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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月,李文其都拼命工作,录音棚的忙碌让他已经不去理会网上成千上万谩骂的声音。他知道,很多东西都是自己无法改变的,特别在这个混淆视听的年代,只要不迷失在言语的浪潮里,只要能够找回最初的那个自己。
所以,带着这种对生活细腻而真诚的总结态度,他有意识地把自己原来的音乐作品也用到了这部电影中。征求了导演同意后,他召回了张望、言西、袁惜他们,他答应过言西,音乐会不是乐队最后的合作。大家花了几个晚上,研究了这部电影,一致建议用《纯白的夜》作为主题歌,这首言西主奏的曲子是李文其徘徊在那最初的心动和落寞中时,创作出来的。它需要被填上词。
独自走出录音棚的李文其,在这秋寒下过分清朗的夜空里,分辨着《春雪》里如同青春般脆弱的爱情,宫闱恋情对他来说远得跟星星一样。可是,他当初为什么可以犹如受到心灵感应,创作出这段旋律呢?可能是他和小说的主角松枝清显的灵魂同样优质而孱弱,他们也都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意旁人的注视。这就致使他们常常任情而动,固执地相信世上所有人都会包容和爱他们。不过,在透过自己的灵魂去窥析外部世界的时候,他们又异常敏感,好像任何一丝波澜都能让他们陷入到悲观厌世、孤僻的缧绁之中。三岛由纪夫并不是在创造一个人物的悲剧,而是把他本人的遭遇和李文其这类读者的个体经历推向了艺术的极致。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纯白的夜》来源于力透纸背的生命冲撞,来源于超越时空的人类情感本源。〖HJ3.6mm〗
李文其靠在围栏上,至此,他的生活也够丰富的了,时间不能医活一段经历,只会随它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成为生命的盲点。他想到,岁月流逝,罗立会实现他自己的梦想,花椒会找到真正爱她的男人,于斯会变得越来越勇敢,而唐璐会越来越疯狂。这些都是真的,但最终成为盲点的会是他们之间的误会。误会是个可怜虫,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有力量改变人们的命运,回想起来最多配上一个廉价的微笑。
灵感的闹钟响了,他转身走进棚里,这会儿,大家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了,有的手捧沙发垫儿就睡着了。屋里只有仪器发出的低鸣,他打开台灯,任笔尖在本子上推推写写:
光史把林响的这个消息告诉罗立的时候,后者并没有那种得知阴谋被挫败的轻松,公司解体,林响很泄气,看到儿子一天天消沉下去,他爸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当时凰程还没有注销,他给林响出点子,想通过它过一笔黑账,然后栽赃到罗立身上。怎想到,计划将要实施的前一个晚上,林响却因为酒驾载着端端直接撞上了三环线的防护拦。就跟动漫里常常夸饰的那样,端端跟弹簧一样直接飞出窗外,林响卡在车里,右膝盖粉碎性骨折。和漫画里不一样的是,两个人都没能原地满状态复活。
光史离开后,罗立关上门,他们的公司现在租在一片小区里,窗户外面是小区里安逸的生活风景,在两栋单元楼之间,正好可以远远看到大苹果的招牌。工作的间隙,他喜欢看看那片令人神往的地方,在那里,他被打得浑身是伤,打得满地找牙,他的二代身份证、他的钱包,他全部的过去,也不见踪影了。这算不算是一种重生呢?
他搭了车准备去动漫展的巨蛋,一个月以后,他的“开花计划”要正式登陆那里,这次过去是为了确定展台的具体位置。这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AVG游戏在网上已经炒得很热,为了更好地推广,光史提议做一个OP动画,网上也有动画制作团队毛遂自荐。这些都不是问题,不得不说,最让罗立担心的还是主题音乐。自从无意间看到李文其更新的微博,打心里对他的怨气也变少了,虽然他没有收到指名道姓的道歉,但是这一路见识过那么多奇葩,也没少翻跟头,罗立发现自己更能从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了,很多最初的不满也由此达成了谅解。毕业前说好的,主题曲由李文其制作,作为“开花计划”的发起人之一,他是最合适的人选,罗立这么想着,当他把这个想法推向行动时,却犹豫了,只是笑着把车窗上的扶手抓得更紧。
不知走到哪儿,车子猛然刹住,幸亏抓得稳。前面的司机,摇下窗户一顿破口大骂,“莫昂,你个婊子养的长眼睛冒啊?”
罗立也撇过头去,是他?又是他?捉着扫把的环卫怪老头,抬头看了看他,只歉意地笑了笑,随后继续埋头扫地。他一刻也不停地扫,仿佛听不到别人说话,方寸不乱,就算面前的车排着长队,疯狂鸣轰,他还是继续笑着打扫他们面前的落叶。他好像永远都在那儿亵渎,亵渎各种我们费力琢磨、经营的城市生活的逻辑,无谓崇尚的观念。
一顿骂骂咧咧后,司机也无奈地摇起窗,一脚油门儿离开了。老头飘过眼前的时候,罗立觉得这不是最后一次相遇。
罗立,《陌生人的慰藉》要上映了,这部电影是我第一个配乐作品,很想邀请你来观看首映。
当光线刺进袁途的双眼,四个身影渐渐嵌入他的视线。昏迷过后,紧随而来的就是意识的复苏,各种痛感也都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昏迷前片段式的回忆,妨碍他回归现实,直到面前混沌的一片光亮被于斯清澈的脸化开。
“于斯,我怎么了?”
〖JP2〗袁途有气无力地说,点滴瓶里的点滴还在速降,雪白的房屋给人天旋地转的〖JP1〗印象。此刻,只有看着她,他才能平稳地握住床单,平稳地稳住那颗不安的心。〖JP〗
“你……很好啊,你看,秃子、大粟,我们都在这呢。”于斯微微笑着,她的头发披散在阳光下,就好像,那轮廓是阳光描摹出来的。
袁途看到了秃子、大粟,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是朝那两个身影的方向艰难地笑了笑。扯动了嘴唇,他也渐渐开始适应运作这个功能复杂、庞大而私密的身体。他憋了憋尿,感觉到内裤底下那个膨胀的东西还在。他试着伸伸手指,十个都还算听话。与此同时,他不断触碰着回忆的按钮,按一下,令人不安的情景就豁然复苏:记得他还在教于斯岩降的要领,他牵绳在前,抬头就可以看到伸出石壁生长的繁枝茂叶,还有那一半竖在眼前的天。那种感觉仿佛他可以脱离引力,沿着石壁漫步了。后来,他自然悬挂了片刻,伸开双腿,尽情享受这暑热即将消逝、白昼最后的时刻。随着他拖拽的下滑音,于斯,也缓缓垂挂下来,盯着她的屁股,却没有丝毫舒缓他内心的紧张。为了先下去帮她牵绳,他想迅速降下,随着一声莫名的声音,他松手,然后瞬间失重,天空仍旧以最令人放心的距离存在,来不及作出反应,他的眼前已一片黑暗……
想到这,他努力去控制自己的脚趾。左脚,没问题。右脚,没有知觉,没有知觉。腿已经伸不起来,他只好努力抬起头,隐约看着那纱布重重裹着大腿的根部。放下头,他默默按了传唤铃,冲着过来的护士淡定地说:“医生,现在安全了,把我的腿还给我吧!”
那护士怔怔地看了看于斯,尴尬地回答:“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感染了,我们只能采取截肢处理……”
“所以,现在可以还给我了,现在!”
袁途的表情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攒着全身的力气,坐了起来。一想到,这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此时却再也没办法被满足,于斯的心瞬间揪成了一团。
“袁途,医生已经处理了,不然的话会危及生命。”
“现在,还给我,好吗?”发现自己没有力气爆发,袁途的音调颤抖着,此时,他的所有力气也只能推动眼角那点滴泪水。“求求你们了。”
于斯一把抱住她,说:“袁途,你别这样。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他没有挣脱,只是顺从地靠在她的怀里。好像为了再一次证实,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努力吸了一口气。是于斯的味道,是她的味道。
“我已经成一个废人了!”深呼吸换来了他的绝望,这一刻的绝望让他的记忆自动抽离掉了所有美好。从今以后,他不是袁途,他的过去是,从今以后就不再是。就在此时,好像那通矗立在面前的岩壁,开了一个明媚的缺口。他再次感受到于斯温暖的嘴唇,这次,回忆直接把他带去了他和于斯第一次接吻的那个时刻:在篝火边上,在脆弱的灵魂再没有壮美的遐想时,那份简单的触碰,已不止是简单的触碰……
“你不会的,因为你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感受到她嘴唇的变化,随即传来的声音,让他终于放弃和回忆对抗。他只满足于现在,一个说要一直陪着他的爱人,一个百废待兴的躯体,一场噩梦过后的蜕变……
从袁世兴的口中,方志德得知袁途在神农架出事了,几天下来,他的心都乱糟糟的,说实话,他很开心,但是又担心这次意外确实就是那根绳子带来的。稍不留神就会回忆起自己挑松绳子纤维的画面。他没有弄断它,他没打算弄断他,所以,袁途的事故纯属意外。他相信自己给自己提供的这个解释,又满意地享受那份窃喜去了。
知道于斯今天要回来,他特地准备好了戒指、玫瑰和一副让人感到足够踏实和放心的样子,他也特意把她的妈妈接过来,想在她的见证下,跟于斯求婚。
办完转院手续,于斯从市二医院住院部出来。虽然袁途情绪还算稳定,但是院方根据经验还是担心他会轻生,所以,24小时最好都需要陪护。就算有秃子、大粟他们跟她轮班倒,她还是累到崩溃,只想回家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出了医院门,远远看到了花椒,她正在车站站牌那儿等着她。无需多言,她跑过去抱住了她,就跟无止境地陷落时被她赤手空拳地接住一样,她的委屈、绝望,还有这么多天的担惊受怕统统化作那种放肆的哭。花椒只管紧紧搂着她,就像当初她搂住自己那样,无论发生什么,她们永远是彼此的护身符。
“这一次……发生的意外……才让我认识到……自己原来是多么多么胆小怕事,多么多么蠢。一直以来,我都是爱他的,那种爱发自心底,却被我压抑着,我是有多么不尊重爱,我活该……”
回去的路上,于斯瘫软地靠着花椒的肩,啜泣间隐约听见的话语,就像总在一片纠结孤单中推响的猫爵士门前的悬铃声,就像在黑暗中努力生长的那团篝火。她终于明白,爱情是当一切远的东西终于近下来时的坦然面对,而这种面对又是生活终于教会我们的。
当方志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单膝跪地,慢慢打开戒指盖子的时候,当她妈妈都要幸福得喜极而泣的时候,当方志德认为,包括面前的你们认为事情会依照常理顺理成章的时候,于斯放掉了花椒的搀扶,她默默走到他的面前,此刻路灯的稀薄灯光却拖拽出稳重的身影。接着,在他的那张怡然自得、满心期待的脸上,方志德收获了这辈子比领导的指示、闹钟的催促、自尊心的责骂,更让他难以忘掉的声音,“啪”……
这也是预示着读者关上书本的声音,我想说的是不是已经临近尾声?或者你们还想从这一堆简单而又麻溜的文字里获取更多信息?如果你们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和罗立一样,花椒、于斯也在一周后收到了李文其的短信邀请:
我也可以告诉你,首映那天实际上播放的是李文其毕业前的那场音乐会视频,那时舞台前后的一幕幕都被忠实地记录着:沉闷的过去,误解的开始,背叛过后的失望,狂躁过后的急中生智……李文其想告诉他们,我们可以把一团乱麻的生活,变成是一次幸福的体验!只要我们可以把这种逆境、麻烦、曾让我们一度没有勇气面对生活的危险,狠狠丢出去。你才会发现,沉重的负担原来是多么轻盈!其实你也会看到,音乐会结束后,洋溢在每一个人脸上因如释重负而变得更清澈真诚的笑容!
我最想告诉你的是:每一个关于青春的故事里,我们都挥霍过泪水、喜悦,挥霍过我们本以为站在世界屋脊上的那份雄心壮志,挥霍过一个诗人之所以如愿给青年带上桂冠的激情、热血,也无一例外地挥霍过对死亡和新生的恐惧。而挥霍并不代表失去,迷失的东西,大可以在迷失的旅途中璀璨,失重的精神,也可以在下坠的过程中闪耀。挥霍掉的那些年代,也终于可以在你的一段乖戾、暴躁、忐忑、又反复检讨的青春中变成这辈子仅存的疼痛。而我将把那些我们曾经错过、正在经过或是将要度过的挥霍年代,送给你们!
〖L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