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其忘不掉那位有点羞涩的女孩,他干吗忘了她?想着一个女孩子,没准可以激发他在音乐方面的创造力。
坐在钢琴上,脑子开始乱来,手指呢,就跟着脑子的跳跃节奏在琴键上乱弹。终于,他抹出了一段旋律,好像一个数学公式,脑袋告诉他,从某幅画面或者心绪中,得出了这样一段音符的组合。这是一个幸福的段落,从无休止的开始与结束里,他抠出了一块听起来不错的好音乐。
他都是这么写歌的。要么就是在洗澡的时候,他喜欢淋浴的热气,那种温暖像是在子宫里的感受,真空里,没有音乐,又全都是音乐。于是,捉弄肥皂泡,扰乱喷头里射出的水的线路,在狭小的浴盆里感受一种微微的眩晕;或者,听着滞重的回音,口里就含出音乐。随口一哼,自觉好听,每当这个时候,他都直接一个马步跨过浴缸,抓起洗手池上的手机,及时收录下来。
他怕忘了,一旦忘了,就兴许错过了写出好音乐的机会。他就是这么创作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文其感觉女人和写歌有了瓜葛。
大多数他接触过的女人,都是因为喜欢他的歌,是他的粉丝。他的乐队里的乐手呢,多是学音乐的。多数的歌也都是他从那一段段风流韵事里“采出来的蜜”(罗立语)。其实是,用采的蜜酿的汁。
现在,他在想她。排练的内容自然是演出的曲目,他自己写的,之前也没想过把二胡、琵琶和小提琴、大提琴弄到一起。没有作曲理论撑腰,什么都靠感觉和实践。于是他就有种顺从他生活里的这份憧憬的味道,把业余时间都花在了这上面。今天又托着电钢琴去音乐楼排练教室了,干冷的阴天让每个乐器都像得了风寒。校了很久的音,最后也没落到一处。
“算了,开始吧,又不是演出。”二胡演奏袁惜有点不耐烦了。
“音不准,会怪的……”
李文其不是一个提要求的人。歌毕竟是他自己写的,对底下的观众来说,好听就够了,可是,好听姓甚名谁呢?
又对了几遍,总算凑合到一起去了。
“行,带了《纯白的夜》的谱子吗?”李文其扭头一看,除了小提琴言西,其他人都愣了一下。
“记得住啊,曲子又不难。”琵琶李弦说话间挪了挪凳子。
“上次说了拿谱子嘛,在音乐的处理上还要更精细,渐强渐弱的这些表情符号,可以及时标记,便于你们记住。”
“没关系咯,你的谱子也只有你能懂了。”
“对嘛,反正有时都是靠即兴,又不是专业的,干吗规定那么死。”说话的人是乐队另一头的男人,张望,他的专业就是大提琴。
“李队,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把握好吧。”
李文其略微点点头,转向钢琴,他对张望没理想中那么信任。
又按了一个B,所有乐器也都随着微调了一下。
这首曲子从钢琴的Solo开始,段落结束前,李文其略微颔首,暗示主奏言西,只见她慢慢将小提琴拿起,把它夹在下巴与肩胛骨之间,吸气,起弓……
“等等下,等下咧。”喊停的是张望,“我实在听不下去了,这样拉下去,太不专业了!”
李文其默默扭头,大家都看着张望。
“小提琴,注——意——音——准啊!出音的时候能不能加揉弦呢?每次都是出空弦
揉弦、空弦:均为小提琴的演奏技巧。
,你是懒得用劲吗?”他拿着琴弓,弓着身子,目光盯着面前的空谱架。
“哪有不准?第一个音,我觉得空弦更有空间感啊,你看,接下来连续揉弦的时候,都来不及换把位!”言西有点激动。
“你起那么快干嘛咧?速度慢一点,再看看行——不——行咯。”张望的琴弓凭空戳了几下。
“言西,没关系,你注意音准,我起慢一点,咱们再来一次吧!”说完李文其就给了一个B,身后响起一片有点迟钝窸窣。
这一次,音乐刚走远了点,又被张望掐断了。
“喂,这里能不能给个呼吸呢?你每次都是——”张望说着,在大提上咬牙切齿地模仿着,接着给了一个他理想中的姿态。
“你应该这样拉啊,呼吸,开始,再嗒——嗒——嗒。”他哼出的调调跟大提琴上拉的、小提琴应该拉的都不一样。
“好,你要的是这个吗?”言西夸张地呼吸,一切都准极了。直到她走到窗边,音乐停止,她猛地朝窗外啐了口唾沫。还没等到大家回过神,她就气呼呼地推门离开。
李文其方才感到出了状况,他赶紧跟了出去。
“言西,言西,你等下,等下,这是干嘛?”他好容易跟上了快步走开的言西。此时,这个齐刘海的小姑娘已眼含委屈的泪水。
“别这样,他讲话是这样的。听听就行了!”
“凭什么?我干嘛听他的?你的曲子,轮到他说个屁?”
李文其跟贾宝玉似的,又怜香惜玉了。一时竟无语凝噎。
“大仙,对不起,状态不好,今天。”
就这样,李文其干瞅着她钻进了电梯,只好无奈地反身回去。
他知道排练室里此刻也不太平。
“搞艺术的女生,我吐,真是开眼了。”无论周围刮起多少级台风,张望还是自说自话。
这是李文其在排练室门口听到的,他一进门,女人们都关切地问着。
“走了。今天这曲子排不成了。”李文其一路走到钢琴前,“你好好跟她说嘛,那么激她干嘛,她……”
“哦,那是我的错?奇怪了,她是主奏啊主奏拉不好直接砸场!而且,够给她面子了,我的专业老师,如果开骂,估计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你一个科班。我们都是凭兴趣过来的,李文其也是,你干嘛那么苛刻?言西一个女孩子,你就……”袁惜有点激动,瓷娃娃般粉白的脸,添上了红晕。
“好啊,李文其,是不是你说要我负责细抠的?那既然我有这个话语权,我就该怎么样怎么样!如果你们觉得严格,我就当这是个根本不想专业化的班子,我何必那么费心呢?”
只听钢琴啪的一声响,李文其把手撑在了琴键上。
“继续排,都别说了,本来时间就紧!排《云水月桥》。”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首曲子没大提琴什么事。
接下来的排练,李文其几乎提着颗心,生怕其他人也出状况。还好,大家谁都没理谁。到最后,自己倒是憋得满头大汗,手却是冰凉的。
“收琴吧,等我通知排练。”大家早就开始收琴了,张望一副萎靡的样子,临走时苦笑着摇摇头。同类受伤,女人们都随之脆弱、敏感、烦躁。
剩下李文其把钢琴盖子放下,把谱架、凳子搬到原位,然后关灯、关窗、锁门,一般也只有言西愿意留下来帮他。
走出音乐楼,非常疲惫。李文其刚想着给罗立去个电话,就被头顶传来的一声炸裂的音响给吓着了。这些该死的播音喇叭,真像是“攀援的凌霄花”啊,一天两三回地歇斯底里。它们根据什么声学原理,成规模地布控在学校的每一处,使你只要走在这个院子里,就永远不可能逃开这声音落下。这会儿,正在播校园要闻,李文其愤愤地走开了一点,伴着广播里“致电俄罗斯总统普京”,拨了罗立的号码……
“喂,我刚要找你来着,东二碰面儿吧?”
“嗯。”
到了东二,人群被这个巨大的食堂归拢,稀稀拉拉几个人,在延伸出来的方场那儿收被子,估计昨天晾那儿忘了。
“嘿,这儿!”
罗立乐呵得像个等着太阳出来专踩影子的大男孩儿。
“怎么了!刚想着叫你起床吃午饭呢!”
走近才发现边上树荫底下还有一个人。
“哦,徐紫娇啊。”
“我们的花椒妹妹找你有事儿!”
花椒横了罗立一眼,眼神再回看李文其的时候立刻又温柔了下来。
“李文其,我想说,是不是可以借助校媒推广一下你的音乐会,我有个朋友是学校广播台的,周二的‘艺术的领土’是她主播,下周的节目想请你过去做嘉宾,聊聊音乐会啊,音乐创作啊,那方面的事。行吗?”
“花椒妹妹哦,你怎么就不说请哥做期聊漫画的节目呢?保准儿高收听!”
“下次,下次。”
“唬你呢,还真信啊,广播有人听没人听啊?反正,我是没完整听过一个句子!”
花椒有点恼了,一副学生干部教育人的口气:“传播校园文化的这么重要的一个窗口,半个小时的节目,怎么可能没人听,何况那么多人喜欢李文其的音乐,缺少观众的人就不要‘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
虽然想到了喇叭那回事儿,李文其还是明白,广播在学校里是不容忽视的一种宣传力量。
“行,谢谢了。提前告诉我节目的内容,我也想约个时间,和主播沟通一下。”
“好的,好的。”罗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招呼他说,“不让你谢谢我就够意思了,还奚落我。唉!”
“一起吃点东西吧,要不食堂没吃的了。”李文其避开了花椒的目光,这目光像被压弯的竹匾,另一头挑着罗立进了食堂。
午饭是无聊的,那是没什么好吃的,对于吃货罗立来说,饭菜可口点会让他忘记烦恼,幻想着美食是人类终极的享乐。可惜,本来就心情不好的他,又碰上残羹冷炙,顿时老了好多,就连滔滔不绝的谈资都萎缩干瘪了。
所以,饭桌上,多是李文其和花椒在说话,花椒也够八卦的了,碰到自己感兴趣的,就一顿死嗑,饭也没顾着吃。李文其礼貌简练地回答着各种问题,略显疲倦的他,直到听到这个名字。
“于斯啊!那天都没有好好介绍呢,我们玩得超好,我给她听了你的那首《纯白的夜》,那感性的女人,不知听到哪,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真的吗?”李文其想了会儿,还是克制克制他内心涌起的兴奋。赞誉的话他都听烦了,可是这句却唤起他那种迫切的心愿!
“可怜的人,和她那位又复合了。”
李文其的兴奋被这句话梗住了,竟然有点失落,他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就是对所有身边的美女都会有一种占有欲。于是,他赶紧修正了自己的心情,波澜不惊地说:
“她有男朋友啊?”
“是啊,你不知道啊!你们院学生会主席,方志德!”
“哦……是他。”
竟然是方大大,这货够厉害啊!各方面都想占个先机。
“我超讨厌他,假惺惺的男人!巴不得他们赶紧分开,可惜啊……”
这是花椒吃的第一口饭。
李文其想多问一句为什么,罗立拍了拍他,嚷嚷道:“你网管啊。这么多事!”
让花椒无奈的对象变成了罗立,她白了他一眼,掏出手机对李文其说:“电话给我一个吧,那边约好,我直接联系你,免得不方便!”
“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回寝室的路上,罗立像是自说自话。
“谁?海于斯?”李文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满脑子动力火车吧,你丫就!我是说,徐。”罗立急得脸都肿起来了,这傻冒劲儿真是罕见。
“怎么会呢!”
“你丫是个情种,一腹黑知道吗,不过,咱哥们儿,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我知道,我知道,兄弟之妻不可欺,说的是这个吗?”
李文其晃晃手,不知是为了赶走罗立那段啰里八唆的告白,还是他对于某个人内心纷乱的思绪,还是别的什么。他总是没个区分,想得太多。
“对对对,默契默契,我们如果配对儿闯关,肯定杀必死的角色吧。”罗立一胳膊就搂住他,那力气像是拼死保护一个污点证人。
“干嘛啊,俩大男人呢……你说的那个有什么想法吗?”
比让人类登上火星更难的,就是让罗立言归正传。在这之前,李文其需要渐渐对他说的话不动声色地丧失掉兴趣,这还不能让他看出来。一旦时辰到了,他就话锋急转。
“嘿,哦,对,是说我们准备弄的AVG
AVG游戏:此处特指日式AVG,就是在最初的文字冒险游戏的基础上利用精美的CG图片和动人的音响效果加以强化,靠文字和剧情打动人心的一种游戏形式。
游戏啊。”罗立也收拾了笑容,谈到这些的时候,他会跟刚看一部更新的AV似的,压抑住内心的兴奋。
“对,有想法了吗?什么时候开始?”
“当然,这些天连睡觉都在被子里构思,故事挺出神入化的,接着就该设计人物形象。对了,一会儿给你看看,我喜欢主角,宅男性向的画风。p.s.我的画风一向很讨喜,宅男眼泪好骗系列一!”
“这我相信,连我这个不太懂的人,都觉得好呢!不过,我更关心你要的BGM
BGM:Back Ground Music,指动漫游戏中的背景音乐。
。”
说着说着,他们周围换了几道布景,从中风病人泛乌的嘴唇般的天空,到树木甚至女生宿舍楼的小路,到黑咕隆咚、横冲直撞、歇斯底里的男生寝室过道,最后,两人怎么就和电脑面对面了。238是李文其和罗立的寝室,起初李文其顶着罗立的脚睡,现在是脚对脚。破败、窝囊的“爱巢”。
“看,怎么样?”罗立猛点鼠标,他的桌面密密麻麻都是图标,还算判断准确。
“真的不错喂,都是在哪儿找到感觉啊!”
“你不知道吗?”罗立说着,挥了手,面前狭小的储物架,瞬间变成了人民广场和长安街了。不过,上面排列着的不是海陆空三军,而是大小各异、形象夸张的动漫手办
动漫手办:是收藏模型的一种,也是日本动漫周边的一种,英文原文为Garage ki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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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有电脑里存的图,贴吧里下的图。和你一样啊,咱都不专业,但是看多、听多就自然手到擒来啊!”
“说说你想要的音乐吧!”李文其边说,边走到两米之隔的音乐世界。打开开关,这台旧的电钢,一直摆在窗台。
“来段旋律,哥们儿找找感觉!”
李文其进入了自己的状态,像是在有头绪和无头绪的幻想与现实中,跃进跃出,一会儿撞上熟悉的调子,一会儿摇摇头带出一段拒绝模仿的怪异和弦,碰上滥大街的旋律,他会停下来,再从一个全新的调性上重启同感觉的博弈。罗立因为熟悉李文其的创作态势,安静地听着,偶尔也会提落出几个关键词。他对音乐的理解,靠的是想象中的画面。
“没错儿!这个,这一段,再发展一下……不要忘了,录一下!”
李文其随即停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新弹了一遍。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大师与大师在哺乳期间的交流方式。宫崎骏和久石让都没有他们认识的时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