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雅致的积香茗苑,青石砖瓦为主色调,烫金门匾。地处威严高大的城墙边,那条街道叫顺城巷,闹中取静。
汤新生走进茶苑。
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朝前厅的南侧望去,厅堂里名人字画高悬,满眼的古香古色令人心生崇敬,红木雕花的仿古家具,多宝格里陈列着一些古玩——青铜石刻、古玉印章。
再向院里走,院子里大花盆、大鱼缸、瓷秀墩、时令盆花,还有石雕、木雕、砖刻随处可见……
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看上去都是有身份的。汤新生一边与身边的熟人点头打招呼,一边往里走。
后院厢房前的台阶上放了几个条案,条案上摆满了各类现代艺术品。
汤新生远远就看到了那只现代白玉透雕圆屏,那是他前一天专程送来的,那天他双手捧着白玉透雕圆屏,将它放到任会长面前时,心里多少有些不舍。那可是他老岳父的手艺,在圈里堪称绝活。
那只白玉透雕圆屏正摆在那里,汤新生心里一阵荡漾,别看条案上东西不少,可都不及他送的那件闪亮,似乎只有它才让这里蓬荜生辉。
“汤总快来。”这时,站在台阶上的收藏协会会长任换之向汤新生招手。他身穿一件紫色的中式唐装,手腕上带着一串栗子黄的貔貅手链,显得贵气十足。
“任会长,不好意思,来晚了。”汤新生歉意地上前与他握了握手。
“来得正好。郁副会长正准备开场。”任换之向站在另一边的郁昊挥了挥手。
汤新生也向郁昊点了点头,表示了问候。还有郁昊身边那个腆着肚子浑身溜圆的文化局干部周若愚、张口“哦们陕北”的煤老板段建辉,汤新生也分别向他们点头,表示了问候。
“请大家安静,安静。”郁昊副会长清了清嗓子说,“由收藏协会组织的爱心慈善捐赠会现在开始,首先请任换之会长讲话。”他的声音富有磁性。
掌声过后,任换之开始讲话:
“……我们中华民族自古就有慈心为人、善举济世的传统美德,开展慈善活动,正是我们展示爱心,营造互帮互助良好社会环境,提高公民慈善公德意识的有效载体,也是促进社会文化发展的重要途径……众人拾柴火焰高,滴水会聚成江海,慈善事业需要全社会共同参与,这是我们弘扬传统美德,促进精神文明建设的生动实践,也将是我们留给社会的一笔厚重的精神财富……”
之后郁昊副会长对这次捐献活动作了补充说明。他说,今天捐献的这批艺术品,将由收藏协会委托拍卖,拍卖所得全部支援灾区。随后宣布了捐献清单:
周若愚先生捐献的白玉雕刻——雄鹰展翅,高三十三公分,宽二十四公分。
李x先生捐献的丝绸书画——贵妃出浴……
王xx先生捐献的丝绸书画康熙福字……
汤新生先生捐献的现代白玉透雕圆屏……
段建辉先生捐献的……
……
听到宣读了自己捐献的白玉透雕圆屏之后,汤新生悄悄退出了会场,走到了茶苑的前台。
“还有包间吗?”汤新生问。
“有。”服务生笑脸相迎。
“来一壶苦丁茶,要浓。”走进包间,汤新生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屁股坐在躺椅上。
“还想要点儿什么?”服务生欠了欠身子问。
他靠在躺椅里闭上了眼,似乎是在用身体语言告诉服务生:他需要在这里独自静思。比起外面的嘈杂声,包间里显得很清静,他之所以到这里来,是为了让自己清醒清醒。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了。
“请稍等。”服务生知趣地向后退去。
他挥了挥手,继续闭着眼。
服务生退出去后,汤新生又睁开眼。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像是喝茶的事,似曾与什么人有过约会?对,他确实有过约会,要在南二环的一家茶楼谈一件重要的事。没错,是在昨天,约了一个女人……
这时,手机响起,是柳阳。
“姑父,我一直等你的电话——”
“啊,我忘了叫你。我已经到积香茗苑了,会也开完了,在这儿喝口茶。你把车开过来吧。”
关上手机,汤新生疲倦地闭上双眼,再想回到刚才的回忆中,却怎么也回不去了。不一会儿,他竟昏昏地睡着了。
“啊,在这儿躲清闲呢?”
他猛地睁开眼,只见郁昊副会长走进包间来,一副拥抱天下的笑容。后面跟着柳阳,一个帅气的小伙。
柳阳向着汤新生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说他在外面等着,便知趣地退出门去。
汤新生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说:“我想在你这儿喝口茶,不知怎么搞的,就迷糊着了。还是你这地方太迷人了。”
这茶苑是郁昊开的,富有文人气息,不仅因为那些个名人字画、仿古家具、青铜石刻、古玉印章,而且平时还有古乐潺潺,十分优雅,这里也是收藏协会会员常常聚会的地方。会员们都说,在这儿喝茶听音乐,就一个字——爽。这儿实在是个雅俗共赏、清心舒适的鉴宝和交流收藏的上选场地。
“好哇!难得你汤总在我这儿多坐一会儿,我刚进了上等云南普洱,味道不错,一定要品品。”郁昊说着拍了几下巴掌。
“不要不要,”汤新生连忙制止,“我已经泡了一壶,这苦丁茶能清火。”
“哦,那也是我专门从你们四川进的,青城山的云雾苦丁茶。”郁昊正说话时,服务员进来了,郁昊接着说,“还是再来一杯普洱吧。”
“不不不。”汤新生向服务员连连摆手。直到郁昊扬了一下头,服务员才退出门去。
“任会长他们走了?”汤新生想起刚才的大会。
“还没走,”郁昊说,“任会长跟周若愚他们几个在后面商量着写个发言稿,准备到灾区时用。我送客人出门,看见柳阳了,才知道你躲在这儿。”
“哎呀,我也该走了。不能在这儿给你们添乱。”汤新生催促郁昊快去跟任会长他们商量大事。“要写发言稿就一定是你郁副会长执笔了,谁都知道郁副会长是大文豪。”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执笔,也是执行任会长的授意。”郁昊说了句谦虚的话,正要起身离开。
只见汤新生的嘴不由己地打了个哈欠,又下意识地把张开的嘴合拢些,似乎不愿让对方看出疲倦感突然袭来时不佳的精神状态,连忙说:“今天怎么搞的,我这脑壳不对付,一阵一阵地发紧。”
“汤总大概是有些累了,多喝几口茶,茶这玩意儿,真是个好东西,怡情、消愁、解闷、安神养气,越喝越年轻。”郁昊说起喝茶真是一套一套的,什么心情好时,喝出个陶冶性情、高雅享受,郁闷时喝,消除烦恼、清心怡神之类的。
“是啊哈。”汤新生也不知自己都说了什么,只是抑制不住地哈欠连连。
“谁在这里躲清闲呢?”这时任换之和他的声音一起进来了,带着一股贵气,“什么好事情把郁副会长都吸引来了?”
“肯定是汤总又带来宝贝了。”煤老板段建辉也跟着进来了,“最近又淘到宝了?让咱们也开开眼嘛。”
“哎哟,把任会长、段总都惊动了,真是不好意思。是郁会长这地方有魅力,我也就是在这儿喝口茶,你们也一块儿品品?”汤新生尽量压住内心的烦躁,堆出一副笑脸。
谈起这次捐献活动,任换之显得兴高采烈,他说这次活动非常圆满,还说这次段总不但捐献是个大头,还派人派车地出了不少力。
“应该应该。”段建辉咧着大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听到这话,汤新生突然心生厌恶:这个煤老板段建辉越是没文化越想往文化堆里挤,还喜欢四处张扬显摆,凭借自己手中雄厚的资本,跻身古玩圈,其实他骨子里都是黑的。于是说:“人家段总财大气粗咱可不能比。”
任会长仍然不管不顾地说这次谁谁都捐献了什么,似乎是有意说给汤新生听的,就这样絮絮叨叨又说了不少。
好不容易听到郁昊让服务员把柳阳叫来,汤新生这才意识到任会长这些人终于要走了。
“姑父,”见众人离去,柳阳进来了,“要走吗?”
“是这样,我想开车出去几天,你姑姑还在咸阳,让刘师傅开车去接她。公司里的事就交给你了,要认真经管。”
“放心吧。”
“还有,余蓓蓓家里有事,请假回去了。她那一摊子,你先照应着。还有……”
汤新生认为现在只能说蓓蓓回家去了。虽然他一时还没有搞清楚事情究竟是如何发展的,但是,毕竟警察已经介入了,很快就会找到他这里。最令人担忧的似乎还不是这个女孩的去向,而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他的其他事情。他必须快速想出防御的对策。
反复斟酌,对自己临时想到的理由还算满意,无论谁来问起那个女孩,柳阳都要这样回答。
“要是有人问到你……”柳阳问。
“嗯。不管啥子人来找我,先问清他有啥子事情,问清他的来历,然后告诉我。对了,以后跟我联系,用那个电话,就是那个专用电话,你知道的。你也要用专用电话,记住了?”如同许多老板一样,手头或秘书手里都是有几部电话的。
柳阳似乎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脸上的神经不由得绷紧了。
走到积香茗苑的前厅,才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汤新生下意识地朝南侧的多宝阁看了一眼,他总是对曾经属于自己的那只白玉透雕圆屏依依不舍。这回却看到一只玉璧,不经意间看到的玉璧,又让他想起了什么。
“是什么呢?”汤新生一边往外走,一边竭力回想。
他手里捏着钥匙走到越野车边,突然被车外的反光镜刺了一下眼,定睛看去,那团红色的光再次闪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