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建放声大笑,窘得耿直四下看,嘀咕:“你笑什么!这么大声!”
楚建笑得浑身乱抖,压低声音道:“你呀,不看电视不看报,昨天电视上刚播了,现在这些小姑娘啊,专骗你这种老糊涂!”耿直停下看着楚建满脸发呆。
楚建继续奚落:“幸亏你身上没带什么钱,要不然那些心狠手辣小夜叉能让你全乎着出来?”
耿直怒,嚷:“你胡说八道,她说是我学生,护校九五班的!”
楚建乐:“是不是学生,你还看不出来?”
耿直瞪大眼睛,声音压低:“真看不出来!我都多少年没跟年轻女人打交道了?我看年轻女人个个都是女学生。”楚建就乐,耿直也乐:“老花眼喽。”耿直刚要推门,门忽地打开,舒曼一脸焦急:“你再不回来,我就报警啦,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贪玩儿啊,跑哪儿去了?”
耿直笑道:“到底谁像小孩子呀,一会儿工夫看不见大人,就着急了吧?”两人逗着嘴,进了门,舒曼拿过水,着急着:“赶紧吃药,早都过点了!”耿直嘿嘿笑着坐下,接过水和药,抬头看老伴,笑着:“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年轻啦。”
舒曼:“赶紧吃药!怎么那么多废话!”耿直吃药,舒曼挨着他坐下问,“和虎子吵架了?”
耿直差点噎着:“吵什么架?他说的?这小子恶人先告状。”
舒曼:“你呀,就知道吵,就不能想一个根本性的解决办法?”
耿直:“我就是要从根本上转变这小王八蛋的思想,让他意识到,他现在活得很不幸,因为他心里没有爱,身边没有爱人!我觉得他小子有点听进去了。”
舒曼:“是吗?那、他们复婚是有可能的了?”
耿直略一迟疑:“复婚,这事儿……他们都这么大人了,我们可做不了主。”
舒曼:“想想办法嘛,你愿意看着你儿子孤家寡人啊,还有季静……”
耿直:“好好,想办法想办法。”
老两口躺在床上,各想各的心思,都有点睡不着觉,耿直心里有愧,想着翻过身,看着老伴侧脸,犹豫着怎么说:“唉,跟你说个事儿。”
舒曼也翻过身,看着老伴,满脸愁云:“你说虎子能按咱这既定方针办事吗?万一他真的铁石心肠,或者有了别的女孩子,怎么办啊?”
耿直咽下自己想说得话,安慰着:“他都这把岁数了,怎么过下半生,咱们是不能替他决定的,别想那么多了,反正你是尽到责任了。”
舒曼:“这算什么尽到责任?我这辈子干什么都那么回事儿,连个孩子也没教育好,你看人家孩子哪个像咱们家的啊。”
耿直:“子不教父之过,要检讨也得我先来,你就别自责啦。”
舒曼:“好,虎子算你的,耿耿算我的吧?丫头这几天反常你没觉得吗?我真担心她跟那个小强,嗨,我也跟着瞎叫,那个狗蛋怎么着怎么着了。”
耿直奇怪:“唉,你这个担心有点奇怪,你怎么不担心小美国佬啊?”
舒曼:“美国佬早就是过去时啦,这个傻子都看得出来。可自从这美国佬再次出现,我就发现这丫头反倒特关心狗蛋的事儿,天天看报。”
耿直笑:“你是说她从前崇洋媚外,现在改支持国货啦?”
舒曼:“你正经点儿!”
耿直:“嗨,你放心,不会的,狗蛋把身家性命都赌上了,穷得只剩下他自己了,耿耿这么自私,怎么可能看上他。”
舒曼:“也是,你说耿耿这自私劲像谁呀?”
耿直:“当然不是我。”
舒曼:“我自私吗?”
耿直:“你比我差得多,可在女同志里面算不自私的啦。”
舒曼:“讨厌!那她像谁呀?”
耿直:“我看就是让资本主义那套人生哲学给污染了!”
舒曼长叹气:“我觉得是她太聪明了,人啊,越聪明越不容易快乐,像你就好了。”
耿直:“什么意思?我笨吗?!”
舒曼:“刚刚好吧。”耿直气得掉过头,关了台灯,舒曼却不依不饶:“唉,你刚才说要跟我说什么事儿,怎么不说啦?”
耿直:“明天再说吧。”
舒曼:“丢钱了吧?”
耿直忽地翻过身:“你怎么知道?”
舒曼:“你现在除了丢钱,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耿直:“你简直就是我肚里的蛔虫……”
舒曼:“还老说我不给你钱,你身上就不能放钱。”
耿直郑重地:“是是是,我以后身上一分钱都不带。”
耿虎拎着购物袋推门进来,进门就喊:“妈……”无人应答,耿虎放下东西,到各屋看看,确定家中无人,奇怪,拿出手机,给耿耿打电话,手机里传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耿虎关上手机,正要往外走,门缓缓推开,季静也拎着购物袋进来,见着耿虎笑笑:“阿姨呢?”
耿虎环顾四周,摇头:“都不在。”
季静开始没反应,东西放桌上,忽然反应过来,也四下看,重复:“都不在?”然后回头,两人互相看着,都苦笑。耿虎在前,季静在后,推开耿虎房间门,两人同时怔住。房间布置成两人初婚时样子,两人结婚照挂在墙头,一张大影集打开了,竖在床头柜上,两人紧紧拥抱,眼神充满幸福和希望。
耿虎和季静呆站着,下意识互看一眼,立刻移开眼神。季静强忍激动,轻描淡写着:“他们从哪儿找到的。”耿虎更是刻意冷静:“肯定是我妈想出来的,老太太一辈子就是酸。”季静心里难受,更受不了耿虎冷漠,她转身出门,耿虎看着眼前场景发怔。季静抓起手袋要走,耿虎追出来:“静静。”
这声带着感情的“静静”,让季静停下,耿虎一笑:“再待会儿。”
耿虎说着走到沙发前坐下,拍着沙发:“坐会儿吧,啊。”季静苦笑一下,没有动。耿虎为掩饰尴尬,走到电视前,看到电视上放着一盘录像带,随手拿起,发现上面写着字:虎子和静静必看。耿虎好奇地将录像带塞进录像机,然后按动遥控器,映入眼帘的是双方父母,对着镜头瞪着他们,耿虎愣住,季静也慢慢走近沙发,发愣。
屏幕上两对老夫妇,看着这对中年夫妇,一人一句话。
舒曼:“虎子,我知道你会嫌弃我设计这些东西太酸、老土,可妈心意到了,人再怎么新潮现代,感情是不会变的,你需要家需要爱。”
镜头转到耿直:“臭小子,你懂事起就跟我比,事实证明你比不过我!你知道为什么?自己想吧!你是军人出身,没有稳固后方的军人就是拿破仑也得吃败仗!你给我记住!”
镜头轮到石菲菲,早已经满脸是泪:“静静啊,别那么任性了,妈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都跟虎子说出来吧。你这么憋着,苦的不是你一个人,是咱们全家啊。”
最后是季诚,也是强忍眼泪,老气横秋:“静静,爸对不起你,没有教给你怎么生活,怎么对待感情,爸失职,给爸爸一个机会吧,啊??”
季静早已泪流满面,耿虎眼睛也湿润了。
屏幕上四位老人隐去,音乐声起,是耿虎和季静当年恋爱和初婚时拍的录像带,质量不太好,但能看清楚:“年轻的虎子和季静在草地林间海边飞跑,长发舞动,白裙飘飘,笑声朗朗;初生的小乐乐咧嘴大哭,初为人父母的耿虎季静夫妇手足无措……”
季静泪如雨下靠向耿虎,耿虎眼睛潮湿揽过季静,两人搂在一处。
耿直和舒曼在季诚家等着消息,双方老人心里都没有底,着急。耿直和季诚耐不住了,耿直坐卧不宁:“怎么还没动静,我去看看。”说要走,但抬不起脚,季诚嘲笑:“谁心理素质差啊?还邱少云第二呢,我看当年你肯定是被烟熏晕过去了,要是头脑清醒,就你这心理承受力,肯定受不了。”
耿直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回身看俩老太太:“听到没有,听到没有!这个老反动派,居然满口黄腔,污蔑我伟大志愿军英雄,是可忍,孰不可忍!”
舒曼烦:“行了行了,俩个老顽童,孩子事儿怎么就扯你们身上,真不成熟!”
耿直和季诚立刻开始愁孩子。耿直:“要我说没必要那么麻烦,虎子心里想什么大家门儿清嘛,静静心里想什么,你们不是也门儿清?把两人往一屋里一装,门关上,这么大人,还不知道干什么呀!”
舒曼和季诚同时:“粗鄙!”
耿直瞪大眼睛:“你们、你们,你们一个人羞辱我就算了,两人一起羞辱,老季头我可跟你没完啊!”
门铃响,这边老头老太太还没完没了:“你还好意思讲,你除了关门那一套,还有什么办法呀!静静是知识分子,虎子也是有文化有身份的,谁都像你呀。”
门铃继续响,石菲菲想说话,可必须去开门,一路回身道:“这次舒曼说得有道理??”
耿直嘀咕:“老娘们真没立场??”
季诚道:“什么叫立场,我们只服从真理。”
石菲菲拽开门,怔住。屋里耿直和季诚还在掐,耿直道:“什么叫真理?你说话就是真理啊?凭什么呀?”
季诚刚要说话,就听季静喊了声:“妈!爸!”三个老人一起转身,季静和耿虎手挽着手,看着耿直和舒曼,重复:“爸,妈!”耿虎在身后也冲着石菲菲:“妈。”转过身看季诚:“爸??”
季诚激动得直哆嗦,石菲菲早哭得不成个样子倒在季诚怀里,舒曼泪如雨下,转过身,耿直揽过她,想说什么,眼睛早已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