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谁?”女人拉开门后露出惊异的眼神。
“您是金秀娟的妈妈吗?”霍妍微笑着站在门口。
“是的。你是——?”女人看上去有六十多岁了,其实她不过五十多岁,满面沧桑让她显得苍老。
“我是金秀娟的朋友,从阆中来的,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她,好久不见她了。”
“唔。是娟娟的朋友,快进屋里坐。”女人说着后退一步,一瘸一拐地朝里面走。
那是小儿麻痹的后遗症。霍妍看着她的后背,跟着走进屋里。
“家里乱得很,你坐。”女人端起一个小板凳放在霍妍脚下,“你坐。你跟娟娟是在阆中的朋友?你叫什么?”
“啊,我叫小芳。娟娟没跟您说过吗?”霍妍依然站着,迅速扫视了室内,一眼看到墙上的镜框,里面镶着全家人的照片。“秀娟她不在家吗?”
“唔。”女人站在一边,“娟娟有好长时间没回来了。”
“是吗?秀娟去了成都,我就一直没见到她。要说成都可比阆中要远了,肯定回来得就少了。”来之前霍妍还抱有一丝幻想,也许金秀娟在家里。
“娟娟不在成都了,你不知道啊?她去西安了。听说比成都还要远好多好多呢。”
“哎呀,怪不得跟她联系不上。她上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啊?”
“上一次……是去年吧,那时她还在成都,后来就去了西安,以后就没有回来,有一年多了。”
“那,她给您打电话了吧?她在那边好吗?”霍妍扫视了一下室内,这家里没有电话,看来也不会有的。
“电话也很少打。不方便,要打到小卖部,让人家叫。你喝口茶吧。”她走到小方桌前倒茶。
霍妍朝着墙上的镜框走去,边走边说:“我在阆中跟娟娟的那个商店是隔壁,我们都是给人家打工的。好久没见她了,本来想顺便来看看她的,真是不巧。”
镜框边缝里插着金秀娟的近照,看上去时尚性感,已经完全没有了四年前的清纯,唯有那双眼睛,还闪着小鹿般的温存和明亮。霍妍记得四年前柏松走出那个玉石店时就对她说过,她和金秀娟的眼睛长得真像。
“是她!就是她!”霍妍在心里默念着,禁不住把照片从镜框上拿下来,“大妈,这是娟娟到成都拍的照片吧?真漂亮啊。”
“我家娟娟长得像她爸爸。”女人声音里有种掩饰不住的喜悦。
“长得像她爸?”霍妍一手举着照片,一手指向镜框,“这个是她爸爸吗?”
镜框里的全家福显然是多年前的,那时金秀娟看上去只有八九岁。
“是的是的。”
“啊,大叔也很帅呀。大妈,您和大叔还有一儿一女,真是福气啊。大叔呢?不在家吗?”
“你叔他……不在了,死了好几年了。”
“大妈,对不起。让您伤心了。”
“唉——没什么。”
“大叔他,是有病吗?”
“没得病,是在工地上被人打死了。”
“在工地上被人打死了?”霍妍心里哆嗦了一下:这女人的丈夫果真是金福?
“都五年多了,那时娟娟才十六岁啊,她弟弟才十二岁。”
“在工地上发生的?是在哪里的工地呀?后来处理了吗?”
“在广汉还是彭州,我没有去过。那时,那边有人打来电话,是娟娟接的电话,当时她没告诉我,只说是她爸爸让她过去找个工作,她一个人去的,其实她是怕我腿不方便,不让我去。都五年了。到现在也没人管,说是那个案子还没有破……唉!后来,我才知道,他爸爸死得好惨哟。”
“大妈,秀娟她爸爸叫什么名字?你们没找过办案的人吗?”
“娟娟找过公安局的人,人家说没啥子……没线索。”
“大叔他叫什么名字,以后我帮您问问。”
“她爸爸叫金福。你能帮我们问到吗?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霍妍在心里默念:果然是金福。
“那,秀娟最近还去找过吗?”
“不晓得。都快一年了,娟娟也没再说起。”
“大妈,您别着急,相信公安一定会查清楚的。”
“谁知道呢!”
“大妈,娟娟最近来电话了吗?”
“没有。”
“您有她的手机号码吗?我给她拨一下,你也可以跟她说几句话。”霍妍拿出自己的手机。
女人一瘸一拐地走到一张破旧的桌子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递给霍妍,“这是娟娟留的,说是她的电话,我也没打过。没什么事情,不想麻烦邻居。你看能打通吗?”
霍妍接过纸,看了上面的一串数字,确定是“余蓓蓓”的电话。“我给她拨一下吧。”说着拨了号码。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哎呀,大妈,娟娟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呀?她是不是换了电话号码?还有别的电话号码吗?”
“打不通?那就不知道了。我没给她打过电话,都是她打到小卖部,人家叫我去听的。”女人这时也有些扫兴,“这娟娟咋搞的嘛。”
“大妈,看您这生活好像不太好,娟娟给您寄钱吗?”
“去年她回来给了钱,现在够用了。她弟弟上学的学费也是她给的,我们生活好多了。”女人从床头拉过一件衣服,“衣服也是她给我买的,我舍不得穿,娟娟不让我去捡废品了,可我闲不住,在家没得啥子事情嘛。”
“秀娟也真不容易啊,她小小的年纪就要养活一家人。”霍妍感慨,“她很早就不上学了吧?”
“她爸爸在的时候,她一直在读书,后来她爸爸不在了,娟娟在学校又被人欺负了,她回来就死也不上学了,说是要出去打工挣钱。”
“大妈,你说娟娟在学校被人欺负了,是怎么回事啊?”霍妍想搞清楚“被欺负”是不是那个意思。
“唉!人穷被人欺,人倒霉了也被人欺啊。”女人眯起眼看向窗外。
那天,金秀娟和几个同学打扫完卫生,班主任来教室检查卫生,同桌那个骄横的女孩对女老师说:“老师,你给我调个座位吧。”
“怎么了?”女老师平时很宠这女生。据说她爸爸是个老板,经常给老师送红包。
“金秀娟她不讲卫生,身上臭得很。”女生捂着鼻子,用手指着金秀娟,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她常在私下里对班里的同学宣扬金秀娟是捡破烂的。
老师从前台走过来,站在金秀娟身边,吸了两下鼻子说:“要注意个人卫生,知道吗?女孩子家怎么这么不注意!”老师其实很势利,偏袒富家子女。
“昨天才洗过的衣服,哪里有味吗?”小秀娟哭着伸出胳膊,拽着袖子伸到自己的鼻前嗅了嗅,“根本就没有味道嘛。”
“好了好了,你还觉得委屈了是不是?还说昨天洗的衣服呢,连指甲也没洗,看看你,指甲里都是黑的,谁冤枉你了?讲究个人卫生,也是对别人的尊重。”女老师板起脸训斥。
金秀娟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默默地独自流泪。指甲里的确是黑的,那是今天早上帮妈妈捆废报纸留下的油墨,她把废报纸捆好,装进小推车里,等放了学才能赶去废品站,如果不抓紧时间,废品站就下班没人了。
晚上回到家,金秀娟盛了满满一盆水,使劲儿搓洗双手。
秀娟的妈妈人虽残疾,可心细如丝,早就看出金秀娟心里有事,从放学回到家就没说过一句话。在她一再追问下,秀娟诉说了自己的委屈,说着说着就流出了眼泪。妈妈把她揽在怀里,“都怨妈,拖累了你。”
童年时第一次被人羞辱,也许让金秀娟刻骨铭心。
“原来是这样啊。”霍妍松了一口气,可是心里仍然沉甸甸的。
“女娃子家大了,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会被人看不起的。”女人说着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
“大妈,喝口水吧。”霍妍把茶碗递过去。
这会儿金秀娟的妈似乎已经把霍妍当熟人了,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往事。她说:“那时家里穷,没钱买衣服。一次在幸福小区门口收废品,一个女人拿出几件衣服,说是他们家人不能穿了,扔了可惜。我接过衣服,见有一身衣服是女娃穿的,拿回家,让娟娟一试,还挺合适。”
“唔。”霍妍默默听着,不知该说什么。
“那是件红色小花裙装,我拿着镜子给娟娟照着,娟娟在家里转着圈地笑。长那么大,那是她穿过的最好看的衣服。后来娟娟一到天热了就穿那身衣服,穿了好几年呢。可惜娟娟她连高中也没上,都是因为我这腿脚不利落,从小得的小儿麻痹,只能靠捡破烂养活娟娟和她弟弟。娟娟倒是个懂事的娃儿,每天放学后,帮着我捡破烂,把那些破烂整理、捆绑,再拿去卖……还帮我做饭、洗衣,照顾弟弟。那些年日子过得很紧。卖破烂的钱,只能用来买些米,我在菜市场捡些菜叶子,每天都吃咸菜伴菜煮饭,全家人的衣服都靠好心人的施舍。那次在学校被老师欺负后,娟娟就死也不去上学了。她说只要弟弟能上学就行,就这样,她去阆中打工了。”金秀娟的妈不停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
总算说到了正题,霍妍连忙问:“娟娟去阆中打工?是第一次离开家吧?大妈,您放心吗?那时她几岁呀?”
“到阆中去那年,娟娟十七岁。那边有他爸家的一个远亲。就是那个远亲帮娟娟找的工作。其实娟娟她爸爸去外地打工,也是那个亲戚介绍的。那个亲戚姓狄,他儿子叫狄小龙,在阆中开一家商店,是玉石店。”
“狄小龙?玉石店?”霍妍心想,原来真是这样。想到案件中又一个环节有了着落,她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这时手机响起,霍妍打开接听。
“我拿到了108国道的录像资料。不过……”先是陈翔得意的声音,紧接着留下了一串悬念,见霍妍并不急于询问,陈翔便只得迫不及待地说出,“不过……狄小龙已经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