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10年中,他带头正人心、布公道、求真相、抱不平,以“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的声势,整天四面树敌、八面威风,这一情景,他有一首浴盆中作的打油诗,约可谈笑得之:
一
二次出狱后,声名翻两番。
先当孙行者,后变彼得潘。
只做单干户,不搞李家班。
独来又独往,管他关不关。
二
二次出狱后,声名翻两番。
早戒夺命酒,不抽长寿烟。
忙时撼天下,闲来逛地摊。
周公不吐哺,独自吃三餐。
二次出狱后,声名翻两番。
东流浑似水,北望气如山。
春去人稍胖,老来心更宽。
蜀中需大将,留我做神仙。
四
二次出狱后,声名翻两番。
笔写甲乙丙,口喊一二三。
狂酿工蜂蜜,不搬陶侃砖。
知音究竟少,何必相见欢?
五
二次出狱后,声名翻两番。
少食花生米,多吃豆腐干。
她将裙儿解,我把裤子穿。
夕阳无限好,只是要变天。
六
二次出狱后,声名翻两番。
口诛群党棍,笔伐大汉奸。
无心做牛饮,顺手把羊牵。
一片伤心事,不独为台湾。(68)
他这10年的“笔伐”大业,内容涵盖极广,天文地理,无一不批,三教九流,无所不捣,这在他办的《乌鸦评论》发刊词中,早有概括的描述:
400年来,台湾在外国人、外省人、本省人的相激相荡下,已经变成了一个畸形的、肤浅的、荒谬的、走火入魔的岛。这虽然没有威尔斯笔下“莫洛博士岛”那样光怪,但它的陆离,却超乎英国先知者的先知之外。我身处这样子的岛上40年,虽然不见容于朝、不见知于野,但是独来独往的气概、“我手写我口”的气魄,却老而弥坚。这次出来办《乌鸦评论》,就是要在众口一声的时代里呱呱大叫一番。我要痛斥政局的黑暗、政党的腐败、群众的无知、群体的愚昧、思想的迷糊、行为的迷信、社会的疯狂、知识分子的失职与怯懦。……我绝不怕得罪人,也绝不媚世,台湾所有杂志都是媚世的,可是我就不信邪,我就是要办个《谴责》杂志给大家看!英国古歌《两只乌鸦》里,乌鸦对话,去吃死尸,最后吃得“白骨剥露,凄风永拂”。乌鸦的功劳,不正是如此吗?(69)
以上的概括描述若以具体表征,看他一次“吃死尸”表演便可落实。以批蒋介石为例:蒋介石是武人,但综其一生,有武无功,可为定论。但蒋介石本人和他的走狗们却厚颜丑表其功,从在大陆时举国上下,到逃到台湾后全岛上下,都众口一声。这种现象,别人能受,李敖绝不受,因此奋笔为文,以千秋之笔,斥一时之谎,虽在蒋家天下统治下,却一无所惧。他这种人格与文格,可谓古今中外文人的第一名,后来他说:“自己想来,不禁频频佩服自己也。”(70)
是的,也的确该佩服自己了。从在台湾出书以来,在他名下被禁的书高达96种之多,国民党箝制言论自由,有如此破世界纪录的成绩,真令中外侧目。(71)如不再佩服自己,又去佩服谁呢?
“我出狱后,每月用《千秋评论》打击以国民党为主轴的魔凫,从戒严打击到解严,一路打击不休、难分难解。国民党自然负隅顽抗,从第一期就予以抢劫查禁起,第十一期、第十六期、第二十二期、第二十六期、第二十七期、第二十八期、第三十二期、第三十四期、第三十六期、第三十八期、第三十九期、第四十期、第四十三期(下册)、第四十四期、第四十五期、第四十六期、第四十七期、第四十八期、第四十九期、第五十期、第五十一期、第五十二期、第五十三期、第五十四期、第五十五期、第五十六期、第五十七期、第五十八期、第五十九期,第六十期、第六十一期、第六十二期、第六十三期、第六十四期、第六十五期、第六十六期、第六十七期、第六十八期、第六十九期、第七十一期、第七十四期,均予以抢劫查禁。直到国民党主子蒋氏父子死光,李登辉郝柏村等走狗接班,不管怎么对我‘五堵’‘七堵’‘八堵’式地堵塞,但《千秋评论》仍在排除万难下‘按期发行’,大体都在每月一册的进度下飞跃前进、迂回前进、匍匐前进。……在前进过程中,有时情况近乎扛锯式的惨烈。以第五十八期出版为例,1986年7月23日国民党派出大队人马直扑装订厂,抢走4000本;我不屈服,再印。7月50日再大队人马直扑装订厂,抢走4000本;我还不屈服,再印。8月4日又大队人马直扑装订厂,抢走1500本;我还不屈服,又再印。……这种一次又一次你抢你的、我出我的相持,足登世界纪录全书而有余,而我那种心之所善、九死无悔、就是要前进的刚毅性格,于此可见一斑。最后,走狗们力不从心,才告罢。最后胜利属于李敖,李敖成了名副其实的‘魔鬼终结者’。”
“我一生最大的快乐是我是男人,我有‘卵叫’(我笑说许多新女性新了半天,其实都梦想长一根“卵叫”)。我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不如跟我同年龄的猫王普莱斯利,我搞的女人数目,比他差得太远了;我一生最大的成就是可以公然歌颂性开放性语言,并以高标准高格调,震聋醒聩、开导苍生。”
“促成我这一决定的,我近日的《出师表感》也有以致之。诸葛亮写《出师表》,我们只看到他明谏之切,却没看到他隐痛之深。他的隐痛,乃在他所支持的,竟是不能成大格局的、不成材的阿斗。他在这种认识下鞠躬尽瘁,当然是很痛苦的。
“另一个促成我这一决定的,是我在性格上的喜欢宁静致远、喜欢孤独。我年纪越大,对俗务与俗情越来越感到烦人。更严重的,是我来日无多,一心想把自己的生命支付在最该我做的事情上。俗务与俗情使我在心烦以外,且有得不偿失之感,因此我决定除非书面交往,别的都息交绝游了。
“前天自上午11点起,到晚上11点,友人前后14位见面,使我不能写作,虽然交换意见等并非无益,但比起最该我做的事情来,自属得不偿失。梁启超每天写八九百字,胡适每天写四五百字,以他们的人才,每天的成绩竟这样少,原因无他,俗务与俗情不能毅然摆脱之故也。
“集合了上面种种原因,我终于做了这种‘不近人情’的决定。我坚信只有这样‘不近人情’,我才能好好把握住余生,做对自己最能尽其才、做对世人最有益的事。”
“朋友们知道我这一奇怪的‘待客之道’,也就不以为忤,有的甚至跟我一起做起工来,像孟绝子、像陈兆基、像陈彦增……一到我家,就从客人降为苦工,不由分说,立被拉夫征用。当然也有向我抗议的,老友骆明道就是一位。骆明道说:‘李敖是一个苦人,有福不会享,整天做工。你跟他谈话,他五分之四的时间都不抬头看你,谁吃得消他啊!我才不要去他家呢!’所以,骆二哥只愿同我通电话。但他不知道,通电话时我用下巴夹住听筒,照样做工不误,骆二哥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有一阵子常听人说:李敖真是不可解的人,他有名有钱有才华、有高楼大厦、有明星老婆、有八缸的凯迪拉克名牌轿车,他为什么不知足、不安分,还要惹当局,还要叛乱、革命?我每听到这种‘妻财子禄’的话,我就嗤之以鼻,答复说:‘太小看人吧!人活着,不仅仅为了面包。’”
“《千秋评论》以外,我在1984年1月起,又加出《万岁评论》(‘万岁评论丛书’),每月一册,与《千秋评论》错开出版,等于每半个月出书一册。三年两个月期间,其共出四十期。除第一期、第二期、第六期、第七期外,其余三十六期统统被查禁,查禁率是百分之九十。”
“休息时做木工,伤了手指,特用毛笔写信。(我会做木工、泥水工、电工、缝纫工。孔夫子说他‘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但他实在没有我多能。)”
“今年4月25日是我52岁生日,我想推出‘李敖每月一书’,按月出击,整个的战术,要全盘调整一下。我计划:
一、每月月底出版‘李敖每月一书’。
二、每月月中出版《千秋评论》(‘李敖千秋评论丛书’)。同时把《万岁评论》与《千秋评论》合并,《千秋评论》页数加倍,内容并不减少。
《千秋评论》的最初构想本是一个像日本思想家河上肇那样的个人杂志,河上肇在1919年起办个人杂志,共出了一百零五期,除了六期开放外,都是他个人的文字。如今我将全是我个人文字的《千秋评论》开放,寓‘万岁’于‘千秋’之中,这样部署,会更有利于大家的声应气求、更有利于出拳的方便和力量。”
“我自己挂名的‘杂志’,除了《千秋评论》、《万岁评论》等月刊外,还办过《乌鸦评论》周刊,自1988年10月1日办到1989年3月17日,共出二十四期。”
“我自己挂名的‘杂志’,除了《千秋评论》、《万岁评论》等月刊外,我还办过《乌鸦评论》周刊,自1988年10月1日办到1989年5月17日,共出二十四期。我不但办月刊、办周刊,还办报纸,在国民党报禁解除后,新创刊的《世界论坛报》邀我写专栏——《世论新语》。《世界论坛报》是一家低格调的烂报,只因全台湾只有这一家报的发行人愿意邀我写专栏,并保障我一字不改地言论自由,所以我也就以‘尔为尔,我为我’地划清界限,撒起野来了。最后发行人吃不消,大家闹翻也、绝交也,自是意料中事。如今回想,了无遗憾,但恨没有第二家烂报烂眼识人耳!不过,报禁开放后,我自己倒阴错阳差,有了一次办报的机会。有周孟禄者,学新闻出身,是高斯机的总代理,报禁解除后,他机会大好,大卖这种印报机,但却回收了一些旧的印报机,堆在仓库。他想到如能把这种旧机器废物利用,以小额投资办张报纸,可能是一个好计划。因此通过海王印刷厂的张坤山介绍,以伍振环做人头,邀我合作。伍振环本是警备总部的高干,当年负责查禁过我的书,如今找上门来,我心中一边发毛、一边好笑,于是合作起来,由我包办一切言责,办了只有一大张四个版的《求是报》。这报极有特色,从不奉‘中华民国’正朔到天天彩色‘三点要露’臭‘新闻局’,热闹万分。这报没有一个记者,只有兼任的胡基峻帮我,就每天出刊起来了。从1991年2月27日到8月20日,办了近半年,最后以曲高和寡、资金不足,以致中道崩殂。虽然周孟禄、伍振环双双被我告到法院,但我仍要公平地说,他们两人实在眼光不错——他们能找到李敖做这场空前绝后的大买卖,虽然买卖垮了官司在,但他们绝对可附李敖骥尾而青史留名。桥归桥、路归路,我虽然告他们背信罪,但仍不埋没两人的功劳。”
“到了1992年4月1日,我急着写我《北京法源寺》以外的那些书,决心结束每月不得安宁的写作方式,于是在《李敖求是评论》第六期出版后,告别了这一每月折腾的生涯。自《千秋评论》起算,这一生涯长达十年之久。”
(1)《李敖回忆录》P350
(2)《李敖回忆录》P329—330
(3)《李敖回忆录》P350
(4)《李敖回忆录》P350
(5)《李敖快意恩仇录》P436
(6)《李敖快意恩仇录》P436
(7)《李敖回忆录》P407
(8)《李敖回忆录》P408—409
(9)《李敖快意恩仇录》P436
(10)《我为什么“战斗性隐居”?》1982.8.29P284
(11)参考本章的(10)
(12)参考本章的(10)
(13)参考本章的(10)
(14)《李敖回忆录》P401
(15)《李敖回忆录》P401
(16)《李敖回忆录》P402
(17)参考本章的(16)
(18)《李敖回忆录》P402
(10)《李敖回忆录》P402
(20)《“不仅仅为了面包”》(1983.9.9晨)P395
(21)《李敖回忆录》P330
(22)《李敖快意恩仇录》P392—393
(23)《李敖快意恩仇录》P393
(24)《李敖快意恩仇录》P394
(25)《李敖回忆录》P271—273
(26)《李敖回忆录》P273
(27)《李敖快意恩仇录》P400一401
(28)《丢掉假团结,才有真革命——回曾心仪的一封信》(1985.7.29)P115
(29)《李敖快意恩仇录》P400—401
(30)《我决定管一次小事》(1985.9.15)P128—129
(31)参考本章的(2)
(32)《李敖快意恩仇录》P138
(33)《李敖快意恩仇录》P138
(34)《挂“千秋”羊头,卖“万岁”狗肉——“万岁评论”四十期以后》(1987.7.23)P528
(35)参考本章的(34)
(36)参考本章的(34)
(37)《李敖回忆录》P392
(38)《李敖有话说》P216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大陆)
(39)《李敖有话说》P217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大陆)
(40)《李敖回忆录》P392
(41)《李敖回忆录》P392—393
(42)《李敖回忆录》P393
(43)《李敖回忆录》P338
(44)《李敖回忆录》P396
(45)《李敖回忆录》P396—398
(46)《李敖五五日记》(1990.4.25)P158
(47)《李敖五五日记》(1990.5.25)P170
(48)《李敖五五日记》(1990.12.4)P245—246
(49)《李敖五五日记》(1990.11.28)P241
(50)《李敖五五日记》(1991.1.10)P262—263
(51)《李敖回忆录》P338—339
(52)《李敖回忆录》P339—341
(53)《李敖回忆录》P349
(54)《我写北京法源寺》(1991.6.12)P294
(55)《我们要加速打倒蒋家余孽》(1991.6.30日)P915
(56)《李敖回忆录》P540—341
(57)《李敖随写录后集》(1992.1.5)P365
(58)《李敖随写录后集》(1992.2.8)P441
(59)《李敖随写录后集》(1992.2.17)P458
(60)《李敖回忆录》P403—404
(61)《李敖随写录后集》(1992.2.8)P441
(62)《李敖随写录后集》(1992.2.8)P441
(63)《有子三书》(1992.11.10)P94
(64)《至释昭慧》(1992.11.1)P89
(65)《李敖回忆录》P341
(66)《李敖快意恩仇录》P396—397
(67)《至释昭慧》(1992.11.1)P89
(68)《李敖回忆录》P542—343
(69)《李敖回忆录》P343
(70)《李敖回忆录》P344
(71)《李敖回忆录》P342—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