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叶晓楠醒了,微微泛黄的天花板首先映入她的眼帘,她感到后颈有些生疼,她缓缓地坐了起来,“阿武,阿武……“她默默地念叨。再环顾四周,阳台上的门半敞着,晨风习习而入。她冲到阳台,却空无一人,她转身跑下楼、厨房、卫生间、门厅,却再也见不到贾成武了。
“阿武,你怪我?你怪我?”叶晓楠开始神神叨叨,她靠墙蜷缩而坐,呆望门厅。
过了一会儿,叶晓峰和贾成文提着早点开门进来。
“姐,姐,你怎么了?”叶晓峰看着叶晓楠神情呆滞地坐在地上,光着脚,脸上的隔夜妆一塌糊涂。
“是不是进贼了?”贾成文拉拉叶晓峰。
叶晓峰把装点心的袋子递到贾成文的手里,拿起门边的一把扫帚,上了楼。
“晓楠姐,晓楠姐。”贾成文蹲下身子,唤她。
叶晓楠呆呆地看着贾成文,突然号啕大哭:“阿武走了,走了。”
叶晓峰下了楼,给贾成文使了一个“无贼来犯”的眼神,他搀扶起叶晓楠,在贾成文的帮忙下,把她送上了楼。
叶晓峰给叶晓楠盖上被子。
“阿朗,阿朗你们都不要我了,不要我了……”叶晓楠喃喃自语了一会儿,便陷入了昏睡。
叶晓峰走出房间,心里嘀咕:“难道是太子欺负她了?”
贾成文看着睡梦中的叶晓楠,她用纸巾轻轻地擦拭叶晓楠脸上的泪水,她的嘴角却是上扬的,看到叶晓楠悲伤,她就痛快,她就快乐。
叶晓峰拨通了林朗的电话,这会儿林朗正在回家的路上,昨夜他在车里坐了一宿,浑身烟味,他得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
“林朗!你把我姐怎么了?”叶晓峰没有再用敬语,直呼其名,恶狠狠地问道。
“我们分开了。”
“分开了?怪不得。”叶晓峰似在自言自语。
“她,她怎么了?”
“既然你们分开了,她是死是活,不关你事。”叶晓峰道。
“什么是死是活?你给我说清楚!”林朗内心顿时生出一丝惶恐。一夜未眠,他誓要清算和叶晓楠的过去,可是这会儿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他还忍不住想去探究。
“昨天晚上她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像中邪了一样,光念着你的名字,这事儿肯定和你脱不了关系!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叶晓峰说。
“我,我方便过来吗?你阿爸阿妈在家吗?”林朗问,他突然想起来,最近叶晓楠情绪似乎不太稳定。
“你根本,根本就配不上我姐,你爱来不来吧。”叶晓峰气呼呼地挂了电话,他对林朗本来就有些抵触,这会儿看林朗还是如此瞻前顾后,无名火又被他点燃了。
听到叶晓峰的号叫,林朗似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也不再做他想了,急急掉头朝茶山驶去。
贾成文已经听到了门外的叶晓峰的声音,此时此刻她并不想和林朗照面,便借故离开了,才出门她就给阿刚拨去了电话。
“昨天晚上怎么样?她离神经病不远了,你有机会再来一趟。”贾成文说,她不能现在罢手,因为林朗还在和叶晓楠纠缠,她一定要弄个鱼死网破。
“阿文,她和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我觉得够了。”阿刚却动了恻隐之心,若不是他和贾成文在酒吧混出了友谊,若不是她答应出资给他做唱片,他才不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当然也加上贾成文告诉他,叶晓楠这个女人是一个邪恶的泼妇,她让自己的大哥投河自尽了,还抢了自己的老公,而且她把顺序打乱,排列成:叶晓楠勾搭她的老公,把痴情的大哥逼死。凄绝的谎言,桥段也颇为粗糙,可是加入几滴眼泪,倒入几杯红酒,就看起来逼真多了,所以阿刚才决定帮她出口恶气。谁叫他也是江湖儿女,谁叫他需要“救济”。
可是昨夜现实入眼,当叶晓楠抱住他的那一刻,他疑惑了。一个作恶的人怎么敢去拥抱自己逼迫过且卖相恐怖的一个鬼?
“她对我的伤害你知道吗?”贾成文又死命掏出一些悲伤。
“她昨天晚上抱住了我,不,抱住你大哥。”阿刚说。
“她还敢?”贾成文也有些吃惊。
“她还真敢!”
贾成文半晌没接话,电话那头阿刚唤她:“成文,成文?你在听吗?”
“哦,我知道了。”贾成文挂了电话,她第一次拷问自己,她到底要证明什么?她用上乘的心计和下作的手段去剥离叶晓楠的世界,让她的精神受难,让她的灵魂受创,这种种已经成了她活着的虚无的信仰。
哥哥下葬那天,叶晓楠不顾叶家人的反对披上亡妻的“头麻”,她抱着贾成文,含泪诉说:“不要怕,嫂子会替你哥照顾你们的。”贾成文记下了那句话,她在心里默默地举誓:“嫂子,我也会替哥哥来爱你。”
可是爱到了极致就是毁。
林朗踏进了叶家的大门,被叶晓峰领到了二楼叶晓楠的房间,此刻的叶晓楠定在做凶险的梦,她正挥手大叫:“不要追我,不要追我。”
“她怎么了?”林朗转身看向叶晓峰。
“昨天她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回到家时她正坐在楼下,好像受了什么刺激,难道不是你吗?我姐姐一直是最坚强的人。”叶晓峰道。
“我没有,可能是别人。”林朗有气无力地说,他首先想到了张鸿亮,随即便生出了去意,反正叶晓楠看起来并无大碍,他不想再多做“傻事”一件,刚才来得急,他也没好好琢磨这一出到底是不是叶晓楠即兴导演的折子戏,他又在内心嘲弄起自己来了:“林朗啊林朗,难道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吗?你就这么没出息?”
突然响起了厉声的敲门声,叶晓峰下楼开门,林朗刚巧要走,便跟了下来。
结果来人竟然是黄梅香,她领着几名妇女,来势汹汹。
黄梅香见着了屋里的林朗,先是一愣,接着厉声质问:“你怎么在这儿?你还没睡醒吗?你这个猪脑子!”有林朗在,她终于可以确定这家就是叶晓楠家,她费了不少力气才打听到叶家的地址,昨天她被张鸿亮拖住,让叶晓楠跑掉了,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阿姐,你上这儿来做什么?”林朗把黄梅香往外拉,“唉,叶晓楠都快被你们两口子给逼疯了。”
黄梅香边挣扎边叫:“叶晓楠的阿爸阿妈给我出来!给我们评评理,你家的破鞋和别人老公睡觉,缺德不缺德?卖肉的,10万块会不会收多了!”
“你是谁?你瞎说什么?”叶晓峰嚷。
“你又是谁?叶晓楠的阿爸阿妈给我出来!给我滚出来!”黄梅香已经跨入了门厅,继续叫嚷。
卧龙路有个老人亭,边上还有一些小摊贩,这群妇女大呼小叫的,终于引人侧目了,看客越聚越多。
“阿姐,难不难看啊!回去!”林朗呵斥黄梅香,一把拉住她。
黄梅香虽被林朗拖住,可是她带来的三五个妇女却已经冲进了里屋,噼噼啪啪开始砸东西。叶晓峰上前阻拦,某妇女却纠缠于他,另几名妇女已经顺势上了楼。
一个撒泼的女人的破坏力可媲美十头公牛,场面一下陷入了混乱,叶晓峰好不容易摆脱那妇女的纠缠,追上了楼,林朗却还在和黄梅香及一名妇女拉扯。
“你们别闹了,求你了!”林朗看向门口的街坊,有气无力地说。
林朗一个转身,却看到叶晓峰抱着叶晓楠正下楼,瞧,鲜血!叶晓楠的身上全是血。
“晓楠?”林朗松开黄梅香,仓皇上前。
“叫,叫救护车啊,救护车!”叶晓峰大叫。
“救护车!”林朗慌乱中掏出手机,按了114,不对,又按了119,难道是911?老天,他已经忘记了救护车的号码了。
黄梅香也着实被吓了一跳,缩到了一边。众妇女跟下楼,见势不对,拉着黄梅香快速逃离了现场。
“我开车,走!快!”林朗强迫定了定神,朝叶晓峰喊。好在林朗的车子就停在路边,叶晓峰抱叶晓楠上了后座,林朗发动了车子,驶出了卧龙路。
“去哪儿?”林朗似在自问,“去梧田医院?”
“时间就是生命!先去卫生院止血,快!”叶晓峰叫道。
“哦!”
几分钟的时间,车子已经开入了茶山卫生院,四下陌生的内堂,林朗大叫:“医生,医生!救命!”
过了好几分钟终于来了一名医生,一问却是西药房的,又费去了十几分钟,叶晓楠终于被推进了急救室。
手术室外,林朗靠着墙,脑门有些发紧,叶晓峰则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语。
“到底怎么了?”林朗似乎在自问。
“是流产。”叶晓峰已经平静下来了,他说得淡然,他是准医生,他可以判断。
“流产?”林朗尖声叫了出来。
“不会有事的。不足三个月,危险不大。”叶晓峰看叶晓楠的身型,大致可以判断出怀孕周数。
林朗沉默不语,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刚要点火,叶晓峰出声了:“医院不能抽烟!”
林朗看到地上若干的烟头蒂,还是把烟点着了。
叶晓峰显然也看到了地上的烟蒂,他转身对林朗说:“你真是温州人!”
林朗没接嘴,看了叶晓峰一眼,他把烟弹入了边上的垃圾桶,离开了急诊室,再没有回来。
那个流下来的生命可能是他的孩子,也可能不是,所以他的等候可能是可笑的。但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他都值得悲伤。
这座城市里长出来的谎言如同深海的水草,拖住了他浮游于水面向阳的心,它被灌入大量的苦咸,胁迫他也长成比邻谎言的怀疑论者。
被叶晓楠情感绑架的林朗,此时此刻在不安地等待两个消息,两起撕票的消息,一是孩子的死,一是爱情的亡。他被煎熬着,而“煎熬”二字下面都是泪水,从茶山回市区的路上,林朗的眼泪飙洒着,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