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落成的技术中心大楼的设计很现代，自从开始使用以来，霍妍一次还没去过呢！她给畅文越法医打了电话，约好下午一上班就去见他。等她走到门口时，发现自己来早了，离上班还差一刻钟。
明亮的法医办公室开着门，却没有人。办公室里添置了一些新的设备：激光体液检测仪、生物指纹鉴定仪……还有一些霍妍叫不上名称的仪器。从楼道走进来时，她曾看到工具痕迹和枪械实验室……设备的更新，为精确的技术鉴定提供了良好的基础条件。
“畅老师？”霍妍伸着脖子冲着里面一间屋子轻轻喊了一声，那扇门虚掩着，她猜想大门既然开着，人就不会走远。
空旷的室内只有她清脆的声音。她走上前，轻轻推开了里间的门，内室正中摆着操作台，操作台上用白布盖着，白布下似乎有物体，像是人体。也许是具尸体。
“畅老师到哪儿去了？”霍妍思考着这个性格古怪的老法医。
去年夏天，市局开颁奖大会，技术中心主任特意叮嘱畅法医，今天他要上台领奖，一定要按时到会。临出发时，全技术中心的人都到齐了，一起乘汽车上市局开会，唯独不见畅法医，主任急了，亲自跑到办公室去叫。
走到法医办，却不见人，主任在里面转了一圈，准备关上门，这时却听到轻轻的鼾声。主任回头再仔细看，室内依然没有人。
人在哪儿？他顺着鼾声走到里间操作台边，只见操作台被一块巨大的白布盖着，白布下面有一具尸体。平时见惯了这种情况，主任并不在意，此刻却听到鼾声竟来自操作台——那块白布盖着的尸体。
鼾声时有时无，主任惊出了一身汗。
他轻轻地走上前，掀开白布的一角，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畅文越正躺在操作台上打鼾。在他平时解剖尸体的那个操作台上！
就在此前，他连续工作了一整夜，已经疲惫不堪。畅法医后来对别人说，他就是不想去开会，才给自己盖了块大白布，没想到很快就睡着了。
“莫非……莫非畅老师今天在午休？”霍妍想到了此时正是中午，而且自己来得早……她好奇地轻轻走向操作台，想亲眼看一看畅老师是否真的躺在那个操作台上，那可是整天解剖尸体的操作台啊。在她心里，那是件令人十分作呕、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支笔，用笔轻轻地挑起白布。
“啊！”霍妍大叫了一声，惊恐地跳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逃离开的。
那张操作台上——摆着一具令人恐惧的尸体。
虽说在现场见过许多尸体，其中也有很惨烈的状况，却无法与眼前的这种境况相比，尸体被解剖了，面部也被掀开了……而且还是在这样空旷无人、寂静异常的地方。
她想立即退出法医室，在慌慌张张逃到门口时，却意外地看见了畅文越。
“畅老师？”霍妍像见到了鬼魂，暗自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那里面……”她不知该说什么好，用手指着里面的操作台，“里面有尸体。”
畅文越皱着眉头说：“拉肚子，我中午加班，谁知道突然肚子痛。”那副高度近视的眼镜闪着一个又一个圆圈。
“哎呀，该不会感染细菌了吧？”霍妍想到了畅老师曾经边解剖尸体，边吃肉夹馍，因为有时解剖一具尸体，需要十多个小时。
“到医院看看吧？”
“不碍事，我这儿有药。”畅文越走到桌子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瓶药，取出两粒送入口中。
霍妍急忙把桌子上的口杯递上去，那里面有多半杯水。
畅文越吃了药，从抽屉里取出卷宗，对霍妍说：“两个现场的鉴定都在这里，坐下慢慢看，原准备今天让人给你送去，看来你是等不及了。”
霍妍笑了笑，接过卷宗，认真看了两份鉴定，她抬起头看着畅文越，说：“我想向您请教几个问题，可是您里面的解剖正在……”她向里面的操作台偏了一下头。
“没关系。已经解剖完了，只是没来得及缝合上。有什么就说吧。”畅文越拉过椅子坐下。
“两个鉴定，我想还是一个一个地说。”
“你说吧。”畅文越神情疲惫。
霍妍翻开第一份鉴定书：北郊渭河死者，女性，二十五岁。血型A型。头部有钝器伤。死者体表没有发现外出血，死者生前也未受到性侵害。死亡时间10月26日20时左右，直接死亡原因——溺死。
见霍妍放下鉴定书，畅文越问：“有什么问题吗？”
霍妍说：“畅老师，我理解的溺死与头部有钝器伤之间的关系，是指死者生前虽然头部遭受过钝器打击，但是并没有死亡，真正造成直接死亡的原因是溺死。是这样吗？”
“嗯，没错。”畅文越点头，接着说，“死者口鼻里有泡沫，眼角膜有出血点，气管、支气管内有溺液，重要的还有水性肺气肿，在肺叶上发现Paltauf斑（注：即溺死斑）……这些特征均证明是溺死。可以确定，被害人先被人用钝器打击了头部，造成昏迷，之后被扔进河里。”
“也就是说，如果仅仅从溺死这一点分析，一般存在两种可能，即他杀或者自杀。但是，本案的死亡性质之所以能确定是他杀，所依据的是头部有钝器伤，即头部的钝器伤从另一面证明死者曾受到外力打击，是吗？”霍妍想要进一步确认。
“嗯。有因果关系。”
霍妍说：“根据这份鉴定，是不是可以这样推理：二十时，也就是说，晚上八点左右，天刚黑。一个女人在什么地方，或者正行走在路上，意外遭到了袭击……可是，一个女人在天黑的时候独自会去什么地方呢？”
“女人被袭击的时间也许不是晚上八点。”畅文越提醒。
“那就还有第一现场，头部被打击的地方。”霍妍迟疑片刻，“案发地虽然在渭河，但死者首次被击倒是在什么地方？是在汽车里还是车外？”
“从头部被打击的力度和方向来看，有可能是发生在车里。”畅文越边说边点头。
“这么说，这女人先是被劫持或被骗到了汽车里，之后受到了突然的袭击。也许是一辆汽车开来，车上的人跳下来，突然袭击了这女人，又快速将她拖进车里。”霍妍说，“在渭河现场还发现一处痕迹，距离发现尸体的河上游三百米处，有模糊的人的足印和模糊的越野车轮胎印迹。从足迹上看，似乎是一个人，地上有拖动重物的痕迹。这些证据明确地告诉我们，死者应该不是自己跳河的，而是被人打昏后又被抛入河里的，在抛入河里后才淹死。之后被河水冲向下游，在那个河湾处被挡住。可以说，这些现场证据和死者身体死亡特征形成的证据链，都可以证明是他杀。”
“应该是这样。”畅文越总是这样精练。
“还有，现场发现死者上衣兜里有一张卡片，我们已经进行了排查。”霍妍说着拿起了第二份鉴定书。
“卡片的排查有结果了吗？”
“初步确定是宾馆里用于开门的门卡。”
霍妍翻开了第二份鉴定书，仔细阅读后抬起头，“畅老师，您对西后地现场的鉴定也许能证实我曾经的判断。”
“很好。如果不仔细分析，有可能被某些现象所迷惑。”畅文越若有所思地说。
“真是绝妙的巧合。您看，在西后地小区提取的物证：微量血系A型，现场提取的微量皮屑也是A型血。还有，渭河死者也是A型血。”
“嗬，要在过去可就麻烦了，好在现在有DNA，可以进一步细分了。”
“即使没有DNA，不是还有指纹吗？现场提取的指纹，与渭河死者显然不是同一人。”霍妍似乎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还有一点需要注意，渭河死者体表没有外出血。”畅文越一副肯定的表情。
霍妍一边合上案卷一边喃喃自语：“我本应该想到啊，不同的人，可以有同样的A型血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