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耿耿回来,舒曼盯着耿耿问:“他怎么看你,我们心里都有数,关键是你怎么看他!”
耿耿懒懒道:“你们还真以为我白长三十岁啊!我告你们吧,三十岁的耿耿眼里,这美国佬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再不要提他了!”
耿直点头,看向舒曼:“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舒曼不说话,只是盯着耿耿。
耿耿起身:“总之,我的事儿,你们就甭操心啦,我告你们,今天你们还真有点失态,让小美国佬得意半天。行了行了,到此为止啊,别再管我这事儿!”耿耿说完走进自己房间。
耿直和舒曼互相瞪着,厕所里传出动静,老两口这才意识到厕所里有人。厕所门推开,耿虎拎着本杂志出来,一股烟味儿传出,舒曼气道:“又抽烟!你是受过重伤的人,不能这么抽,怎么就没个记性呢!”
耿虎一脸无所谓:“就抽一根。”舒曼进厕所检查,出门就嚷:“还一根哪?都快半包了,你、你??”
耿虎回头,一脸淡然:“妈,我四十了,不是十四岁,也不是二十四岁,您别这么盯着我了,您不累,我可累。”
舒曼呆住,耿直生气:“你就是八十岁,也是你妈儿子!你小子要不就不回家,八百年回趟家就这态度!你自己日子过得乱七八糟,你还想把家里也弄得乌烟彰气啊?啊!”
耿虎真火,脸色阴沉,强压着往外走。舒曼急:“你去哪里呀?”
耿虎:“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舒曼:“大过年的你那个家有什么人等你吗?”
耿虎回头看着母亲:“没人等我,可至少我有地方抽烟,至少没人唠叨。”耿虎说完推门走了,耿直气得心脏疼,要起身起不来。舒曼赶紧抓起药瓶过去,将药丸塞进耿直嘴里,唠叨:“耿耿那么不听话,也没看你生这么大气,虎子比耿耿大十岁!还当领导呢,什么不懂啊?你怎么还能跟他动真气呢,让人怎么说你哟!没涵养!”
耿直含了药丸,缓口气道:“女人活到一百岁做糊涂事儿也是可以原谅的,比如你吧。”
舒曼嗔:“谁呀!”
耿直:“可我就见不得男人没出息!我告你啊,我看那小子垂头丧气,要死不活的劲儿,我真想抽他,这这哪里像我儿子啊!倒像你儿子!”
舒曼:“他本来就是我儿子!虎子有什么不好啊?除了离婚,什么地方做得比别人差?再说离婚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耿直:“什么叫男人?大丈夫治家平国安天下,男人也!一个男人不能把自己后方搞踏实了,那还叫男人!”
舒曼:“可虎子情况特殊嘛。我看他呀,心里始终放不下季静,要不然,早就找别人了。”
耿直:“所以我看不上他啊!肉乎乎的,没个痛快劲!”
舒曼:“你什么意思?你想让他再婚,给乐乐找个后妈啊?”
耿直:“我当然没这意思!”
舒曼:“跟你讲,虎子和季静关系很复杂,唉,你这种粗人,根本就不懂现代男女心理。”
耿直:“什么不懂,都是自私,不愿负责任呗,哪像我们这些老同志。”
舒曼:“你还好意思讲,你就应该自我检讨,你做父亲基本失职!对牛牛对耿耿,你还多少有点当爹的样子,唯独对虎子,你自己想想,你们父子有过促膝交谈的时候吗?”
耿直直往起蹦:“促什么膝啊,肉麻!资产阶级!”
舒曼也不说话,盯着耿直。耿直别过脸,不看老婆眼睛,拿起遥控器,要看电视。舒曼起身,上前关掉电视,还是瞪着耿直,耿直再次别过脸,这么三转两转头就有点晕喽,求舒曼:“大作家你别转了,跳芭蕾哪!”
舒曼坐到耿直跟前,命令语气:“跟虎子谈谈!”
耿直大叫:“谈什么谈?你怎么不谈?”
舒曼:“子不教父之过!你是不是他父亲啊?”
耿直:“我。我当然是!”
耿直找到耿虎,耿虎正开车出去,耿直就上来耿虎的车。路上耿虎戴着耳机,不停接电话:“恒指多少点?道琼斯?纳斯达克?沪深不受影响吗?哦,你重点帮我盯一下纳斯达克,我当然有兴趣啦,21世纪嘛,我们不能老做白电嘛,也得考虑高科技板块嘛,是啊,别不信啊。”耿直一旁听着是一愣一愣,又不好意思问。
耿虎关机后,车上立刻气氛沉闷,耿虎心不在焉,也不想和父亲说话。耿直是一直想说话,但看到儿子冷落的态度,心里有火,不敢张嘴,生怕一说话就吵架,现在,耿直多少有点看儿子脸色。
红灯,车停下,耿直找话:“你这车最高能开到多少迈?”
耿虎懒懒道:“理论上两百多吧。”
耿直:“城里哪能开到两百多?现在北京车太多,这马路上车挨车的,最多也就五六十吧,当年我开吉普车,马路上几乎没车。”耿直两眼放光,兴奋起来,兴致勃勃正要往下说,耿虎接过话,语气仍是懒懒地:“我妈从小到大一直就跟我唠叨这件事,说当年您一身苏式将校呢,胸前一排金光灿烂奖章,开着军用吉普车到医院接我妈,那叫一英俊萧洒,把全院人都震呆了。我妈说这些的时候永远脸上放光,特幸福。我就问我妈,您记这么牢,是不是我爸这辈子就做过这么一件让您露脸事儿啊?”
耿直沉下脸,冷冷道:“你停车!”耿虎一脸无所谓,车拐到人行道,缓缓停下,爷俩都看着车前方,僵着。耿直转过脸盯着儿子,耿虎不得不偏过头正视父亲,仍是一脸中年男人的漠然。耿直盯着儿子,一字一句道:“别给我摆这个脸色!以为你是个人物了?是个经理了?不得了?狗屁!看你眼睛就知道你活得很没意思!你心里没有感情!没有热情!你冷漠!你不关心任何人!你就这么活吧,就算你有钱有权有女人,有这个斯那个指的,可你没人味儿!活得跟畜生有什么区别!”耿直说完推门下车。耿虎坐着,没有表情。
耿直满怀伤感在街上走,两眼茫然。一个三十岁左右打扮入时年轻女人迎面走来,走近耿直,突然停下,兴奋叫:“老师?您还记得我吗?”耿直是很少被人叫老师的,可被这么个热情年轻女性叫着,自然也站下,有点发怔。年轻女人上前,耿直睁着老花眼,努力辩认着:“没当过老师啊?噢,你是我们局卫校的吧,我给卫校上过课,你是哪届的?”
女人立刻上赶着,笑嫣如花:“没错,没错,您上课时候,我还给您倒过水,您讲得好精彩哦,我们班女生可喜欢您啦!”
耿直茫然跟着女人走,边走边想:“噢,噢,我想想,我是哪年到卫校上课的?九七年,不,九五年,唉,快十年了。”
女人笑道:“我就是九五班的呀。”
耿直:“哦,哦,你叫什么来着?”
女人叫着:“小袁啊,您当时还说,这个名字挺适合我的。”
耿直懵懵懂懂点头:“噢,小袁,你毕业以后干什么啦?”
小袁甜甜道:“毕业后当过两年护士,现在推销医疗器械呢,老师,我们店就在前边,您到我们店坐坐吧,免费体验,用好了,您帮着给宣传宣传。”
小袁说着上前搀着耿直,往前走,耿直稀里糊涂跟着小袁走,一路问:“什么医疗器械啊?治哪方面的病啊?”
小袁笑着:“主要针对老年人神经啊骨头啊,效果不错的,您试试就知道啦。”
小袁搀着耿直走进一个小胡同,耿直左右看着,嘀咕:“你们这个商店怎么开在胡同里啊,销售不受影响吗?”
小袁甜甜道:“没关系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嘛,再说我们也有广告人员呀。”说着到一家小门脸跟前,门上写着医疗保健,耿直刚要抬头仔细看招牌,就被门里迎出来另外一个十八九女孩子左拥右揽搀进门内。两个女孩子拥着耿直进门,耿直进门后就觉得奇怪了,这屋里没什么医疗器械,倒是有张简陋按摩椅,两个女孩子把耿直按到椅上,手就搭上来。小袁一个劲夸:“老师您哪像七十岁呀,您身体这么棒也就五十岁吧,您保养得真好。”
两个女孩子一左一右伺候耿直,耿直紧张起来,话特别多:“我都退休好多年了,你是九五班的,那你今年多大了?你们班同学现在都做什么呢?我记得有一个叫小吴的,长头发,昌平县的,很爱学习啊,后来分配到区医院还给我写过信呢,我工作紧张没来及回。”
女孩子手顺着身体一路按摩下来,娇声娇气着:“是吗?小吴啊,老师喜欢长发妹呀。”
那手就要按到敏感部位,耿直忽地清醒过来,赶紧要起身:“不是不是不是。”另个女孩子早拿包药递到耿直手里:“这是我们的专利产品,专门针对老师这样有身份男士的,不贵的,一盒三千,能用十次呢。”
耿直起身要往外走,下意识摸钱包:“我我身上没带多少钱的。”
小袁手灵巧顺手将耿直钱包拿出,随手翻开,只有两张百元钞,有点不甘心,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翻那钱包。耿直一旁怔怔地,就听两个女孩子牢骚着:“真没钱啊,看着不像啊,真是的。”
耿直回来路上碰到楚建,就和他说起来:“你说这俩女孩子是不是女学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