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星空寂寥,缺月高悬;剑宗脚下,无名小村。
村东头有一座小庙,从庙外看去,破旧不堪,墙上老皮脱落,暴露出深青色的石砖;房顶是黛青色瓦片,松脆无华,多有缝隙,孔孔洞洞,又是漏风,又是漏雨。
一条小径曲折从远处蔓延而来,临近旧庙前,是一个九阶的残破台阶,顺台阶拾级而上,到顶阶再稍迈一步,就到了庙内。
庙前树林幽幽,如钩残月悄生,薄云半遮月半羞,天上无息黯淡,反而地上光如亮烛,奇也怪哉。林间少了平日小虫悉悉索索,一片寂静。
林间月光,恍如华裳,林风悄悄,给人披了新衣,当真美极。
庙前小林,两道瘦小身影,踏着月光,沿着婉转小径匆忙行进,脚步生风,惊起几片落叶,却还不肯停歇。
终于近了小庙,周边鹧鸪声啼,庙前九重石阶。两人停在阶前,因疲累而双手撑膝,半俯着身子,大口地吞吸着新鲜空气,模样狼狈至极。
片刻之后,气力稍复,雪小叶喘着粗气,一手扶腰,突然双眼一转,计上心头,口齿不清地道:“嘿,累死小爷我了,终于……终于到家了,小轩子……咱们看看……看看谁先进去。”
雪小叶把“进去”两个字说的极快,几乎还没把两字完全吐出来,也不理云轩是不是答应,就抢着飞速上了台阶,与刚刚疲惫之态大是相异,抢先一步就先跨进了庙里。
云轩在后面一愣,之后也是反应不慢,疾步跟了上去,速度竟然也不慢,但毕竟跑的晚了些,眼看雪小叶先进了庙里,不由大急,道:“死小叶,你又耍赖,不算不算,我们再来……。。”
云轩气恼,刚要想说“不算数,再来比比”什么的,但话未说完,就被先进庙里的雪小叶打断,只听雪小叶在庙里哇哇大叫。
“哇哇哇,小轩,小轩,发财了,哈哈,发财了……。”
云轩瘦小的身影进了庙里,大眼睛骨碌碌转着,目光扫向四周,只见月光如水银般从屋顶漏缝泻下,洒了满地光斑,屋内月光道道,虽无烛蜡,也是有些明亮。
但映入眸中的,除了空旷小庙里不知名的石像,别说金银财宝了,不仅一只会发光的萤火虫都没有,就连大声嚷嚷的雪小叶也不见了踪影,哪里像是发财的样子。
云轩不解地望着四周,伸手挠着后脑勺,云端雾里,不知所以。
“噗嗤”,看着云轩探头探脑,一副贪财之色,躲在角落里的雪小叶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小轩,看你那副傻样,找着宝藏了吗?哇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啊,小轩,救命啊!”
云轩回过神来,意识到又被捉弄,大为气愤,正待发怒,却再听到雪小叶大呼救命,声音凄厉,比之前何止大了十倍,听得云轩双耳嗡嗡发响,还以为又是雪小叶鬼心眼,想出了什么怪法子吓唬自己,不料雪小叶风一般忽的窜起,一只手紧抱住云轩,另只手指着阴暗角落处,声音颤抖道:“鬼呀,救命……”
云轩抬眼望去,大惊,身上的热汗登时变作了冷流,寒毛乍立,心跳如雷。角落处,一个黑影一动不动,无声无息,有如冤鬼,令人毛骨悚然,好不吓人!
云轩强忍着恐惧,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鼓足勇气,大着胆子,定睛再次望去,一道黑影盘坐角落里,但借着微光凝望之下,却并非雪小叶口中鬼怪,而是一名长髯老者。
月光不能普照,因此角落黑暗,不仔细看,竟是难以发现还有人躲在此处,更不巧让雪小叶触着了身子,大惊之下,误以为妖鬼魔怪。
这一边,云轩确定对方是人,而非什么妖鬼之流,顿时大松一口气,一颗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正待安抚吓破了胆子的雪小叶,对面已有声音传来,那人笑着打趣道:“呵呵,孩子不要害怕,我可不是什么妖怪,你这般大声嚷叫,要是让人来把我擒了去,那可就不得了了!”
声音有些苍老,有些缓慢,带着几分调剂,乍听来中气十足,却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到的疲惫虚弱。
“鬼呀,哇呀……鬼呀,呃,你……是人,不是鬼?”雪小叶听到“鬼”发出了声音,心下本来大惧,突然一愣,回味了事情起末,似乎有所不妥,就把脑袋探了过来,使劲瞅着那老人,要仔细辨别一番。
云轩头上生出几道黑线,无奈道:“麻烦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再说,我都快被你勒死了!”
雪小叶尴尬的笑了笑,将云轩松了开来,干笑着狡辩道:“咳咳,我这……呃,不是想保护你吗,呵呵,那什么,老头……老人家,这么晚了驾临寒舍,还装神弄鬼的,可是把我俩吓了一跳?”
云轩无语地纠正道:“是把你吓了一跳。”
那老人闻言又是一笑,心想这俩孩子倒是有趣的紧,语气却温和,道:“剑宗脚下,正气浩然,老头我怎么敢装神弄鬼?只是我赶了一天路,很是有些疲累,天色已晚,恰逢今夜又要有一场寒雨,就冒昧借贵地歇息一番,倒没有想到贵地还有主人未归,老头我不请自来,这很是过意不去了。”
雪小叶摆着手,大模大样道:“这个嘛,好说好说……”
其实不好说也是没办法的,这间旧庙本就不是谁的,只是被云轩和雪小叶占据,当做了“家”。只是旧庙离着小村近些,他俩去乞讨时倒也方便。
那老人不再言语,熠亮的双目掠过云轩,微微摇头,又扫过雪小叶,却暗暗颔首,心里叹道:“这孩子就是性子好动,小孩贪玩情有可原,根骨可是绝佳,也很难得,点化回去培养一番,说不定会有些成就,只是现在我自身也难保了,只盼别连累他人呐……”
稍一阵沉默,云轩一番思索,望向老者,奇道:“月亮这么亮,你怎么说要有雨呢,莫非你是算卦的老先生?”
那老者摇头道:“那倒不是,只不过是略懂天象罢了,很多东西都是有些规律的,我看得透阴晴的规律,却参不透人生的玄机,旁门左道而已,算不得真的。”老者略一停顿,又道:“这天暗地亮,或是天上星宿下坠人间,生的异象,倒难得一见的。”
老者自顾说完,抬头望向两人,道:“你俩可懂吗?”
两人呆呆的看着老者,茫然的摇摇头,表示不知。
老者也不在意,却转头向雪小叶,道:“你过来。”接着老者从袖中掏出一根细棒,递给雪小叶,更是不经意间探了探雪小叶的手腕,心下又惊,这孩子果然资质过人,根骨不凡,嘴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轻声道:“把这蜡烛点了吧”
原来这小棒却是一根红蜡,雪小叶一面走着,脚下不慢分毫,一面嘀咕:“这老头也太奢侈了,老爹还在时也没用过几次蜡烛呢。”
想到父亲,又是一阵酸楚袭上心头。
石像前,旧木桌,蜡烛点燃,如豆火苗散发着淡黄毫光,映着雪小叶专注的脸庞,也映亮了雪小叶眸子深处的那红烛,眸里眸外烛相映,蜡滴也更仿佛欲滴的泪滴了。
应该分不清吧,是桌上的蜡在滴泪,还是眸中的蜡在滴泪。
雪小叶双手爱惜的护着如豆灯光,转头望向云轩,那稍有几分相似的稚嫩脸庞,静无言,竟无言。
似有一种情绪纠缠心头,似有一种莫名的东西欲喷涌而出,只是缠绕在心头,只是再难吐出口,明明话到嘴边,却是千言莫言。
云轩奇怪的盯雪小叶了一眼,似乎瞥见了雪小叶眸底的晶莹烛泪,但灯光微弱,模糊间,竟然看不真切了。
云轩摇了摇头,将疑惑的事尽皆赶出脑海,转而将目光投向角落老者,或是老先生吧。那老先生有五十岁,一身青色儒衫,朴素整洁,几分书卷气蓦然扑面,只不过在其胸口处有一个黑色掌印,淡淡黑芒缭绕其间,周围还有已结痂的斑斑血迹,尤为可怖。但光烛之下,老先生面容更加慈祥,虽面颊有些苍白,却也不算什么了。
云轩眉头微皱,问道:“老先生好像受伤了,须得赶紧医治才好。”
老先生神态祥和,微微一笑,让人如沐春风,道:“些许小伤,并无大碍,好孩子,你就不要挂心我这个老头了。”
云轩眉头蹙得更紧:“可是……”
老先生佯装不悦道:“有什么可是的?这条老命,老头子我可在意得紧呢。”老先生说完望向庙外,突然想起了什么,嘱咐道:“要是再有人来这里借宿,要是那人打听我的话,可千万别说我来过此地,否则会有大祸临头,知道吗?”
云轩二人下意识地点点头,老先生反复嘱咐了二人,云轩小叶又将老先生的话一字不错地复述了一遍,老先生这才放下心来。
毕竟还是孩子,没那么多烦心事,应付完了老先生,云轩二人打起了哈欠,疲累了一天,雪小叶暗示老先生晚饭还没有着落,但老先生就是不为所动,装着视而不见,雪小叶在心里骂一声“死老头子”,无奈之下,也就徐徐睡去,说不定在梦里还能饱餐一顿,总比挨饿要好一些。
夜深无聊,一片寂静,大多数的夜都是静悄悄的,只是不知道今晚是否也会一样。
蜡烛早已燃尽,光芒尽敛,月亮好像也已燃尽,不透下哪怕一丝的光芒,漆黑的夜无情的吞噬一切,尤其安静。
突然有惊雷凭空炸裂,紫色闪电劈开夜空,轰然砸地间丘峦崩摧,声势浩大。
乌云压地,阴沉可怖,如蛰伏怪兽逐渐苏醒,云里紫电游走,搅得云海翻腾。
终于狂风呼啸,飞沙走石,继而雨落倾盆,帘珠坠地。雨染苍穹如墨,大地化为泽国。
一场料峭寒雨不期而至,真的有雨,果然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