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咖啡厅的卡座,于斯和方志德面对面地坐着,她还是让花椒失望地,被他约出来了。
“昨天,你怎么了?”
海于斯细弱游丝的声音,似乎没激起方志德丝毫惊讶的表情。他只是轻轻回了一句。
“昨天挺好。”
“但是,我有听说你哭了。”
“昨天比赛很成功,领导们都挺满意的。哦,有个东西要给你!”
说话间,方志德从身边的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海于斯默默接过它,打开盖子,是一条项链。
“现在就戴上吧!”
海于斯用手摩挲着盒子边沿,目光一时好像也挂在了项链上。
“你这是让我回来咯?”
她的声音似战战兢兢的萤火虫,对面的方志德呢,捏着捕虫的网,步步为营。
“戴上吧,我要每天都能看到它。”
海于斯把盒子放了下来,鼻子不禁一酸。
“我不喜欢你在感情上也这么专制。”
“专制?呵呵,不知道你的小脑袋里怎么想出了这个词,嗯,我想帝王专制,是因为整个国家属于他,然后,我对你专制,是因为你整个属于我吧!”
听他这么说,海于斯沉默了,泪水也夺眶而出……
“但是,你是否想过我的感受?”
“你的感受?于斯,我们都快要大学毕业了,你必须成熟地看待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不是专制,我是对你专一,对我们的感情负责。叔叔阿姨跟我聊过,他们有些担心你,怕你毕业后会迷茫。他们嘱咐过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当然,这是我必须做的,你难道不理解吗?”说话间,方志德已经在海于斯的身边坐下,用手轻柔地搭在她的肩膀上,任她依靠。
“嗯。”
“好啦,别哭了,我帮你戴上吧,上面有我们俩名字的拼音第一个字母的大写,特意找人刻上去的。”
方志德用手把项链拿起,轻轻撩起海于斯的长发,她的头发细腻地滑过他的指尖,这越发让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显得像是在编织什么。一个咒语吗?
“亲爱的,待会陪我去见一哥们儿吧,现在在省委宣传部工作,好不容易才约好的,之前他说,也想见见你。”
重新回到原位的方志德,项链的金属的冰凉渗入肌肤的温暖,餐厅缓慢轻快的音乐,都让于斯感到平静,她答应了。
他们约在市中心的“大苹果”下见面,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苹果形广告牌,比盖茨比里那双锐利的眼睛温和很多,上面常年滚动着各种明星代言的奢侈品,美妙的logo图案、英俊俏丽的容颜、艳丽张扬的色彩,包围着路过的人的视线,意在捍卫某种带感的现代概念。尤其是附近那些几岁的孩子,第一眼便能认出那些诸如Catier、Chanel的品牌名称,大苹果快成了必要的早教教材了。
整个城市也以“大苹果”为中心,辐散开来,车轮似的碾压出无数地盘儿,然后,便有了人,有了争执,也有了爱。
方志德热拥着徐兴的时候,不知道想到爱没有。
那个时候,他一阵热聊,却也一直牵着海于斯。偶尔感到寒风凛冽的时候,她都会朝他身上靠靠。
走过了两个街区,他们来到了“老磨叽”。方志德来过几次,最初是因为这个西餐吧的名字很有趣。
他们在一伙儿过劲儿的人的身边坐下。那个时候,他们的桌面已经一片狼藉,空酒杯倒了几个,烟灰缸里尽是烟头儿。两个人醉了,另一个戴眼镜的也够呛。
“兴哥,毕业以后,就很少回学校了吧?”
方志德开了两瓶啤酒,一瓶推给徐兴,自己握着另一瓶。海于斯坐在他们中间,一般这个时候,她都会握着一杯热水,身体跟着音乐轻轻打着哆嗦。
“是啊,挺想当时那会儿,在政府里工作可不比咱学生会啊。”
听徐兴这么一说,方志德挪了挪身子,一副愿闻其详的殷勤。
“你知道,有时候真心被那些事务给烦死。厅里安排下来的一些事啊酒局什么的,特烦。原来在学生会,就一个头儿,简单明了。现在,头儿一多,就容易乱套……习惯就好……”
“兴哥真的可以多给我些经验啊,爸妈也支持我走仕途。”
“哦,我觉得你倒像是吃那碗饭的料!”这句话没有多大意思,却使两人快活了一阵。
“你这主席做得也挺耐烦的啊。我觉得你倒是可以利用你的天时地利从高校这边走起。想过留校,搞搞团委的工作吗?”
“嘿,撞撞瓶子吧,咱真是心有灵犀!这就是我的想法。去年弄了院里的保研指标,爸爸也托人找了校长,让我边读研边做我们院的辅导员吧。等我研究生毕业了,既有一定的资历,又有一定的工作经验,您看,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方志德隔着桌子捏了捏海于斯的手,像是在给他踌躇满志的话加个叹号!
徐兴连连点头,可能是光线的作用,他的目光却有点游移不定。
“不过,这个还要看具体的机会了。承蒙兴哥多多抬举咯!”
“那是当然,我这个小岗位虽然管不上什么大用途,但是,一些讯息啊规则啊什么的还是通晓的。”
“绝对绝对!兴哥一直是我们这一届搞学生工作的人的偶像啊,去年省里的‘五个一’工程奖好像你也参与规划了的?”
“是啊,办公室那一堆事,交给了我们三个秘书去干。我是专门负责流程接待这一块儿的。挺长见识的,不赖吧!”
方志德像个听戏的票友,都快入迷了,这徐兴唱的难不成是那出《打龙袍》?不料,刚听到高亢的部分,半压在屁股下的凳子却险些被人抽走。
“喂,有人啊!”
方志德转身发现,是邻桌那伙儿人里,喝得晕头转向的一个。怕是晕晕乎乎的,把他的座位当成是自己的了。
“袁子,你干嘛!不好意思啊,他喝多了!”不知道一眼镜从哪儿窜出来代替着赔了句不是,随后就把那人歪歪斜斜地架走了。冲着这段插曲,海于斯倒是笑了笑。这个不经意的笑容也被徐兴捕捉到。随即开启一个新的话题。
他朝海于斯举了杯,说:
“弟妹是本专业的吗?”
“她啊,文学院,对外汉语。”
“可以啊!你这活动范围相当大嘛!”徐兴伸手捞了方志德一把。
“呵呵,还行吧,我俩在话剧社一见钟情。”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还参加过话剧社?”
方志德摆摆手中的酒瓶,当即辩解道:“没有没有,我没那个爱好。她们当时搞了个年度大戏,演出现场,校社联的朋友让我过去帮忙,组织了下观众。那一场剧,她是主演,那个剧叫什么,亲爱的?”
“隔壁的……”
“对对,《隔壁的枪》,她是主演。一下子就把我抓住了。”
“唉,江山美人啊!我祝你们爱情甜蜜!”
又是一瓶酒下肚,桌上不知不觉也列起了空酒瓶的阵势。方志德喝酒不上脸,一般就是这种人很难让人分辨出他酒量的大小。徐兴呢,属于另一类,所有的醉意都马马虎虎抹到脸上,面红耳赤,心脏八成也跟着扑通扑通。
“我说弟妹啊,啥时候也跟我介绍个呗。问问你们话剧社呀……”
“兴哥,别开玩笑了咯,见过大场面的,一定乱花渐欲、六宫粉黛了吧!”
“哈哈,所以还是想返璞归真咯。你懂嘛,很多事表面上都公事公办,私底下也都礼尚往来。这是游戏规则!”
徐兴这突如其来的后半句,被方志德咀嚼了一会儿。和着笑脸,又给回敬了一瓶。
就这样你来我往、四面八方,直喝到了“老磨叽”打烊。
凌晨两点多,街道空荡荡,世界冷清了很多,也因为街道空荡荡,城市也都有点超速的意思,就连红绿灯偶尔也有失控的时候。这都像是海于斯坐在出租车上产生的错觉:司机不断变挡,倒在她身边呼呼大睡的方志德,像是会从徐兴那丛浓密的后脑勺里,变出一束玫瑰花。
下车后,徐兴和海于斯费死劲地架着方志德去到于斯租的房子,直把他弄到了床上。徐兴不太想走,说是因为担心他的小哥们儿,却让人明显感到是对海于斯有点恋恋不舍。
“他不怎么能喝呢。”
“你们都喝多了,只是不觉得。”
“我啊,哈哈,我还好,这点不算什么呀。我们平常都和省里那些领导拼,没有点容量,恐怕仕途不济哦……”
“我这个小兄弟真是走了狗屎运了,怎么找到一个这么好的女人呢?”
徐兴说着坐到海于斯的身边,一副喧宾夺主的姿态:“你觉得我……”
正巧里屋传来方志德呕吐的声音。
“学长,我得照顾他了,要不您先回去,明天还要上班吧。”
海于斯说完就转身走进屋子。徐兴望着她的背影,悻悻地说:
“好吧,那我先走,学妹留个手机号我吧,待会方便联系,怕万一要是去医院什么的?”
“嗯,您打他的手机,等清醒了,我会让他给你回电的,麻烦您了,今天!晚安!”
听到防盗门沉闷的一响,于斯平静了许多,在自己租的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里,不超过二十步就可以拿到全部的必需品:抽纸巾、毛巾、垃圾筒,还有杯子、电热水壶……等把这些东西一件件堆放在这个蜷缩在床沿、气喘吁吁的男人的一侧时,先前的幻象竟然又出现在她眼前。如果有可能,他们很快会搬去一个新的房子,方志德家买的房子在一片舒适的高端住宅区。如果有可能,她会继续陪着他去家具店、装潢店、或者去浏览淘宝,把属于他们的空间填补得温馨、舒适,符合一对小夫妻的生活品位。如果有可能,她会继续批评这个男人做的青椒肉丝太咸,他反驳说这就是南北方人口味的差异。如果有可能,她真的会这么生活下去,因为一切跟现实比划的招式都没有简单来得理想。
“于斯,别离开我,我想靠着你。”
方志德抓着她的手,有点夸张地移动身子,把头放到她的腿上。她不禁用手轻触他的额头,随后开始抚摸他,好像是在驯化他有点扎手的短发。而他的手已经搭在她软嗒嗒的乳房上,那里能感到心跳?能感到她的忠诚、她的善良?就在这时,他又表现出一贯强势的作风,将她推倒在床上,这样他便扑在了她的身上,整个重量都寄托在他的左手和于斯的乳房上。他像小猪拱巢一样,在她身上狂吻一气。又忽然记起了什么,猛然离开,爬去床沿呕吐去了。
海于斯缓缓坐起,她的衣服已经凌乱,来不及整理,就摸到一串项链,他送的,她的手已经感到了那对凹陷下去的首大写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