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了一场雨。雨过天晴，月季花香在湿漉漉的空气里袅袅飘浮，陈心宇一手拎水桶，一手抓抹布，在“通租”大门外的侧道上，一丝不苟地洗车。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除了爱犬如子，他还惜车如命。当初从英国读书归来，父亲送他的生日礼物，就是这辆途锐越野。后来工地出事，父亲把过错记在他身上，失望之余采取极端手段，将他赶出家门，收回了车子。父亲去世后，大哥把它从车库提出，重新交到他手里。租赁行的车通常送洗车店进行清洁，只有他的车子，只要有空，就亲自动手，也渐渐成了一种休闲和乐趣。
半小时后，陈心宇的身影出现在天诺集团总部办公楼，他敲开了陈金宇的办公室门。陈金宇正在忙，翻阅文件，接听电话。见此情景，陈心宇自觉地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点燃一支烟，悠悠吸了起来。烟雾遮掩着他的脸，他的眼神，就像走进赛场的选手，企图从对方身上找出破绽，期待着一剑封喉。是的，一想到夏薇满怀幽怨的眼睛，他就疼痛入骨，万箭穿心。一想到夏薇因辐射画而去，而辐射画即有可能与大哥有关，他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心宇，你来得正好，正要找你呢。”陈金宇的忙碌告一段落，起身招呼他。
“有事儿？”
“这个给你，”陈金宇拉开抽屉取出一串钥匙，离开办公桌走向他，将钥匙放到面前的茶几上，“未央花园，102，有个小院，适合你养狗，你先过去看看，装修的事就自己看着来吧。”
“什么意思？”
“你既然决定不到英国去，那就早点安定下来。我们陈家，说起来还开发房地产呢，如果让圈里人知道我兄弟居无定所，寄人篱下，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啊？我亲自过去看了，小区环境很不错，就给你买下来了，用的是私房钱。”一会儿又补充一句，“这事你嫂子不知道。”
从陈金宇的表情里，一丝一毫也看不出兄弟俩拳头相向的痕迹，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就像小时候，因为某件事扭打在一起，即便打得鼻青脸肿，过不了多久，一块糖就可以和好如初了。
小时候打架能吃到糖豆，如今打架能得到房子，换代升级，划得来啊。
“纠正一下，我不是寄人篱下，周战地是合伙人。”
“不管什么合不合伙人，住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可这也不是我买的啊。”
“什么我买的你买的，有区别吗？小时候你没在我碗里吃过饭吗？”陈金宇哈哈一笑，“到了我这儿，你小子还装一把吗？”
“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谢谢大哥了。”
今天陈心宇来，本是要兴师问罪的，首先谈谈狮狮与之不共戴天的那个倒霉蛋，试探一下大哥的反应，其次提出警告，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母亲的生命安全，还是夏薇的生命健康，对自己来说都重于一切，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伤害她们的行为出现，任何想要伤害她们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谁知一进门，陈金宇竟然不计前嫌，亲善有加。弄得陈心宇一时也不好翻脸，于是顺水推舟改了主意：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需要耐心等待时机，而且不能暴露自己。不懂隐蔽，不懂躲闪，一上来就赤裸裸把自己暴露给敌人，怎能保证安全？难道像母亲那样，不计后果一出手就把自己陷入被动境地吗？
“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有事吧？”陈金宇也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上半身往沙发上一仰，望着天花板，“怎么样？夏薇有消息吗？”
“大哥，你还惦着她吗？”
“当然。”
“放心，她一切安好。”
“有联系了？”
“已经分手，她提出来的。”
“天涯何处无芳草啊，这话是老套了，可也是至理。男人一生不经历几次分分合合，还有什么意思啊？你也别太在意了。”
“我今儿来就是想问问大哥，最近和那厚队长有联系吗？那个事有没有什么进展？”
陈金宇哈哈一笑，“老厚那个人脾气怪得很，可能接触命案多了，性格也出问题了。我和他从未有过私下的联系，该警察干的活儿，我们就别操那份心了，操心也没用。”
“家里出这些怪事儿，大哥怎么看？”
“怪事儿？怪事都出咱们家？好莱坞大片看多了吧？要我说，父亲书房里的画，就是个误会。夏薇拿出去的画，谁能肯定是在咱们家被污染的？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出了事儿，就因为画是妈给的，问题都集中咱们家了？什么逻辑！妈妈画室里那么多画都没问题，怎么就偏偏那幅出事儿呢？知道那么多疑难杂案久悬未破的原因吗？警察在侦破过程常犯的方向性错误，就是最大的原因。”
“大哥，还有点事，最近股市行情有变，我能不能预支一笔年底红利？”
“你小子，这才是找我的真实目的吧？这两年效益滑坡，虽然年底还有些分红，不过你应该知道，你的那份，要继续填补当初给公司造成的损失，那个账填不平，你暂时还拿不到红利。”
“行，我知道了，那没事儿了。”说完陈心宇就告辞了。
一个上午过去了，总共租出了两辆车，还好，可以抵掉房租了。
“通租”一楼大厅，刘菁捏着酒盅般的茶杯品茶，周战地埋头玩电脑。
“我们啥时候能够拥有一辆自己的车？你能不能买辆车作为订婚纪念啊？”刘菁一手托腮，谈起这个已经提过N次的话题。
“想要什么车？”周战地漫不经心地问。
“口气好大呀，喜欢的多了，能实现吗？”
“说说看，我正在开发小软件，没准这次能赚一笔呢。”周战地出国前，在国内读了四年计算机专业，到英国读硕士改了专业，只是计算机仍是业余爱好，这两年眼看出路越来越窄，重新把计算机捡了起来，一来消遣，二来拓宽出路，另谋发展。
“我最喜欢的就是宝马越野，X5就不奢求了，如果拥有一辆X3，也算实现梦想了。啧啧，如果开上那么一辆车，那什么感觉啊？”
“问题不大，看看今年收成如何，如果这个软件能卖出去，我可以考虑给你买个三手的。”
“滚你的吧，三手车是不是该报废了？还是你自己留着享用吧。”
“你要看不上，我玩两天倒卖给‘通租’行了。”
“陈心宇不扁你啊？”
“他家里有钱，不在乎。”
“唉，你有没有问问心宇，有没有什么赚钱的诀窍？怎么样才可以赚到大钱成为富人？”
“赚钱没有秘诀，如果有，就是赚取别人的无知和无能。”周战地说得煞有介事，“比如心宇他爹吧，一辈子倒腾珠宝，社会上熟知珠宝知识的人有几个？大多数老百姓提到这个问题都一脸无知，拿钻石的价格买一块镐石戴，还觉得蛮幸福，所以呢，他爹就发财了。然后呢，咱这老板陈心宇就含着金汤匙出生了。”
“心宇到底怎么回事啊？家里生意做那么大，为什么守着这间小店啊，多没劲呢。”刘菁替陈心宇惋惜。
“也是啊，这巴掌大的店，就你这样儿的，在这儿混混，倒是蛮合适的……”
“浑球，我怎么就合适了？我看你才合适呢！”
“我实事求是啊，你那学历也拿不出手，干别的干得了吗？我就不一样了，我在这儿能实现理想吗？能施展抱负吗？整个儿就是怀才不遇啊。当年不远万里跑到英国读经济管理学，还双料硕士呢，就为了管理几辆二手车？见了老同学还不够丢脸的呢。所以我没法理解心宇啊，他是天诺集团大股东，他大哥请他回去出任高职，他竟然置若罔闻，一口回绝，我看哪，他就是受失恋打击，青年痴呆了，病得还不轻……”
“哟，老板回来了？”刘菁咳嗽一声，用眼神示意周战地。
陈心宇出现在门口，瞪了周战地一眼，周战地立即打住话头。陈心宇没搭理他们，像一阵风，掠过刘菁身边，腾腾腾地上了楼梯，“周战地你上来一下。”
二楼陈心宇的卧室里，靠窗摆着电脑台。电脑台前配套的不是通常的办公椅或电脑椅，而是一只单人皮沙发。陈心宇看电脑时习惯半躺着，键盘横在双腿上，鼠标游移在沙发扶手上。
他一进门，就窝进沙发里，仰在沙发靠背上，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对刚刚进来的周战地说：“关上门，过来，策划策划。”
“有什么宏图了？”周战地听后连忙关上门，面带兴奋地坐到对面一只椅子上。
“这件事我不能一个人冲锋陷阵，需要一个靠得住的帮手。”
“快说，我这不现成的勇士吗？”
“哟，你这外国回来的双料硕士我怕用不起，你会不会半道甩下我另谋高就啊？”
“就别拿我开涮了，兜里除了房子贷款就剩俩破学位了，屁用没有，英国回来的双料博士都臭满街了。人家大公司只认清华北大的博士，我想高就人家也得要我啊。”
“现在有一活儿，干好了能成就大业，干砸了一无所有，有兴趣吗？”
“本来就赤条条一无所有，怕个啥？只要别让我扮演江洋大盗抢劫银行就行了。”
“你给我弄一套远程监控软件，植入一台私人电脑，帮我找点信息，一条有价值的信息两千元，干不干？”陈心宇从兜里掏出那捆现金，啪的扔到桌面上。
“我的老天爷！这不是当黑客犯罪吗？”
“我刚刚咨询律师了，我国现行《刑法》只针对非法侵入国家事务、国防建设、尖端科学技术领域的计算机信息系统的行为作了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的规定，对其他领域没有规定。”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找前程啊。”
“听不明白。”周战地仍是一脸雾水。
“听着，我原本对接班毫无兴趣，但我不甘心被人算计，即使只为了曾经对我寄予厚望的老爹，我也得把属于我的江山夺回来。明白吗？”
“为了我们的前程大业，看来我必须得赴汤蹈火了，钱先不谈了，前提你不可以害我流血牺牲啊。”周战哈哈一笑，将一万块钱拿在手里，欲揣起来。
“先干活后付款，钱我先给你存着。”陈心宇一把将钱夺了回去。
“好吧，你够黑的啊。”周战地气得咬牙切齿。
“走，出去喝一杯，预祝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