说，这无疑都是难得的幸运。不过，对于你恐怕恰恰相反。”
希帕蒂亚说，“阿里斯塔恰斯大人，如您所看到的，我接受并且牢牢掌握着我自己的命运。我相信预言的可怕，然而却从未想过真正的历史会如何。我预见得到自己将要承受的，我也考虑过自己的身世、我的父母等等。总之我的迷惘比您想象的多得多，也许是出于对正义的坚持和对家族及民族荣耀的不同理解才使我这样执著。我没有任何借口停止或者背叛。另外，尽管迷惘从未消散，但是眼前的罪恶令我总有事情可做我相信无论何时，这永远是正确的。”
萨尔说，“当我知道你占据了萨拉的身体时，希帕蒂亚，我的第一感觉是我们压上了与结果相比完全不值得的筹码”
这是希帕蒂亚占据了萨拉身体后第一次正面与萨尔对话，她很忌讳这个话题。萨尔主动谈起这些也使得他不像个领导者，但是这种想法在希帕蒂亚心里稍纵即逝，毕竟在这个问题上她已经达到了目的，没必要再强迫对方理解什么。不过，希帕蒂亚仍然试着使用谦卑的语气解释说（这是她的性格），“萨尔大人，您知道战争不仅必要而且务必及时，泽拉斯帕维亚家族给克里斯帕斯留下太多黑暗记忆，如果苏醒的希柏狄忒成功拿起了泽那尔之剑，一定是克里斯帕斯又一轮噩梦。我预见到这些，因此必须找到一个有能力左右局势的人选。”
“我愿意相信这是一种智慧，”萨尔说，“可是在我心里，痛苦已经不可抗拒地超越了一切。”
希帕蒂亚几乎是针锋相对地说，“萨尔大人，战争本来就是充满痛苦的。它已经持续了几千年。在这期间，运筹帷幄几乎与漫不经心和麻木不仁一样，成为了令人无法接受的姿态，事实上它也不再可能。而只有痛苦才是最真实的。”
萨尔并不介意，而是笑了笑，“孩子，我忽然想说，你很像你的母亲，从不为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
这时的阿里斯塔恰斯一直垂着眼帘。当他再次抬起眼睛时，他把注意力转移到杰克身上。杰克表情阴沉，低头盯着手里的剑，但他的思绪显然在别处。无须运用所谓萨那曼尔人的洞察力就能看出这个白色皮肤、五官紧凑的生物十分沮丧。阿里斯塔恰斯张开嘴，却没有出声，似乎在考虑是否要打扰他或者该以哪种方式打扰他，“人类，你在想什么？”
“你们的一切都与我无关，然而不幸的是，我却能听清楚你们在说什么。”杰克说，他在观察手里的剑（这件物品真令他迷惑，多半是由于他根本不知道靠这个能干什么），但并没有作出明显的动作证明在端详它。仿佛这么做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无事可做。
“哦，是这样。”阿里斯塔恰斯看样子很有兴趣和这个外星生命聊天，“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给你带来了某些苦恼比如你想参与我们当中，却不知道该先从何处入手？”
“不，”杰克平静地回答，眼睛仍盯着原处，一副充满心事的样子，“当然，如果你愿意这么说我也不介意。”
“果然像我听说的，”阿里斯塔恰斯看了看萨尔，接着说，“你还不能从悲伤和失望中解脱，这很正常。但是，你应该规划一下你的未来，尽管现在仍不会有什么变化。”
杰克说，“未来。我曾想过未来就是和艾琳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现在，这个想法已经不存在了。”
珊蒂斯说，“就目前来看，我欣赏你的性格，因为你很忠诚也很固执。这两点几乎是一个人得以成就一番事业的必备条件。你已经具备了成功基本资质，现在你又拥有了成功的机遇我听说你不太重视这些，可值得你重视的又有些什么呢？必须强调的是暂时地转移注意力不代表放弃如果你在遭到泽威尔帕斯袭击时死去了，你认真考虑过那意味着什么？是彻底结束。是的，你没有痛苦和绝望，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再有。你的固执是只限于负面，或者也体现在比较积极的还未曾展示的另一面？”
“我已经表明过我的观点。”杰克看了一眼希帕蒂亚。她显得非常疲倦和虚弱，弯着腰，左手还捂着胸口。连续两次，她几乎都捱到了生命的边缘。更奇怪的是现场这几个人似乎没有让她休息的意思（难道那块手帕真的那么神奇？）。杰克和希帕蒂亚对视一下，不过一个瞬间。杰克忽然有种异常感觉（如果说过去也有过一些感觉，那么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好奇），他目睹了这个长相奇特但并不丑陋的蓝色女性的每次战斗，那完全是不可思议的场面。而她之所以这么做好象一直在证明什么给他看，或者是努力想让他明白某些事。但杰克仍旧说毕竟相比那些不能确定的念头，这才是杰克的心声“我不在乎任何理由。我明白有些结果只有依靠你们的力量我才能看到，比如刚才。但是，你们要求我的时候并不需要对我承诺或者让我明白什么。原因是我没有能力选择，其实也没有其它选择。”
纳莱西娅转向萨尔，对方微微点头（这很容易会被误解成是故意低头回避）。这次纳莱西娅笑得很不自然，但是她至少没有发怒，“我们还能期待什么呢？”
“艾琳，那个人类并没有死。”珊蒂斯说。
杰克几乎已经厌倦这个答案了，但奇怪的是每次听到总能给予他一些无法抗拒的兴奋和希望，“真的？呃，我不知道这对于我意味着什么。”
“如果斯尼克认为人类有利用价值，就不会杀死她。刚才你看到的是她被斯尼克污染后的模样，如果要精确地分析每一种可能，她是有希望被复原的。”珊蒂斯回答。
阿里斯塔恰斯对人类的精神状态也表达了担忧，对希帕蒂亚说，“显然包括我们在内，也必须好好揣摩你的意图。”
希帕蒂亚解释说，“我理解大人的意思。至少您知道，萨依奥尔大人的力量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萨鲁尔利用；而如果要发挥人类的能力，必须给他足够支持才行。”
阿里斯塔恰斯表示赞同，“是的。这件事上，我们没有选择。但这种充满风险的举动以后还是越少越好。”然后，他征求了一下其他人意见，说，“好吧，你该去休息了。至于杰克，你需要他扮演什么角色都由你决定。我相信他会渐渐在这个新世界里找到适合的位置。记住，萨克勒斯特莱奥斯议会已经赋予了你新的使命。这意味着它会为你消除所有内部的阻力，我是说如果必要的话。”
“萨拉与你同在，不要辜负她。”萨尔最后说。
终于回到克里斯帕斯。当母舰缓缓沉入亚特兰特里斯洋中心，看着蔚蓝的海水将自己淹没时，希帕蒂亚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虽然对她来说这里始终都是一片是非之地。但至少没有熊熊的战火，也没有数不尽的死亡。
萨拉—希帕蒂亚首先赶往克里斯帕斯蒂亚。在返回途中希帕蒂亚得知阿比埃特情况良好，甚至已经投入指挥进攻泽威尔里根的工作中。希帕蒂亚不反对战争执行官的任何决定，原因是一方面她明白了也许恰恰是阿比埃特的强攻才迫使希柏狄忒提前出现（尽管她再次失去了机会）萨鲁尔的介入说明了这一点，像他那种阴谋家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现身的。这其中的深层含义是由于已经没有了预言的蓝本，也就是说唯有依靠个人的决定左右局势，所以不该轻易拒绝任何一种至少听起来正常的可能。但结果如何却只有祈祷神明。这在只有过去和现在的正常现实里本来司空见惯，希帕蒂亚却感到忽然失去了依靠。
另一方面恐怕是阿比埃特需要在战场上重新找回信心，应该给他这个机会。但是希帕蒂亚又怕失去他。阿比埃特很卤莽，和他的祖先一样，这也意味着他没有那么深的城府。只要有正直正确的引导，他就不会犯错误，更不会制造阴谋。而且他拥有强大的能力和勇气，这决定了即便存在一些明显的缺点也不妨碍他成为优秀的战士。这些都是希帕蒂亚看好阿比埃特的理由。不过阿比埃特的行动仍旧受制于议事会希帕蒂亚还不清楚里维诺的为人，上次一面，感觉他是个脾气暴烈的守序者（虽然也不失明智）。追溯历史，他拥有阿瑞斯之后的著名将领阿米尔的血统（希帕蒂亚甚至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这是否是某种提示？希帕蒂亚还是小心而耐心去克里斯帕斯蒂亚碰运气比较切合实际。
身在战场的利德尔和阿比埃特都参加了这次会议。当他们和里维诺看到萨拉带着一位穿着黑灰色罩头长袍的黑衣人出席会议时都感到惊奇不已。自从战争开始以来，这位萨那曼尔的异性已经制造不少新闻了。阿比埃特或许猜到了那是谁。是的，他应该知道。
“也许您是对的，萨那曼尔之女，在一些突发事件之后我们的确应该加倍小心。听到阿比埃特执行官脱离了危险的消息，我感到无限欣慰。”军事委员会主席开门见山。
“不，您和执行官大人才是正确的。正是你们的激进策略才迫使泽威尔帕斯提前亮出底牌。尽管我们未能获得实际的利益，但至少看到了现在的希柏狄忒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强大。”萨拉—希帕蒂亚纠正说。
里维诺短暂一笑，“我宁愿认为您是在安慰我，或者是为你们的英勇而卤莽的行为辩解如果没有其它理由的话。”
阿比埃特当然知道议事会肯定不会放过他的错误（之前萨拉的擅自行动已经令里维诺不安了，虽然总的来说那是个漂亮仗，但是这多少令人想起了科玛隆），他看着萨拉，无奈的是他自己无法给出合适的解释，这确实是他的弱点。
“主席大人，我知道您需要解释。”萨拉说，她的眼神则在示意对方注意她身边的人。
所谓的谜底总会有揭晓的时候。里维诺的智能场打开一片淡黄色涟漪，“这位是？”
黑衣人解开胸前的扣子，摘下罩帽，结果一目了然是那个人类，杰克。里维诺和利德尔都大吃一惊。阿比埃特表情显得不那么惊讶，但是也站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人类手中的巨剑。没人认识它，但谁都不能忽略镶嵌在剑柄上璀璨夺目的宝石，那明明是萨那摩斯水晶！到这里，里维诺心里应该有若干猜测了。而阿比埃特则在想萨拉和这个人类在泽威尔帕特拉到底都干了什么。
“那是什么？”里维诺惊愕地询问萨拉。
“‘阿帕比萨斯，阿瑞斯的胜利曙光’，阿瑞斯之剑。”萨拉—希帕蒂亚说。
萨拉—希帕蒂亚深吸一口气，她也不知道接下去究竟会发生什么。这便是希帕蒂亚“小心而耐心”的处理事情方式么？也许不是。她别无选择。至少希帕蒂亚不能把杰克送交克里斯巴特拉的克莱姆和尼克斯厄尔，所以才在这样一个不算特别但的确有点突然的场合让他出现。在这几个人里，里维诺无疑是领导者，因为由他代表的议事会军事委员会议事会最重要的一部分左右着“克里斯帕斯三角”的决策。是的，希帕蒂亚还没有进一步打探里维诺。如果这次仅仅是试探，那么至少还得组织一次会议来达成目的。时间恐怕不允许发生这么多繁冗的安排。希帕蒂亚只能希望，这份希望里不只包括里维诺，还有利德尔和阿比埃特。
里维诺的第一反应是走向前，试图靠近观察。不过那对着自己的闪光剑尖又令他犹豫不前。里维诺虽然不认识阿瑞斯之剑，但是了解关于这把剑的故事。“他失踪后，去过美那亚高原？”里维诺说，“弗兰肯呢？”
杰克说，“弗兰肯已经死了。”
这句话又惊得众人说不出话。阿比埃特这时充满敌意地逼问人类说，“据我所知，阿瑞斯之剑被遗弃在泽那亚火山炽热的熔岩之中，又怎会出现在你手里？”
萨拉—希帕蒂亚语气平淡地回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从泽威尔帕斯手中被夺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