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车窗外的路标牌指示:阆中200米。
车里回响着音乐声——
……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
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
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
随着音乐的节奏,陈翔手握方向盘微微晃着头。
副驾驶位上的霍妍则闭目在打瞌睡。入川后马不停蹄的奔跑调查让她疲惫不堪,每天的睡眠时间几乎只有三四个小时。
“醒醒吧,到阆中了。还指望你当导游呢,一路上也不介绍。”陈翔开始减速。
“到阆中了?”霍妍伸个懒腰,望着车窗外感叹,“我这是三进古城啊。”
“还真能睡啊,也该放松放松,不如当导游?”
“当导游肯定没问题。”霍妍很快又自我否定地说,“不过嘛,都已经四年了,这地方的变化一定很大。我想,咱们应该直接去状元街,那街上有个玉石店。”她脑海里浮现出四年前那个玉石店。据莫莉说店老板出事了,可霍妍仍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汽车停在状元街口,他们一起下了车,在街上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那个玉石店。
霍妍停住脚步,在一家服装店前看了又看,说:“好像是这个地方,又不像,这条街全变样了,看样子是找不到了。”
陈翔挠了挠头,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办?”
“到工商所,或者到派出所去查?”霍妍询问地看向陈翔。
陈翔耸耸肩说:“还是到工商所去查吧。所有商户都得在工商所登记,可不一定在派出所登记。没错吧?”霍妍立刻表示同意。
幸好,工商所的档案给了他们一份喜悦,四年前经营玉石店的老板是阆中市一个富商的二公子,叫狄小龙。
问起狄小龙,工商所有个五十来岁姓宋的工作人员说:“两年前狄小龙牵扯一起经济案件中,商店就关门了。后来狄家整个搬走了,据说到重庆发展去了。”
“牵扯一起经济案件?具体是什么案件?”霍妍心里有些凉了。
“一个银行行长涉嫌贪污,被检察院逮捕,在追查赃款时,发现行长的小舅子在狄小龙的玉石店里买了不少古玉器,经鉴定,全部是高仿品。”老宋当年经手这起案件,还记忆犹新。
陈翔快速反应说:“那小子想用假古玩替代赃款,这是洗钱嘛。”
“可不是嘛。被检察院发现了,进一步查狄小龙商店的所有发票,竟然又发现了税务的问题。”老宋一副认真样。
“税上的问题?是偷漏税吗?”陈翔追问。
“狄小龙帮着一个大企业逃税,还有增值税的问题。”
“逃税、增值税?又是怎么回事?这古玩店里的猫腻可真多。”陈翔似乎想要搞明白。
“那就复杂了,涉及税的知识。”老宋于是认真讲解了有关偷、漏税的问题,也就是用买古玩的发票,作为冲抵销货营业税的进项部分,又不把这些东西列入公司财产或者商品存货。将这些东西列入“固定资产”报表,根据税法:单位价值超过两千元并且使用年限超过两年的,应当作为固定资产。五年内不将它们折现,就可以当成固定资产冲减企业利润。之后,每年按百分之二十在企业所得税税前成本中扣除。在之后年度中,因为额外增加了固定资产投资而可以减少纳税。五年后,这些东西在会计账面上就已经是零资产而能随意处置了。
霍妍碰了一下陈翔的胳膊肘,小声说:“那些税的问题先不要问了。”
“你们要想搞清楚整个案情,最好到检察院去。”老宋倒是很热情。
“老宋,你既然对狄小龙的商店了解得这么多,可知道他商店里有个女孩?姓金的。”这才是霍妍此时最想要了解的问题。
“那女孩呀,知道知道,叫金……金秀娟。是的,是叫金秀娟。”
“金秀娟?!”
霍妍和陈翔不约而同地发出声来,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还是霍妍先冷静下来,从挎包里拿出余蓓蓓的照片,问:“请你看看,是这个人吗?”
老宋接过照片,认真看了看,连连点头,“是的,是她。”又抬起头,看着霍妍,“那个金秀娟长得有些像你。”说着咧嘴笑了。
“长得像你?”陈翔好奇地看向霍妍。
霍妍白了他一眼,又转向老宋问:“这个金秀娟是不是也牵扯案件中了?”
“她呀,是公司的员工,也不承担什么责任,不过嘛,在案件中是个证人。那些古玩什么的,是经她的手出去的。”
“这个金秀娟,她家在什么地方?后来去了哪里?”陈翔似乎更关心她的去向。
“狄家人生意做大了,据说搬到重庆去了,全家人都走了。金秀娟后来也不见了,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哦!那么,金秀娟是不是跟狄小龙一起走了?”陈翔追问。
“不会的。据我所知,狄家人早就想把他家公子跟这个女孩分开了。”
“是狄小龙跟金秀娟好吗?”
“有这样的议论。县上许多人都知道,狄小龙经常带小美女去吃饭应酬。”
从工商所出来,陈翔发动汽车后一直默不作声。
“我说,刚才听到金秀娟的名字时,你那表情可够吓人的。”霍妍半开玩笑着说,“不会是你的熟人吧?或者是初恋?还是个小美女,你老家好像离川东不远吧?”
“熟人?”陈翔阴着脸说,“要说这名字实在是太熟悉了。要说初恋嘛,我倒是想找个美女,可要是遇上这样的美女,也真够让人揪心的了。”他说着扭过脸认真看了一眼霍妍,又把脸转向前方,突然说,“不过嘛,那个工商所的老宋说金秀娟长得像你。”
“别转移方向了。”每次听到别人说金秀娟长得像自己,霍妍心里一直有些说不清的反感,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还没有这种感觉,那时的金秀娟还是个十分清纯的女孩。自从这次案发后,不断听到这种说法,尤其那个文化局的胖男人周若愚,说到这女孩时,似乎隐含着一丝淫邪,顿时让她反胃。于是她对陈翔说:“反正我看出来了,你对金秀娟这个名字很惊讶,她跟你一定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也同样的惊讶吗?我也看出来了。”陈翔很快回了她一句,“还长得很像。”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四年前我跟她有过一面之交。你呢?不会是一面之交吧?”
“你算是说对了。”陈翔得意地扬了扬头说,“我和她还真不是一面之交,是多面之交。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别卖关子了’,我可不是故意要吊你的胃口,可以确定地告诉你,我和她虽然有多面之交,但是,始终都没见过这个金秀娟。”
“一句话的事情到了你这儿就这么复杂。”霍妍这时真的有些心急,“我怎么没听明白?多面之交却没见过面,文理不通、自相矛盾嘛。除非,是在网上?是网恋吧?”
“网恋?我还真够时尚浪漫的。”陈翔瞥了霍妍一眼,说,“电话你不会不知道吧?金秀娟多次给我打过电话。是因为她爸爸的案子,她爸爸被人杀害了。”
“这么说就是你办的案子了?”霍妍先是吃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平静地看了一眼陈翔,她记得莫莉曾说过,余蓓蓓的父亲被人害死了。接着追问,“你曾办过她爸爸的案子?”
陈翔叹了口气说:“这女孩挺可怜的。她爸爸五年前死于非命,在川西,也就是广汉和彭州交界的一个工地上,被人打死了。”
“金秀娟的爸爸?死于工地?是被人打死的?”霍妍很快又说,“可是五年前,你还在上大学呀。”
“没错。案发时我还不是警察。我是后来接手这起案件的,我的老师赵大江临退休时把案件交给了我。那时我是个新兵。赵老师说案发的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早上有人报案,老师赶到工地时,现场围了许多人。”陈翔声音低沉下来,“现场被破坏了,金福倒在工地的一个土坑边,头上身上有很多血。法医鉴定是:头部被钝器打击,当场死亡。”
“一场大雨?这么说现场的物证也被雨水给毁了?”霍妍瞪圆了双眼。
“雨水把脚印都冲了,无法提取,也没找到作案工具。”陈翔无奈地耸耸肩,“赵老师说他们在工地进行了很长时间的排查,只是发现另一个陕西籍的民工,大家叫他老弁,也在案发的当晚失踪了,其他信息全无。当时分析,可能是老弁把金福打死之后逃跑了。”
“民工把民工打死了?动机呢?”霍妍不解,“后来呢?你是怎么认识金秀娟的?”
“是有些蹊跷。不知道作案的人,也无法探询动机。”陈翔说,“我刚接手案件不久,就接到一个女孩的电话,她说她叫金秀娟,是被害人金福的女儿,询问他爸爸的案件有什么进展。当时我很惭愧,只能安慰她,请她相信,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的。可之后一直没有找到有力的线索。”
见霍妍沉思不语,陈翔又说:“后来我又找过当时在工地上的一个民工,他叫谢强,曾跟那个老弁在一起干活。我询问谢强事先发现什么苗头没有,谢强说,老弁好像是跟金福有经济纠葛,具体什么纠葛,他也说不清。”
“也许是为了工钱或是赌债?据说民工们常在一起打牌。”霍妍提醒。
“不是。我的老师说,当时他们在工地住了半个月,有个民工悄悄告诉老师,说金福他们大概是在工地干活时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
“有可能是文物。”
“分赃不均?”霍妍很快提醒说,“应该继续问那个谢强,他可能也参与了。”
陈翔点了点头,说:“有可能是这样。案件查到这份上,其他线索都断了。我们再回头找谢强,他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没有证据,也不好对他采取措施。现在回头再看,真是太复杂了。后来我也调走了,案件就移交给别的人了。可是我一直关注着这起案件。金秀娟后来还跟我联系了两次,再后来就没有消息了。直到刚才,我听到金秀娟这个名字,心头突然一震,太意外了。更让人意外的是金秀娟就是余蓓蓓。这女孩为什么要改名字呢?”
这时霍妍把头转向窗外,脑海里闪现出那个清纯的女孩。“金秀娟”,她咀嚼着这个名字,自言自语:“她后来去了成都,改名叫余蓓蓓。再后来,去了西安,被牵连进一起案件,这女孩真够倒霉的,不知怎么搞的,总是被牵连到案件中。”
“这么说,这些事情绝不是偶然的。”陈翔咬着牙。
“我也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多偶然。”霍妍思索片刻后说,“应该去金秀娟的家乡看看,我们还需要证实金福的确是她爸爸。要真是这样的话,这个女孩就更值得我们关注了。”
在办案中去探查当事人的心路历程,他们的出生、家庭背景、童年、梦想、希望、恐惧,还有他们身边的人,父母、兄弟姐妹……全面了解一个人,是霍妍一贯的办案方式,她认为这样会更有利于准确判断案件的性质。再说了,根据犯罪心理的理论,办案时从心理分析入手,层层深入,就会把那个真实的人挤到墙角里。
“这回,咱们真的要联合办案,可不是协助了。”陈翔突然高兴起来,“跟美女一起办案可真叫爽。不过,眼前我们不但要去金秀娟的家,还需要调取108国道的录像资料,还有那个狄小龙,也需要跟他会一会。”
“那就分头行动吧。”霍妍的话一出口,便遭到陈翔的强烈反对,“还是一起行动吧,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说出这话时,陈翔咧嘴一笑,又自我圆场说,“时间不等人,我们还是分头去查吧,要抓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