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熔炉之中,身陷岩浆包围的楚彦棠,已是命在旦夕,可奇怪的是,他的意识正远在千里之外,更是到了千年之前,一次举世闻名的战役之中。
那只咬住尸体,准备吞食的怪兽,被一剑贯穿的了喉咙,只是浑身抽搐了一下,就倒了下去。
谢空玄出手之狠绝,并没有吓退一旁的烟火销金兽,它既没有顾及同伴的死,也不着急填饱肚子,而是咧嘴低吼一声,立马就扑向了谢空玄。
它是一只妖兽,但准确点说,是不愿化成人形的妖,它不比人蠢,只是没有人性罢了,想要杀死它,一定要靠实力。
谢空玄岂能不知道这些,可是他的状态也不好,在搏杀了三天三夜之后,他已经浑身是伤,真气也到了濒临枯竭的地步,可是,他要报仇。
谢空玄把手一举,那柄刚杀了一只妖兽的灵剑,就回头追上了烟火销金兽,只见烟火销金兽忽然回头一咬,竟直接将剑咬在了嘴里,它摇头晃脑,一边死命的想控制住这柄剑,一边满嘴吐火,想要熔断这柄剑。
楚彦棠这时才算看仔细,谢空玄的佩剑,竟然有几分像他的玄嚣,只是,这把剑的黑色泛着光芒,好似星夜,剑身修长而笔直,隐隐有灵秀之气,绝不是玄嚣的笨重可以比的。
但直觉告诉楚彦棠,谢空玄的剑就是玄嚣!
难道说,是玄嚣传给楚彦棠的幻觉?就在他犯迷糊的时候,玄嚣之上爆发出了万丈剑芒,不但一举将烟火销金兽击退,更是转眼就把这只妖兽,笼罩在了剑阵之中。
原来,谢空玄在拼命调息了一会之后,终于攒足气力,展开了反击,只见玄嚣绕着烟火销金兽不停转圈,并不直接攻击妖兽,却让它进退不得,不过片刻,烟火销金兽浑身都开起了花。
每朵花都由剑气构成,不但美艳绝伦,也威力无比。这些花,不但从各个角度封死了烟火销金兽的去路,更是将它牢牢锁定,随着它的每个动作做出改变。
只是,剑势凝而不发。
烟火销金兽察觉到了危险,可是,它从不曾因为危险而畏缩。没等谢空玄发动攻势,烟火销金兽忽然张开大嘴,吐出无数火焰,缠绕周身,然后就朝谢空玄冲了过去。
繁花绽开,每一朵都有它的故事。而谢空玄的每一道剑气,也都有其精妙之处。
大概,连烟火销金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剧痛,更没有发现,这一道道剑气之间的不同,只是知道有一朵花在它身上散开而已,却不见自己的纯火罩被一层层剥离,随后,被剥离的还有它的皮肉。
当烟火销金兽扑到谢空玄身前的时候,只有一具骨架落在了他脚下。
楚彦棠已经完全看呆了,他不禁喃喃自语:“怎么会有这么精妙的剑法!竟可以在一瞬间有这么多变化,没有一剑只是花俏的虚招!”
楚彦棠又转念一想,这一套剑法,莫不就是自己练了这么久也没摸到门道的《大周剑法》!
楚彦棠正在感叹,却远远听见了一阵阵恐怖的嚎叫,仔细一听,好像与寻常野兽的叫声不同,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兽语?谢空玄却知道,还有其他妖兽在附近,他暂时已经无力再战,拔起地上的玄嚣剑,便转身朝曲****的方向走去。
楚彦棠心想,对了,谢空玄带着八百天宗弟子,出关斩妖,已经斗了三天,死伤如此惨重,那曲****血战了三天之后,又是什么情况呢?他还在这么想着,却忽然又听到了天弦的呐喊:“怎么又昏过去了,我一个人撑不住啊,你真要睡,出去再睡啊!”
楚彦棠浑身一颤,又清醒了过来,他没有和天弦说一句话,接过身体的控制权,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情况,极度高温的岩浆离自己已经很近了,而逸散出的真阳元气,则在不停的消耗着他的护体真气。
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无数只烟火销金兽包围了,但不知为何,见过刚才一幕的他,竟一点也不怕。就像是依瓢画葫芦那样,楚彦棠舞起玄嚣,也像模像样的施展出了《大周剑法》。
雅雅大周,往复循环。烟寒花碎,岚夜百转。
剑气纵横来往,一朵水莲花便在他脚下,层层绽放。随着莲花将他完全裹住,那股骇人的高温,竟也减少了不少。楚彦棠便倚仗着大周剑法的精妙,放心大胆的朝上飞去,逐渐升入了地心通道。
可就在这个时候,从四周的地火之中,跳出了十来只浑身冒火,外表好似烟火销金兽的怪兽,将楚彦棠团团围住。
地火熔炉之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偏偏还挑这种节骨眼出来,楚彦棠正全身心地施展大周剑法,只能恰好阻隔真阳元气的炙烤,保护周身,哪有余力抵挡这些怪东西?要快点逃,想到这里,楚彦棠低吼一声,全力催谷真气运转,加速朝上飞去。
可是,这些火兽,显然不会轻易放过楚彦棠,它们咧开大嘴,露出獠牙,猛地扑了过来,挥舞着锐利的爪子,想要将他一举撕碎。
楚彦棠掌中的玄嚣,顿时爆发出了万丈豪光,他拼着全力,将当头一只火兽切成了两半,可是,他自己也承受了极大的反震力,痛得体内真气,都停顿了一下。
火兽们悍不畏死,已经趁着这个机会,追了上来,最近的那一只,离楚彦棠已经不过一臂之遥。
楚彦棠几乎是下意识的挥出了手里的玄嚣剑,他在出剑前都没有想清楚,自己要使的是什么剑法,而玄嚣的剑尖已在刹那划出了一个星型的轨迹。
一道道剑气,像充满生机的脉络,清晰的组成了一枚又一枚的花瓣,而这些花瓣又忽的聚拢在一起。一朵华丽的牡丹,就这样印到了这只已扑到楚彦棠面前的火兽的头上。
这只火兽的一爪,凌厉无比,撕破楚彦棠的真气罩后,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道烧焦的伤口。可是,技止于此,玄嚣上绽开的这朵牡丹花,已经在此时,将它绞了个粉碎。
接下来的每一只火兽,都将接受这样的命运,因为,楚彦棠在这生死一线之间,像飞跃一样,施展出了真正的《大周剑法》,攻防一体,精妙无比。
从火兽的出现,到连续击杀两只火兽,都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罢了,天弦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半响才说道:“你怎么忽然就真的使出来了?太不可思议了。”
但天弦来不及高兴得太久,就陷入了绝望,与楚彦棠神魂相通的她,知道,此刻,他们俩的真气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从地火岩浆之中跳出来的火兽,却仍像是源源不断的那样,朝他杀来,任凭《大周剑法》再是有鬼神莫测之威能,也已经无法抵挡。
楚彦棠在手刃第二十一只火兽的时候,被咬住了大腿,又扑倒了下去,即使周身有水莲花的托举,也经不住的往下坠落。
难道,一切都要终止了吗?楚彦棠的眼前,只剩了一片漆黑,疲惫已经钻入心房,玄嚣又怎还握得住?
楚彦棠闭眼了片刻,又勉力睁开眼,四周是烽火连城的景象,不断有妖兽从缺口冲进来,将守城卫士生吞活剥,又被勇敢无畏的大汉军人斩下头颅,鲜血飙飞,将曲****染成了玫瑰园。
由烟火销金兽带头的妖军,在五天五夜的猛攻之下,已经打开了七个缺口,而三大王牌军团已经损失过半。从坛唯身先士卒,率领亲军在第一线迎战,苦战一个时辰,竟被十六只烟火销金兽,活活烤成了碳。
谢空玄问身旁的一个师妹道:“还剩多少同门?”
那人答道:“不到五十。”
谢空玄仰天大笑,眼角却划过了泪水,说道:“是我修为不精,没能保护好大家。已经第六天了,通知他们,撤退吧。”
周围立马围过来几个天宗弟子,齐声说道:“谢师兄!都到现在了,还说这些干嘛!这么多师兄弟的血海深仇,难道就算了吗!”
“假如现在回去,怎么向宗主交代!还有颜面,面对同门吗?”
“咱们一走,必定动摇军心。这些妖孽肆虐神州,咱们若是为了自己的命,就弃守曲****,谈什么守护神州!”
众人齐声喝道:“侍奉天道,守护神州!”
楚彦棠通过谢空玄的眼睛,能清晰的看得出,这些人的疲惫与伤痛,但他们被血与火污染的脸上,没有一丝绝望。
楚彦棠忽然明白,这八个字竟有那么重,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后世的史书里,独独缺了这八百天宗弟子的故事?
谢空玄没有半点犹豫,站起身来,举起玄嚣,朗声说道:“都休息够了吧!大汉的军人,还在浴血奋战,我们天宗也不能落在人后。所有天宗弟子听令!”
“有!”
谢空玄冷冷的说道:“布阵,斩妖。”
四十余人低空掠起,朝西北面最大的一个缺口而去,落地之后,立马布好阵型,迎向了这些暴虐的妖兽。
一人一招,恰到好处,打得妖兽连还手都来不及,便倒地气绝了。楚彦棠看得心头直跳,因为他看出来,其中几个持剑的剑仙,用的剑法让他感觉太熟悉了,有的招数就是出自神秘老者传给他的“大夏”“大商”“大周”这三门剑法,而且,按老者的说法,他有一十三门传世剑法,难道其他不认识的剑招,也是其中的?
楚彦棠还在胡思乱想,就见一只硕大无朋的妖兽,被他们三五招之间,就摆平了,而这妖兽的尸身还堵住了缺口。他们又立马转战其他地方,给守城卫士减轻了很多压力。
一开始,楚彦棠还在感叹这种阵法的奇妙,但很快,他就看出来,不但是因为这些天宗弟子配合无间,他们本身便有惊人的修为与法术。
看得出来,这些人全部都是天宗的精英,也足以说明天宗的重视,可是,妖军的顽强与凶狠,显然超出了天宗高层的估量。
谢空玄和自己的同门,与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兽,苦战到了黄昏,终于,妖兽像潮水一样退去,而守城卫士不敢有丝毫松懈,也立马抓紧时间,想把缺口重新补好。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鹤鸣从高空中响起,谢空玄他们还在凝望天空,不知是怎么回事,而熟知此事的楚彦棠,却知道,最终的决战,要来了。
因为,这一声,来自于一个妖王,裂天鹤,妖军先锋大帅,凶悍无比。它之所以不出手,只是因为,在场的人中,没有一个配做他的对手。
随着裂天鹤一声令下,妖军营地之中,缓缓走出了八只将兽,而将兽的身后,则是以烟火销金兽为主的妖兽精英。
谢空玄的脸色,清冷如铁,英俊的面庞上,看不到一丝犹豫,而他身后四十人的眼神里,也是空明无一物。
斩妖,没有退路。
曲****的城头上,响起了号角,在夜幕即将降临的寒风里,显得格外凄凉。不知是从哪个角落,传来了歌谣,很快,嘹亮的军歌,汇聚成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天地之正,大汉泱泱。
儿郎猛士,守御四方。
虽有强敌,寸土不让。
岂曰无兵,饲身成钢!
父母妻子,家国故乡。
杀敌破虏,我为屏障。
马革裹尸,此亦何妨。
岂曰无甲,血肉成墙!
神窥之州,天子之邦。
大汉军魂,龙行八荒。
有英雄血,无奴婢泪。
岂曰无嗣,大汉同宗。
战鼓和着军歌,擂动着千秋之后的楚彦棠的心脏,他已泣不成声,忘了自己是谁,只想拿起武器,和他们一起,上阵杀敌。
最艰苦的时刻,终于来了,被烟火销金兽所烧黑了的城墙上,箭雨如倾,但在这些妖兽面前,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谢空玄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这些师兄弟,只给了一个眼神,便率先飞出了城关,站在了城墙之前,像一部开启的杀戮机器那样,斩妖大阵成了一把刺进妖军先锋的利刃,阻截下了当头的一只熊状将兽。
大汉军人岂甘落后,在城头与爬上来的妖兽,展开了力量悬殊的肉搏战。
霎时间,血腥味浓得让楚彦棠反胃,当一块块血肉,到处抛洒的时候,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第一次上战场的他,忍不住闭上了眼。耳畔,只有怒吼与惨叫,此起彼伏。
夜黑了,楚彦棠也麻木了。他随着谢空玄的视角,看着玄嚣一次次的割断妖兽的喉咙,而一个又一个天宗前辈,也倒在了他的身旁。
楚彦棠所看不见的身后,曲阴关上,一定是一副更惨烈的景象,因为,普通士兵根本无法抗衡这些妖兽精英,甚至,只是它们的口中餐。
已经没有希望了,谢空玄知道的,何况,天上还有一只更恐怖的存在,正注视着这里,但他的手,自始至终没有停下来,甚至,他感觉自己的剑法,因为杀戮太甚,好像没有了任何章法,只要能一剑了断,绝不按章出招。
这是唯一令谢空玄感到欣慰的地方,他的剑法,在产生质的变化,但恐怕,他自己连黎明也不会有吧?
长夜,长夜,竟真的是那么漫长。
玄嚣在天上飞舞,恢宏霸道的剑气,在击退妖兽之余,正努力的守护着仅剩的人,可是,斩妖大阵已经凑不齐人数了。
久攻不破,妖兽们变得越来越压抑,也越来越狂躁,但谢空玄却好像已熄灭了心中的火,每一剑,都凄寒无比。
天宗弟子,只剩下七个了。他们来之前,是天山三十三峰之间,最出类拔萃的人物,目空一切,心高气傲。可是如今,他们的心境,已经蜕变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好像生死两忘,物我浑冥。
但在杀心大炽的将兽面前,好像这些都没有什么。
不会有奇迹了吗?楚彦棠凝望着天上的群星,他记得,据史书记载,当一颗赤星划过天际的时候,会有人来,结束这里的杀戮,可是,今晚的夜空,月朗星稀,哪有什么赤星呢?
忽然,一阵炮响,轰然大作,谢空玄仰头一看,一颗曳着长长火尾的炮弹,从曲阴关中飞去,重重地砸向了数里之外的妖军营地。
符箓火纹炮!原来,赤星不是流星,是一颗硕大无比,远超常规炮弹的“厌火流袭”!
一声清丽的凤鸣,在茫茫夜空中响过,很快,狂风卷云,天地变色,竟无缘无故的下起了冰雹。
但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微笑,因为,他们知道,浮在高空中注视战局的裂天鹤遇上了对手,而谢空玄则忽然回头朝曲****的方向,吼道:“混蛋,你来晚了!”
谢空玄话音刚落,一只将兽的头颅,被丢下了城头,只见角楼顶上,站着一个俊美的男子,明净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肤白如玉,秀发如墨,照得他好似一尊璧人。
只见他忽然右手一挥,曲****的城楼上,便打响了近百门符箓火纹炮。炮弹打进妖军营地,顿时就炸开了锅,可是,战场的这些将兽和妖兽精英,却丝毫不顾及后方的情况,反而更是凶狠了几分,凌厉的攻击,竟将玄嚣直接击落,把谢空玄打得飞了出去,顿时,仅剩八人,勉强维持的斩妖大阵,被瓦解了。
角楼上,掠下了一条火红色的身影。那是一个俊美的男子,肤白如玉,秀发如墨,眉目之间,竟有一种和善喜人的贵气,让人第一眼,都会为之心动。
谢空玄骂道:“朱陵光,你要看着老子死,也别挑着时候啊!快出手”
风国云梦侯,朱陵光,亲率南方四国联军,终于在曲****陷落之前,赶到了战场。
朱陵光把手一伸,飞出一条红绫,将那只扑向天宗弟子的将兽,蓝山麒麟兽,捆了个五花大绑,真气一荡,便将它直接扯碎。解决了燃眉之急后,朱陵光的红绫缠住了谢空玄他们八个,踏地飞起,拽着他们就飞回了曲阴关内。
天上忽然安静了下来,有个尖细的男声骂道:“冰凤!你个吃里扒外的混账!老子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另一个爽朗的男声说道:“随时恭候。”
裂天鹤自知不是对手,携风带云,转眼就没了踪影,无论是战场上的妖兽大将们,还是远处的妖军,都开始有序的撤退。黎明虽然还远,但肃杀的寒风已经停止。
众人拱手一拜,说道:“拜见老祖。”
云头上,射来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谢空玄的身上,他抬头对视而去,在气势上一点也不输给这位神州之上,绝顶的高手。可楚彦棠在看着那目光时,却感觉连灵魂都在颤抖。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心通道里,岩浆在深处翻滚的声音,依然惊心动魄。他坐起来,回想着刚才的事情,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谢空玄,还是楚彦棠。他痴痴的望着地火,忽然看到,翻腾的火焰之中,有一只浑身通红的小鸟,正吞食着地火。它察觉到了楚彦棠的目光,也撇过头来看向楚彦棠。
那眼神,竟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