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来了。”杰克说。是的，杰克认识“它们”。如果说从远处看，那就像一波由弥漫着邪恶紫色气息的鲜血凝聚而成的浪潮，那么近距离观察它们则好比一座座跃动的山峰。杰克又一次感受到那种震慑的力量，他被控制得一动不能动。
直到疯狂的敌人逼近大约只有一百米的范围（实际上却好象近在眼前），克里斯帕斯的战士们仿佛飞出的子弹一般向敌人发动了冲锋。克里斯帕斯队型迅速以星射状散开，不停舞动着的蔚蓝色光芒淹没了圆周战场。克里斯帕斯严格的军纪规定后续部队应与前沿突进距离保持一致。即当队型由于向前推进而导致接触面积增大时，后续部队要配合前方攻击其身边的敌人。这样既能充实前方又能保证队型紧密。决不允许出现的情况是乱打乱撞，比如独自深入敌人重围。因为即使能在第一时间杀死敌人，也必将在瞬间被撕成碎片。战斗应是在富有规则感的均衡状态下发展。这也便于军方无顾虑地为战场补充力量，而不必总考虑要为哪一路增兵。
杰克的部队位于正中，这使得他逃过了刚上战场就要出生入死的命运。蒙诺尔适时地大声警告部下说，“保持紧张和清醒！盯紧前沿！保持队型！解决所有漏网之鱼！”
确切地说，这才是杰克的第一场战斗。前方的杀戮情景像柄重锤不断地敲击他的神经，一个反复的念头是如果他被怪物刺中结果会怎样，于是马上他想起了鲜血淋漓的埃利。死亡，是的。最后看到的是艾琳，然而她已经有了个新名字，希柏狄忒。一边是命运的终点，一边是命运的对立面，杰克早晚要作出选择。必须选择。
终于，杰克耳畔则响起了蒙诺尔的战斗宣言：“最后的命令第一条：对待敌人没有怜悯；第二条：杀死敌人前不许眨眼；第三条：告诉自己‘我不会死！’第二十六编队的勇士们，冲锋吧！”
然后，杰克又听见蒙诺尔单独对他说，“跟上我！”
杰克稍微愣神，蒙诺尔已经冲到三十米开外，在一只怪物身上划了个Ｘ后又折返回来，整个过程也许只有十秒钟。“听着，不管你是谁，穿上了这身行头，你就必须战斗。”蒙诺尔回头对杰克说，“打开自动防御系统，冲锋或者后退，你只须把念头传达给机器，但能否保住性命仍然得看你自己。”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天崩地裂似的雷鸣，一只紫黑色海葵形状的怪兽在蒙诺尔身后与前线之间拔地而出。因为队型密集，仅仅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开场式，克里斯帕斯就损伤惨重。数十个人被抛向百米开外的高空，在没有落地之前，他们中的大多数便被怪物吞噬或者被其摇动的躯体撞得粉碎。克里斯帕斯部队完全陷入了混乱和恐慌之中，蒙诺尔猝不及防，扑倒向杰克这边，“克里斯帕斯，那是什么？”
是的，杰克见识过这种怪物，而当他看到蒙诺尔一时狼狈的模样，又想起了阿比埃特。这令他觉得似乎他们的敌人才是真正不可战胜的。
不可战胜的还不止这些。与怪物间隔不到五十米处的地面伴随着震动逐渐胀起，飞溅的岩石落在周围，直到堆砌成一座十多米高的山丘。几乎是可想而之的事实，又一只怪物现身。起初它只露出两只金黄色爪子和翘起的也许是颚的部分单凭这些就能判断出它大概是与怪物身形相似的怪物，不过它的尺寸要大得多，因为没有人会怀疑那双爪子能刺穿一架普罗托古。而当它展现出全貌时，噩梦也终于显示出极尽疯狂的一面。从外形来概括，这是一只超级怪物。它大得只能被仰视。如果仅依靠克里斯帕斯步兵现有的短小武器，它绝不可能被战胜。那么，杰克手中的剑呢？
“叫作克里斯帕斯的生物们听着！我，是达萨基斯将军。我被召唤来驱逐你们。违背命令只有死路一条！”整个大地都因怪物狂怒的吼声而颤抖。也许是面前渺小生物们的战惊表现令它不满，它高抬前足猛跺地面。就像在地下引爆了一枚核弹，方圆万余平方米的地面犹如破碎的海浪塌陷了下去。这并不能制造多大杀伤力，但克里斯帕斯无疑已被其恐怖的力量震慑住了。
两只怪物的出现不仅是战斗以来最难以想象的困难，更严重的后果是这一面的克里斯帕斯彻底被两只怪物阻断，前沿因为缺少支援而瞬间崩溃。迅速深入的怪物大军很可能把克里斯帕斯分割成两部分。这已经不再是被压缩的问题，克里斯帕斯部队将被完全消灭。
“这是什么怪物？”虽然军事委员会主席应当关注每场战争的每个细节，但这次里维诺的主要目的是考察人类作为“改变克里斯帕斯命运的使者”在初次试炼中的表现，然而令他大感意外的决非人类的能力。
“达萨基斯。”萨拉—希帕蒂亚摇摇头，“这不是个熟悉的名字。”
“不管是什么，它的存在都出乎我们的想象！”阿比埃特说，
“我猜在我们的父母，祖父母的故事里它都不曾出现过。”利德尔并非一定要说这些毫无用处的话，他看了看萨拉（尽量不让对方认为这是挑衅或者其它被误解的含义），接着说，“看看这个人类能做些什么。”
很难想象是否还有人会真正关心这个问题，但毫无疑问此刻它显得可笑而残酷。让人类去面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答案当然是绝不可能。人类首次表演就遇到了麻烦，是大麻烦。所以他们应当被看作“不祥之物”他们不仅启动了预言，并且还让不幸进一步牵扯到了自己克里斯帕斯人应该已经这么想过了，所以另一个选择是“让他们处理吧！这是他们偿还因无知而犯下的罪孽的机会”。
然而以上的想法只会在气急败坏的情况下产生如果存在那么一个安逸世界，即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其后果都无须你操心，那么这种想法肯定会有一席之地。因为现在的形势连克里斯帕斯都无法控制，如果他们把这个机会丢给人类，那么也就等于放弃了自己。
阿比埃特焦躁地摇头，“不，不，他什么都做不了！西德尔副官”
“您怎么看，阿里斯塔恰斯大人？”身在阿斯莱西亚斯山的纳莱西娅刚才也在观察战场情况，她最后一眼所看到的镜头是一架普罗托古被一股犹如巨人手臂般的黑烟撞成粉碎。没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单单是这一点便足以令她吃惊不已虽然表情上并未太多表现，只是皱了皱眉头。但毫无疑问，这不是个好兆头。
“暗影女士，您指的是什么？”阿里斯塔恰斯的视线掠过脚下的群山，指向那遥远的将群山以及他们紧紧环抱的蓝色海洋。他完全可以预见由那片海产生的每片浪花的尺寸、形状和归宿，也能听得见那澎湃的波涛就像能看见数光年之外的一切发生一样。“是萨克勒斯特莱奥斯的决定，还是”阿里斯塔恰斯眼帘垂了垂，意指纳莱西娅正在关注的大家伙。看到对方点了点头，阿里斯塔恰斯转身说，“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暗影女士。在如今的世界上，您觉得我们应该存在某种优越感么，因为拥有萨那曼尔的血统？”
纳莱西娅没有显示出厌倦，不过微微上扬的嘴角表明了她的心不在焉，“是的。”
阿里斯塔恰斯对对方的答案不置可否，眼神依然低垂着，“可是我看到了不同的东西。您知道”似乎有种情绪推动着他，以至于忍不住笑了笑，“上次您问我几乎相同的问题时，还是在教训了希尔萨之后。因为仅仅‘教训’这个词远不能形容您对希尔萨所做的。”
“不安。”
“是的。”阿里斯塔恰斯说，“在我们甚至以为泽威尔帕斯已经亮出了所有底牌的时候，运气似乎又眷顾了他们”阿里斯塔恰斯叹息着，“因为无知，是的，竟然是这个理由而只好把这种局面归结为运气。”
“显然这个怪物是萨鲁尔在泽那亚火山新近挖出来的。”纳莱西娅并不知道她的判断显然错了。当然，相比怎么解决问题来说，其来历不那么重要。沉默中，纳莱西娅的目光牢牢地盯着萨克勒斯特莱奥斯最负权威的智者，“您希望我们重视它？不仅仅是它？可是我们一直在坚持着与此矛盾的决定。”
“没错。”阿里斯塔恰斯回答。
“碾压你们弱小的命运。”达萨基斯浑厚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着，“通常，我都要因为枯燥的指令而烦恼一阵子。没想到，这么快我就找到了乐趣。”它在克里斯帕斯阵列中横冲直撞，锋利的足每踩下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深坑。践踏一切的同时，如同它所说的，两只巨型前爪和一对前颚像割草机般碾碎面前所有尚且完整的生灵，甚至连没有来得及逃脱的怪物都被卷进这个死亡旋涡。至于克里斯帕斯的队伍，就像一块被镰刀一刀接一刀撕裂的破布，再无任何部署可言。
本来就与泽威尔帕斯的空军外星怪物缠斗在一起的普罗托古此刻也毫无作为，甚至它们的参与某种程度上导致了克里斯帕斯陆军更大的灾难。有零星的炮火打在怪物那如同一面山麓般庞大的岩石质地的后背上，似乎仅仅是戳了个小孔，紧接着喷射出一道黑色烟雾，虽然其高度不足以击落高空之上的普罗托古，但如若不小心的话，就会发生纳莱西娅曾看到的情景。而且，这不是最糟糕的，或者说还远远称不上糟糕达萨基斯，显然它是作为一个陆地践踏者出现的。它的背上每喷出一道烟雾，就会有大量熔岩和灰屑倾泻出来，与其说是向天上的攻击者还击，倒不如说是将惩罚全部施予地面上的人。肢体和生命被烧焦、撕碎、沾染上污秽的颜色。至于生命的垂死挣扎时的声音则从未清晰过，已不重要，因为一切的结果都呈现在这。恐惧，早已像怪物的屠刀一般刺进了心脏。他们，就算不是全部，还没有忘记抵御恐惧以及怎样将恐惧化为力量是的，那些理论的东西曾朗朗上口问题是，即使无所畏惧，除了等待死亡和自寻死路之外又能做出些什么？
是的，连阿比埃特也只能呆呆地让这一切发生。“这不是克里斯帕斯熟悉的存在。”克里斯帕斯人并未，但至少刚刚开始体会到其引申含义带来的凛冽寒意。阿比埃特有信心面对这个存在吗？最有可能的答案是“不”，而事实是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我们的军队，唯一能与怪物匹敌的军队，不再有任何作为。”阿比埃特悲怆地低吟，黯淡的智能场毫无生气。沉默，仍旧是沉默。突然，阿比埃特头顶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仿佛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就是这片邪恶土地的狂怒，那就让它来得更猛烈些吧”
“全体克里斯帕斯空军指挥官，命令你们的部队攻击！”
“阿比埃特执行官，”西德尔立刻阻止说，“这样的命令无异于逼迫克里斯帕斯陆军自我毁灭！”
利德尔也说，“执行官大人，在做出这样的决断之前请您考虑再三别忘了阿瑞斯之剑和人类都在你的毁灭名单上！”
阿比埃特的话被打断，惊愕之余更不敢相信对方会给自己的指令作出这种定义，他瞪大双眼并拔出腰间的佩剑，“练习和测试都已没有意义了！克里斯帕斯将要输掉这场战争”然而没等他吼出最后几个字，里维诺同时说，“我理解战争的残酷会使人不堪重负，我更看到了无论对于士兵还是将领现在都是个无比艰难的时刻，而这更证明了冷静的决策的重要性。阿比埃特大人，您是明智的，因为任何一次战争都毫无例外以极端决绝的方式收尾这一次，请暂时收回您的命令吧！我们确实有除了战争本身之外的意义要追寻。您知道，除非走投无路，克里斯帕斯应该尽力避免与预言碰撞。”
阿比埃特听到后，是的，他没有任何道理或者权威再作反驳。涣散的目光像凌晨的潮水仓皇退却，仿佛也带走了他全身的力量。克里斯帕斯的执行官瘫软在指挥台前，声音孱弱地回应说，“我无法反对军事委员会的意见。接下来，让我们看看在盲目的死亡之间会有什么奇迹产生吧。”
希帕蒂亚默不作声，因为知道别人会代替她反对阿比埃特。然而这个自称达萨基斯的家伙呢？谁能对抗它呢？显然这已经不再是信念和勇气所能办到的事。远古的邪恶力量已经被挖掘出来尽管“希尔萨的黑暗预言”本身便与那些遥不可及的黑暗秘密紧密相关，然而神秘的未知只须稍稍露一个边角就足以令这个再经不起任何颠覆的世界混乱不堪。现实正在像悲观的人们所预想的那样发展。阿瑞斯的剑现在能发挥怎样的威力。这是希帕蒂亚关心的问题。通过与希柏狄忒一战判断，阿瑞斯之剑并没有被黑暗力量支配。但这种侵蚀是个缓慢而致密的催化过程，虽无效率可言，却又十分顽固。人类拿着它不得不说存在某种潜伏的风险。希帕蒂亚并非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个，而是考虑到冒险的意义她的存在以及这场战争本身就是冒险，这把剑也是如果风险终将演变成一场危机，那么在那之前至少要体现过价值，哪怕一次。显然希帕蒂亚不认为人类的运气差。如果人类和阿瑞斯之剑不能证明价值，运气就不会好起来。反之情况可能就大不相同，这是预言的另一方面。
这一刻，杰克才感觉到这身机械的缺点它无法体会到自己的感受。是的，明白地讲，它不能和主人一起恐惧。这是个优点？不，不，完全不是。在这个除了生存，任何欲望任何可能都在动摇的时刻，要做的不仅仅是逃离那个根源，能挣脱一切束缚更好。是的，这身破铜烂铁（杰克还有时间考虑它的其它先进之处？当然没有）就是个束缚，而且越是在紧迫关头越难以甩掉。总之，杰克没能摆脱它很难说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过他到底想起了一件关键的事，他拔出了那把剑作为他存在于这里的理由的剑。
“我们会见面的。我曾这么说过。”
这不是希帕蒂亚的声音。但如若杰克仔细回忆，他能够想起这个声音。那是在他第一次苏醒的时候。
“你感觉不到我的力量，所以如此懦弱无力。因为我不确定你就是那个人。是的，阿瑞斯给了你一些东西。但这远远不够。至少，你并未因此而自信起来。”
杰克听着这些前后逻辑显然矛盾的话语，心烦意乱。但很快就被巨大的不安和恐惧击散。杰克在想对方应该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没必要与其理论。当然，也没那个时间。“你能看到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么？你能救你自己么？”杰克盯着前方，一片战争的颜色，说。
“这便是我存在的原因。这个答案也适用于你，人类。只是，我仍在考虑使命与天赋的联系。”
“那就接着考虑吧。”
蒙诺尔在指挥士兵撤离的间隙注意到执剑的杰克，仍显得那么脆弱而即使他能坚强甚至强大起来（至少他拿着那把剑），在这个时刻，他也一定是无助的。“阿克托利尔，快过来。克里斯帕斯必须撤退！”蒙诺尔大喊着，“千万别有做傻子的冲动。”
“你愿意成为那个人吗？”
“这算是最后通牒吗？”杰克说，“这种问题我已经至少回答过一百遍。这里不属于我，如果艾琳已经死了或者无法变回原来的她，我也失去了我的爱人和最后一个同伴。我不再有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