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杜小明记事起，爸爸杜连成就是个身材佝偻的糗老头。二十多年过去了，杜连成的身形更加佝偻，而且每天都不洗脸，要是遇上个伤风感冒，鼻涕一甩半尺多长，谁看了谁都想吐。
杜小明从小就腻歪他这个脏爸爸，不敢把同学往家领，就是路上遇到杜连成，他也不叫爸爸。所以，认识人杜小明的人都不知道他爸爸是谁，长什么模样。如果有人追问，杜小明就说他爸爸在北京当大官儿，其实他爸爸是拣破烂的，领导着全城的垃圾堆。
后来，杜小明当了警察，又娶了老婆，有了自己温馨的家，可杜连成还住在那间低矮的小平房里。杜小明并不希望这样，他不止一次地劝杜连成把自己弄干净点儿，跟他一起去住，可杜连成就是不听话，回回都是那句：“只要你过得好，甭管我。”杜小明也就生气了，由着杜连成去。
杜小明在刑侦处工作，一年到头忙得很，只是春节才抽空到杜连成的小屋里去一趟。每次去，杜连成也待不了二分钟，杜连成屋子里太臭，熏得人脑浆子疼。杜小明就不明白，这么恶劣的环境，杜连成怎么能生存得了。杜小明想买一套干净一点的房让杜连成住，可杜连成不肯，说在这地方住惯了，到生地方睡不着。杜小明觉得，爸爸真是没法理，受罪也是活该。
几个月前，市内连续发生多起入室抢劫案，作案的是一个名为“洗富帮”的团伙，团伙头子外号“鬼见愁”，作案手段极其狡猾，而且反侦察能力很强，警方根本不知道这伙人到底藏在什么地方，成员都有谁。
因为几起重案都不能破获，身为刑侦处长的杜小明受到了处分。上头已经暗示他，如果他还不能限期破案，就要停他的职了。杜小明烦透了，他派出的侦察员遍布全市，却没有一点“洗富帮”的消息。上头要停他的职，也是可以理解的。“洗富帮”搞得人心慌慌，把市里的主要领导都惊动了，这么大的案子破不了，他这个处长还当得成吗？
这天，杜小明喝了半斤酒，有气没有撒，就晃晃悠悠来到了杜连成的小屋。一进门，见杜连成正在昏暗的灯光下吃面条，面条上趴着七八个苍蝇，十来个蟑螂。杜小明冲过去，抓起饭碗就摔到了地上：“一点都不讲卫生，这么脏的东西能吃吗？你就不怕毒死啊！”说着，把吃剩下的肉饼往桌上一扔：“吃这个吧。”杜连成看看杜小明：“怎么？又受气？”杜小明从小就是这样，在外面受了气就杜连成发脾气，杜连成总是卷一袋旱烟蹲在地上任他出气。
杜小明往满是灰土的凳子上一坐，“啪”地一拍桌子：“受气了，我受气受大了，家里受老婆的气，单位受领导的气，外边还受犯罪分子的气。”说着，看看地上的杜连成，声音低了下来：“我就在你这不受气。”杜连成干咳两声：“有一个地方不受气不就行了。”杜小明站了起来：“行什么呀？我饭碗子就快砸了，可恶的‘洗富帮’，可恶的‘鬼见愁’，连连作案，我却边一点线索都没有，抓不到他们，我就停职了！”杜小明说着，也蹲到了地上，一把抓住了杜连成：“都是你，你要不是天天这个倒霉相，我能倒霉吗？人都说，一个人做事顺不顺靠得是家里的风水，你把家里的风水搞成什么样了？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啊？简直就是茅房，让你搬家你还不搬，你不是成心想害我吗？”
杜小明撒完了气，一头倒在了杜连成脏兮兮的床上。杜连成慢吞吞站起来，走到杜上明身边，叹了口气：“小明，我没本事，我不体面，你心里有气就跟我发吧，我这辈子欠你的，只要你心里好受，只要你过得好，我怎都行。”看着灯光下苍老的杜连成，杜小明眼圈儿湿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给过爸爸好脸色，可爸爸总是这幅模样，让他发完了脾气就后悔。杜小明坐了起来：“爸，我心里烦没处出气，又冲你来了，对不起呀，你最近身体怎么样？不行就别拣破烂去了，我养得起你。”杜连成摆摆手：“我行，说你吧，你有了难处，爸能帮你什么吗？”杜小明摇摇头：“你能帮我什么忙？你又抓不了贼。”杜连成说：“那可不一定，我们这些拣破烂的每天到处跑，说不定就能给你提供有用的消息，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帮，什么愁？”杜小明一想，也是，杜连成一天到晚哪个犄角旮旯都去，说不定真能发现警方发现不了的线索。杜小明来了精神：“那好，你以后给我留点神，听到‘洗富帮’和‘鬼见愁’的消息马上通知我，我就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了，你费点心啊。”说着，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了杜连成。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杜小明仍然找不到破案的线索。更可气的是，“洗富帮”竟然光顾了市长家，市长的小女儿被绑在床上，家里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市长亲自给局长打电话，限局长三天破案，不然局长就甭干了。局长受了气，当然要往杜小明身上撒，限他两天破案，破不了案回家抱孩子去！杜小明急得头发都立起来了，把侦察员全叫到一块，一个一个数落。正数落着，杜小明电话响了，接起来一听，是杜连成打来了。杜连成说，他拣破烂时，无意中听两个人说，“鬼见愁”晚上要单枪匹马洗劫房产商金老板。
挂断电话，杜小明就想，这消息是真是假呀？这消息要是真的还行，他带人抓住鬼见愁，露脸了，处长的位子也保住了，可要是假的呢？自己岂不更丢人现眼。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治了，他吩咐侦察继续加紧侦察，自己则去查房产商金老板的资料。
金老板家住水上花园一栋西洋别墅里，为了弄清消息真假，杜小明先在别墅里转了一圈儿，选好的观察点。到了晚上，他一个人蹲守在别墅附近，如果真有人到别墅里抢劫，他再打电话通知刑警不迟。
晚上十二点钟，一条黑影果然来到了别墅前。那人身法敏捷，三下五除二就爬上了二楼阳台，从窗子进入了卧室。不大一会儿，卧室里的灯亮了，紧接着便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杜小明也爬到二楼阳台上，隔着窗子往里一看，见一个头戴纱罩，一身夜行衣的人正用手枪顶着床上女人的头，沙哑的声音命令金老板把现金、首饰都拿出来，并向金老板报出了“鬼见愁”的大号。杜小明一见，一个箭步蹿进卧室，拔枪对准鬼见愁：“放下武器，不许动，举起手来！”鬼见愁吓了一跳，“呼”地把枪口转向了杜小明。杜小明当机立断，扣动了扳机，“咣”地一声枪响，鬼见愁应声倒地，吓得金老板和女人都跑了出去。
杜小明走过去一看，鬼见愁胸部中弹，看样子快不行了。他戴上手套，拿起鬼见愁手里的五四枪，不禁大吃一惊，那枪都生锈了，枪口直往外爬蚂蚁，弹匣也锈死了，鬼见愁居然用这东西打劫，自己这一枪开得是不是太莽撞了？杜小明急忙扯下鬼见愁的面纱，哎，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看着看着，杜小明瞪大了眼睛：“爸……”刚叫出一个字，赶紧捂住了嘴巴。那鬼见愁分明就是换了衣服洗了澡刮了胡子的杜连成！杜连成吃力地拉住杜小明的手：“小明，你抓到了鬼见愁，上头不会停你的职了吧？”杜小明眼泪涌了出来：“爸，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会害死我的。”杜连成轻轻摇了摇头：“不，我不是害你，我是帮你，只要你过得好，我怎都行。”说着，杜连成指了指自己口袋。
杜小明从杜连成的口袋里拿出一封信，见信中写道：“小明，实话告诉你，我不是你爸爸，我的真名叫张大天，是二十五年前横行江湖的‘洗富帮’老大‘鬼见愁’，你的父母是当时有名的‘官倒’，我闯进你家，在抢劫中，失手杀了你的父母，临走时，我才发现刚刚满月的你，我虽然抢劫，但从不杀人，我觉得对不起你的父母，就把你抱了出来，向你的父母发誓，一定要把你养大成人。为了你，我解散了‘洗富帮’，逃到了现在这座城市，因为改了名换了姓，又始终是一幅糗模样，警方根本不知道我就是‘鬼见愁’。我虽然抢劫无数次，但我并没有钱，我抢的那些钱都分给了那些穷兄弟，为了养活你，我只能拣破烂。现在你已经成人了，我本想自己了断自己，可又是一想，自己还是应该死得值得一点的好。可巧有一伙小蟊贼冒充我过去的名号干坏事，给你找了麻烦，我就想利用这个机会帮你一把。这几天，我已经把那些小蟊贼都抓到咱的小屋里，但我觉得这还不够，我应该让你立个大功，抓住真正的鬼见愁，那样，我欠你的也就还清了。”看完那封信，杜小明一头扑到了已经断了气的杜连成身上大哭起来：“爸爸，这不是真的，你在骗我！”
几天之后，公安局举行了打掉“洗富帮”庆功大会，但杜小明没有参加，他流着眼泪在公墓前烧纸，呼呼的火苗声，好像杜连成在喃喃地说话：“小明，别哭，只要你过得好，我怎都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