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走,去杭州工作。
那件事以后,袁途就没有收到海于斯的回复,心里一度空落落的,面对那一堆打包好的行李,和同样空空的房间,他轻轻一笑,觉得生活好像个欠债不还的痞子。那一晚,他和秃子他们最后一次去了“老磨叽”。自刚呢,还躺在医院里,除了偶尔颤颤手指,整个人还陷入深度昏迷中。他还是那个老样子,明明口里插着管子,动弹不得,脑子里却一定想着去神农架上揽姑娘。一个靠得住的家伙!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还是那种尼古丁、酒精搅拌过的拳脚相加的荷尔蒙味儿。袁途抬头寻摸了一番,老位置传来了咧咧招呼声。秃子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学起鬼佬的一套见面礼,撞拳撞肩,嘴里还“hey,yo dude”,大粟带个嘻哈帽却还是那副伪命题模样。
“东西收拾好了吗?”他俩像跨鞍马一样坐下。
“能忽略不计不?”袁途喝了口酒,抹了一把,“多久没见面了,一见面,招呼不打,就哭个死去活来。闹哪样儿啊?”
秃子和大粟愣了一会儿。
“没说你们!说我妈呢。跟那老东西飙泪不成,跑儿子这来了!”
“去那边也没什么不好的,爸妈不都希望咱们有个稳定的出路?他们不懂我们追求的那种东西,其实我有时候也不太懂,就是单纯的喜欢。他们觉得我们这是不务正业!”看得出大粟也被同样的事困扰着。
“懒得说了,等我有了孩子,管他球的,从小就把他装到我Kailas
Kailas:世界知名户外品牌。
里,让他继承他老子的能耐!”
“所以,你这是要过去继承你老子的能耐咯?”秃子的眼神有点欠揍。
“你他妈让我说什么?这都多少年没碰正经工作了?”他掰掰手指头,咔嚓咔嚓的响声都到噪音级别了。
“我才是有多少年没碰过正经姑娘了呢!”见大粟在那儿傻乐,秃子一把扯下了他的帽沿儿,得意地说:“你那位正经姑娘联系你了吗?”
袁途像被门梁磕到头,晃晃脑袋,说:“怎么可能!你他妈今天有意气我呢吧!”
“小的不敢……其实,你那天真他妈爷们儿,我们几个玩儿得都很给劲儿!”
“……我去,自刚都那样了,还有脸说!”秃子知道说错话了。
“我的意思是,自刚和咱一起挨了一顿儿揍,可能太神勇,被盯住了,唉,也不枉做咱神风连的一哥吧!”
秃子这么说,又惹来了袁途脑子里那一通混乱场面:一个人鼓面儿似的打退了那么多人。结果一不留神踩到半盏酒瓶子,脊椎骨电光火石般撞到吧台尖角。不过当时还没晕,还猛地起来,捡起地上那个瓶子往人群中狠命摔,狠命啊!
“今天,我还去看了他呢。医生说,自刚的意识在恢复,现在就看他能不能醒过来了,如果能醒还有救,否则他很有可能成一个植物人。”大粟有点沮丧。袁途的那种自责感瞬间涌了上来。
〖JP3〗“别这么灰心丧气好不!他没问题的!你看,都几天了,难得管自己这么长时间。下次过去跟他多吹吹风,说东X那儿谁谁又想他了,没准儿就起来了,对吧?”〖JP〗
“我倒没试过这招,下次没人的时候,可以试试!”
袁途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说:“我周末就走了。别告诉自刚,除了你们以外,我感觉其他时间都是他妈扯淡!”
秃子举起瓶子,对着虚空晃了晃,又实实在在地说:“为了你这句话,生活值了!不管怎么样,神农架的那段路,再险也必须过去!”
“袁子,你有时间可要回来啊,别乐不思蜀了!”大粟往自己的影子里缩了缩。
“担心他什么啊?这是好事!袁子那边发达了,我们去投奔他嘛!”
听他这么说,袁途把话吞回肚子里,扯开嘴乐呵了一会儿。
他们喝得东倒西歪,不知道是第几次扶在自己的膝盖上呕吐了,就这样看着那堆废柴般的东西溅落在水泥地面,而那些精华继续在身体里发酵!袁途的记忆片段都抹黑出来、抹黑牵起手、又抹黑传着话。他想到了海于斯那天的笑容,她把头盔取掉、被风吹得散乱的头发底下的一脸笑容,他们躺在湖边晒太阳的时候她脸上浮现的笑容。那一晚在点着的篝火边,感受热量在寒劲还没来得及脱掉的春夜努力往上升腾,见他们喝酒,她也接过一瓶,哥几个又嘈嘈着让袁途给她表演牙齿撬瓶盖儿的把戏,不知谁递过来的是猛摇过的瓶子,刚起开的盖子差点儿没冲到他喉咙里。这个时候她的笑最彻底!
吐完后,袁途的身子瑟瑟地哆嗦着,晕头转向时,掏出手机看时间,结果,收到海于斯的一条短信,妈的,写着“好好干”!那一刻,这三个字儿算是天底下最他妈销魂的宋体。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给回拨了过去,没有应答,又连续打了好几次,都等电话到语音提示了,才挂断。
他有点怨恨,讨厌这种感觉,一肚子怒气,不能像被骂傻逼之后一嘴巴扇过去,也他妈不能冲着对方劈头盖脸地痛斥!只能像做针线活儿一样,字字拼凑,有错字儿还得退格……像这样耗净每一寸阳刚的底气:
跪谢了!我这个人是这样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别扭就是别扭,从来不去委屈自己!我喜欢你,别跟我说你没有这种魅力,没有办法接受!这他妈都是屁话,我可以和他干架,为了你,我他妈也愿意代替我的哥们儿躺在医院里,可是,你呢?就只会说这些屁话吗?好好干?如果你让我留下来,你不那么懦弱,我绝对一把火烧了行李和车票,哪也不去……你怎么这么懦弱?
发送出去,他想删掉她的联系方式。回去睡一觉,上飞机的时候,记住哥们儿,忘掉女人!
袁途去了他爸爸袁世兴的公司,他揣摩着用企业这个词是不是更恰当。上班的第一天,他就被一个细到会随风抽搐的人带着满厂子转悠,这个人像是他爸的钦差大臣,应该收到过口讯,要对他一视同仁。袁途基本忽略了这个随风在他身前摇晃、满嘴“这个行规、那个行规”的大人物,只是东看西瞧。绕过几间很大的厂房,他们来到了办公区域,走到一间办公室前,他抬眼看了看,上面挂着“企划部”的牌子。细条敲敲门,招呼袁途一块儿进去。目测里面有六七个人,都从书堆和电脑前抬起头。
“这位是袁途,你们企划部的新新血液。希望你们多多帮扶,他很聪明,会很快融入进来的!”
细条一个手势,像是介绍年会上新产品亮相时才会摆的。袁途想笑,憋住了。
“你们好!”有的人只点了点头,都面无表情。
“那里是你的办公桌,新学期愉快!我要出去一趟,你先适应下环境吧!碰到不懂的,可以问问你的同事,他们做这个经验还是比较丰富的!”
细条说完环视了一遍,才出去。
下面的人,素不相识,却突然同袁途有了恒定的社会关系。难怪秃子说过,“进入社会就是这样,你得先和一个人确定关系,才会知道他到底招不招你喜欢。”他站了会儿,脑子里过电似的闪现了过去在银行里那令人喷饭的一幕。走到办公桌前,有人用过他的电脑,它现在处于屏保状态,一只Windows的旗帜在那儿无规则地飘来飘去。
“新来的,你是从哪儿毕业的?”对桌的女的问他,可是没停下手中的活。
“我叫袁途,估计你没听说过。”他看着她,把办公用品从包里一一掏出来。
“没听过?所以,才想认识你嘛。”她歪歪头看了看他,还是面无表情。周围的人也被这话弄得忍俊不禁。
“小徐,你饶了人家吧,我们十一汇演的策划,你赶紧交代下去啊!”
循声望去,很难判断是哪张桌子传来的官腔。
“哦,好!”她起身,绕过桌子走过来,长相平平、胸也平平。
“知道你第一天来,这个项目正好缺人做,麻烦快点进入工作状态吧,哦,对,忘了!”说着她直接将手隔着袁途的桌子,迁到自己桌上那堆文档里,顺过来一打文件,标题是“‘金秋十月’企业文化活动策划”。
“你先看看这个,我们的任务就是实现这个计划。哦,我是这个项目的主管,我叫徐小平。”她伸出一只手。
行行好吧,别动不动就求握手吧!这种社交仪式让他反胃,因为跟他握过手的,除了那些病态大婶、后姨妈时期的姑娘、动不动一通狂飙突进的老妖姬以外,就没什么正能量的记忆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Touching instead of shaking。
“金秋十月”,庞大的社会课题,在伟大的农业社会里,各行各业的人都像农民伯伯一样创造收获。所以说,马克思提议的社会分工的老大哥应该是农业而不是工业咯?袁途边看边觉得,故事编得索然无味。搞什么情景戏?镰刀锄头,他们自以为这个念头是有多时尚!和满怀民族自豪感的党员前辈们在电视机前,经历过5个小时不转台的神伤,“复兴之路”和“北京欢迎你”里的红色基调,摸不到那些红孩儿脸上的青春痘。党员教育?袁途觉得可以在放映厅里搞个某某电视台的镜头,和媒体互动,才会显得庄严肃穆嘛。海明威估计看了这玩艺儿,才会用猎枪对准自己的嘴巴吧,然后,暗红的血迹淹没它,红色笔记本
《红色笔记本》是一本偶合与奇遇之书,是美国作家保罗·奥斯特自传性故事集,此处意强调其色彩背后的隐喻。
什么的,被达明安·赫斯特
达明安·赫斯特:英国当代著名艺术家,以“震惊艺术”蜚声世界。
、横尾忠则
横尾忠则:日本插画家、平面设计师,曾参与前卫艺术团体High Red Center活动。
借阅,就不会变成孤独的口号、漫长的自娱自乐精神、舞台、老歌、大一号的演出服……而是,苏富比
苏富比拍卖行:全球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国际知名艺术拍卖行。
标价千万的怒吼!
袁途没什么毛病,就是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书看多了,过眼的云云,又会在他头脑里创立些无用的想象,现实却像只飞不动的笨鸵鸟。所以,他才会去登山、骑车、干架、追女人……用这种方式让它动起来,让地球以每秒111而不是11公里的速度自转。
后来,他睡着了,梦到海于斯和秃子接吻,这个图像,裂变成好多个,好多层次,填满了他的所有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