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朗把李爱凤约在酒楼的包厢,他先到便点了菜,并要了一瓶红酒,自己先喝了两杯。作为儿子,去直面母亲的性事,那里头除了难堪,更多的是悲凉,他得壮胆提气。
“又吃什么饭?又不是过年过节的!”李爱凤走了进来,语气不太好,最近被小玉闹得有点儿寝食难安。
林朗给她倒了一杯红酒,说:“今天晚上我们坐车回去,喝个痛快!我叫阿爸来接咱们。”
“叫他干什么?有什么好见呢?那个死样子。”李爱凤说。
林朗起身叫门外的服务员上菜,菜还没上来,李爱凤已经一杯红酒下肚了,林朗给她夹了冷盘里的糯米红枣,说:“女人吃红枣补血!你多吃点儿。”
“你是不是要钱啊?要钱直说,每次都搭台子,费钱!”李爱凤把红枣放进嘴,问道。钱钱钱!她身边的男人就爱冲她要钱!她现在烦这个。
“阿妈,你谈过恋爱吗?”林朗却说。
“喏,就和你那个死样的老爸,当年追我啊,从老屋那里走了好几里地来看我,说了几句,又走回去!”李爱凤道。
“看不出来啊。”林朗一笑。
“总归是男人女人,也有犯傻的时候。没钱的时候,患难夫妻,有钱的时候啊,落难的感情,唉……”李爱凤说。
“阿妈,我有事和你说。”林朗终于鼓起了勇气。
“什么?”李爱凤不以为意。
这时林朗的电话却响了,一看是林父,林朗起身出包厢接听。
“阿朗,我现在过来,几号包厢?爱凤她情绪怎么样?”林父道。
“17号,她挺好。”林朗说。
“广东那件事,你就别提了,她已经主动找我帮忙了,这种事你们孩子别掺和,阿爸搞得定,那个小玉我已经叫人抓住了。你放心。所以这事你务必当不知道!省得她心里憋根刺。”林父说。
原来几天前李爱凤求助于他,这顶变相的绿帽子却让林父心里涌上了对林母的愧疚。他现在五十多岁了,有时候半夜醒来,莫名会感时伤怀,他这个岁数已经渐渐把性爱和美色看得淡了,他才知道曾经和李爱凤打拼事业时那种相濡以沫的可贵,曾经彼此激励的辩论和商议,曾经他累倒在车间、李爱凤给他披上一件外套的“举手之劳”,这些“曾经”就像被一个病人健康时所忽略的健康一样,在他虚弱弥留的时候才觉得可贵。
坦白地讲,温州这座城市,给一个女人历练的空间不太大,城里头的那几位著名的女强人,谁没有一本血泪史。李爱凤小学毕业,她走到今天,除了和女人斗,还要和男人争,他每次看到她,都会在她的脸上看到一种很深的疲倦,就那一眼,他常常无法把自己的头抬得高一些。
李爱凤曾经是他的战友,他们一起拼生计,拼财富,拼梦想。
他枕边的年轻的女人,她向他索要钱财,并给予他性爱,她温柔妩媚,百般取悦他,在她那里,他如帝王一般。可他和她没有过共患难,他在生理上喜欢她,却在精神上瞧不起她,而相对李爱凤,他在生理上瞧不起她,可是在精神上却尊敬她。
那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像鱼,精明能干的李爱凤如熊掌,鱼与熊掌,男人都会选鱼,因为贪鲜是男人的本能;在有了鱼之后,他可能还想要熊掌,因为贪心是男人的潜能。可是当年李爱凤演不了这三个人的戏,所以他们离婚了。
林父进了包厢,林朗打了电话给尉迟云帆,叫他来接自己,好给父母腾出点单独共处的时间。
林父送李爱凤回家。
“那人我找到了。”林父漫不经心地说。
“把他怎么样了?”李爱凤看着前面的路,内心非常不安。
“解决了。”林父说。
“事情搞得太大,回头你不会有麻烦吧?”李爱凤转头看他,眼中流露关切之情。
“不是我的人弄的,他做坏规矩,自然会有报应。”
“那照片呢?”
“放心,我都给处理了。”
“我真,真没脸见人。”李爱凤说。
“不能怪你!怪男人。”林父声音有些发涩,这个男人也包括他自己吗?
李爱凤不再接话,两人静静地坐着,直到车子开入了李爱凤所在的住宅前。
李爱凤打开车门,回头对林父说:“要不你上来坐坐吧,我有东西给你。”
“好。”林父点点头。
这是林父第一次来李爱凤的住所,进门,他环顾四下,道:“两户打通的吧,挺宽敞的!”
“所以啊,不让阿朗他们搬出去,不然一个人待着怪冷清的。”李爱凤给他递了一杯水。
李爱凤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却不想林父跟了进去,李爱凤有些不好意思,道:“房间乱呢,早上出门走得急。”
林父看着床上扔满了衣服,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吗?起来迟了,还惦记打扮,每回不那样?”
“做生意门面不重要吗?还记得不,当年借钱给你买雷达表,还不是冲这个!温州人一讲关系,二讲门面。”李爱凤接话,她打开柜子,从里头拿出一个纸袋,“这个给你!”
“什么?”
“以后少喝点酒,不然死酒桌上了可没人抬你回家。”李爱凤的说话风格,泼辣有余,温柔不足,可这会儿林父听出来了,那些话是用蜂蜜和川贝做的伪劣砒霜,他打开袋子,里头有几瓶降血脂的药丸。
李爱凤转身收拾摊在床上的衣物,回头看到林父拿着她放在玻璃柜上的一张照片。
“我说你怎么乱翻我东西啊?”李爱凤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照片。
“这照片你还留着?”林父指着说。照片是他和她的一张合照,他们是离婚了,可合照该如何处置?烧了?撕了?温州人都图吉利,烧照片那一定是苦大仇深的主儿,而李爱凤把他们的合照给藏了。藏,这个收纳的动作里多少还带点情分。记得他俩离婚的时候,李爱凤口口声声骂他去死,可是真点火烧结婚照的时候,她却下不了手,真正爱一个人,离婚是一条将他放生的路。
李爱凤把照片扔进了垃圾桶,似在表清白:“也不知道哪里掏出来的!这个阿朗和你一个德行,就喜欢乱翻我东西!上辈子你们都是耗子。”
林父笑着,从垃圾桶捡起照片,道:“你不要,那给我。”
“行行行!你快走吧!回头我该成狐狸精了。”李爱凤白了他一眼,林父已经再婚了,和其中的一位狐狸精。
林父拿照片的手微微地颤动,走到门边,回头说道:“那我走了。”
前妻!这个被他离弃的曾与他患难的女人,永远都会是他心底一道甜蜜又耻辱的伤口。
“你走,赶紧走!”李爱凤头也没回。
林父是个成功的商人,在这座城市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酒瓶子,都是女人,都是冲他笑的脸,可是他再没有走几里路去看一个姑娘的甘之如饴,再没有躺在废纸箱上盖着老婆外套沉睡的那种安稳香甜。
情感上没有片刻欢愉,这样的人生形如精神上不举。一个人开始念旧了,说明他老了,他老了,行动力更弱,内心戏却多了。
林父在心里用力地感叹:原来人老了,才知道“对不起”是怎么一回事。
林父上了车,掏出手机,给林朗打了通电话:“早点回去陪你阿妈。”
其实潜台词里他何尝不想让儿子也陪陪他,可惜他已经失去被陪伴的资格。有些甜蜜去而复返,可是有些人却已经失而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