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这块儿贵为九省通达的城市,袁途的双脚感到踏实并且快乐,这儿的空气出了名的差,在大太阳底下漫不经心的灰尘,质感厚重得颗颗分明。他却毫不客气地贪婪地深深呼吸,好久没有这样强暴自己的呼吸道了。袁途推着车子刚一出站口,就看到秃子隔人站着,光线下,他的脑门贼亮,穿着一身轻,像只牛仔兜里灵光利落的左轮枪。
“嗨!”啥也没说,他们把一切都闷在那个坚实有力的拥抱里了。
“大粟呢?”
“他在陪他的基友呢,自刚醒了,现在在做检查。”
那条短信得到了证实,想起那会儿离开的时候,紧闭双眼的自刚,他不禁急切得追问:“带我去看看他吧?”
“今天不行,他估计会被那些检查弄得很累,明天吧,等他恢复些……这次过来几天?”秃子接过他的行李,“哇,很沉啊,看样子你不像是短住啊!”
看着车站广场上唯一一张闭着眼睛都能想起他五官格局的脸,怎能搁住心底那个秘密:“那要看我多久追到她了!”
秃子摸摸光滑的脑门儿,那惊讶一看就是装出来的:“啊?你这个没出息的,怎么还想着她!”
“放心啦,你那儿虽然是前沿阵地,但是,我保证,不会影响你这个快乐单身汉的生活的。”
秃子推推袁途的胳膊,回应道:“这么势在必得?哇靠,你是不是在杭州受到某位女侠的洗礼啊?”
袁途搓搓车把,讳莫如深地说:“倒是有这么一位。”袁途开始讲他和徐小平的经历,秃子像个找到蚁穴的食蚁兽,舔着舌头,听着。
“你怎么没开炮啊。”
“我的第一次一定留给她。”每当谈起这些事,两人凑得跟争嗑松果的松鼠一样。
上次去秃子家借宿过了很久了,那时酒醉后的袁途光想着摸大奶子了。这次推着小车,跟着老友回来,他真得好好端详端详秃子的小房。这小房就埋伏在大苹果广场后面,一条蜿蜒的弄巷中,各类违章建筑东倒西歪地生长着。做小本买卖的,推着兜售车,愣头愣脑地霸在路边,那股诚实本分的劲头,好像待你随意取食。这他妈才是城市原生态的小吃啊。
秃子住在一个三层高的蹩脚楼房里,长窄的楼道分住着许多户人家,而最顶头是一间不大的厨房,那是公用的。这会儿里面正噼里啪啦地响着炒菜、盛锅的声音——真实生活的声音。秃子把门打开,让袁途进来,一种迷幻的感觉,妈呀,一个单身汉,居然把家里拾掇得一丝不乱,这是多么可贵的品质啊!
“东西就靠在旁边,你先休息下啊!”袁途这才发现秃子才是世外高人,这种人你根本不能用纹丝不动来形容他,因为,他头上连丝都没有。
“老磨叽”里尽是薄荷水烟的味儿,当天空的幕布被换上一种中药汤剂的墨色时,袁途和秃子一块儿推开“老磨叽”的大门。里面云雾缭绕,没变,只是墙上加了几个蓑笠、钉了几个马刺,老板的品位奔西部片去了。
“喂!!这里!”只见老位置上红着脸的大粟,伸长脖子,握着酒瓶,翘首以待。
“大粟,你发福了啊!”袁途走过去抱抱他,目光把他捅了个遍。
“不可能。”
“他呀,这段时间八成是空虚了,自刚痊愈以后,他估计才会瘦下来。”秃子嬉皮笑脸地举举酒瓶。
“大粟,他怎么样?”
面对袁途关切的询问,大粟有点支吾:“还好吧,有意识,但话还说不清,他的意识还在恢复。”
袁途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明天就去,欠他的,这辈子也还不清。”
大粟看看秃子,有点不知所措,后者心领神会:“袁子,你别这么说,自刚他知道你回来,会开心的,人这一开心,恢复起来也会快,没准儿……”
“所以,我说,为了自刚,为了神风连,咱们得提前神农架计划了。”
袁途突入其来的宣言,弄得秃子和大粟面面相觑。
“等不了年底了。自刚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去,我们可以先带着他的这个梦想过去,不让他留遗憾!你们说呢?”想起之前也就是在“老磨叽”的这个桌上,自刚抛出了去神农架的想法,他受不了老毛他们那伙人在他面前的得瑟劲儿,明明都吓尿了,还你妈逞能。他想要去无人区寻摸野人的屁股,他要把摸过野人屁股的手,贴到老毛的脸上……现在,自刚却只能卧床,为了这份坚持,他袁途,必须要代为实现。想到这,他决定今天就要一站到底了。
秃子觉得说得有理,点点头,大粟犹犹豫豫地问了句:“所以,现在就要做准备了,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我们分好工,大粟,你负责线路,我和秃子拾掇装备。越快越好。”
“那就按袁子说的办!”秃子摇摇瓶子,另外两个的也很快飞降过来,啪!秃子不知道袁途是不是大脑过热,不过,他懂得他的那份心意。
时间一刻不停,撑着难解的醉意,他们仨互相挤压着对方的肩膀,数着街边路灯的个数,数着路过的人头的颗数,然后哈哈大笑。袁途眼里,月亮像块胶合板,铺着灯光的巷子像艘香蕉船,大苹果呀,大苹果,怎么看都还像是个大奶子。
医院里尽是消毒水的味儿。白织灯的光冷峻地撒在走道上,护士、病患亲属来来往往默不作声,眼中的一切都揪着袁途的心。他数着房号,推开那病房冰冷的门。看到睡在病床上的自刚,他手上吊着葡萄糖,瘦了好多。
自刚看到他哼哼了几句,袁途赶紧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我才回来!”袁子的鼻子酸酸的,如果没有他之前的那些事,那一通混战也不会发生,自刚兴许……
作为回应,自刚轻轻捏捏他的手,眼里充满无法用语言去概括的意义。
“自刚,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下周就去神农架了。你放心,不会让老毛再得意了!”
听袁途这么一说,自刚的眼里突然有了生气,把他的手捏得更紧了。
“你好好养病,赶紧恢复,听到了吗?”袁途“一声令下”,自刚轻轻点点头。
自刚的床紧靠在窗边,在这阳光甚好的日子里,白色的被褥、纱布,显得不那么清冷压抑,这多亏了窗台边的一束有点寂寞的康乃馨,袁途扭头,指着它问:“这是谁送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进病房的大粟,笑了笑:“还用说,于斯呗,她每周都会过来看他。”
袁途愣了半天,自不待言,她一定也会在那儿。在他们相识的地方,她已经原谅他犯的错,在他们相识的地方,他们会重新相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