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个低矮破旧的草棚中。
秦远醒了。
他瞪着灰黑稀疏的草墙和缝隙外的烂泥地,怔了好一会儿,昨天的事情在脑海里不断回转,所有情景都历历在目。
“是梦么?”
他记得有块玉牌带回来了,就系在颈上。伸手往胸口摸了下,果然摸到了玉牌。
“是真的,不是梦。”
他走到草棚一角,拔开一堆乱草,把泥土拔开一层,露出一只黑乎乎的破碗,下面扣有百十枚铜钱,是他多年积攒的财产。
这些都是他捉些蝎子、蜈蚣、蜘蛛、蚂蚁之类的毒虫,卖到药铺换来的铜钱,衣食所需花掉大部分,剩下的就这百十来枚。
毒虫毕竟没有那么多供他捉,平日里还需做些活计。不过他体弱无力,看着又总是一副快断气的模样,寻不着好活,也就是管饭不管工钱的活还能找着一些。
这些年生存艰难,用尽力气,也不能得个温饱,只是勉强没有冻饿而死。
现在要把为衣食奔波的心思和时间用来修炼“幽微化生诀”,情形犹如雪上加霜。百十枚铜钱不够支撑几日的,若只顾着修炼“幽微化生诀”,恐怕没修炼几日,就已经冻饿而死了。
他拿出了两文钱,把破碗埋好,出了草棚,急急赶去做活。活计不能丢的,丢了可就少很大一碗饭,修炼虽然重要,但总不能先饿死。
那两文钱是用来买粥喝,这样到了主家脸色会好看一些,不至于当场被辞退而丢了饭碗。
“我要活得好好的!”
“我一定要活到三年后!”
秦远看看前方的路,默默为自己鼓劲,裹了裹破烂单薄的衣衫,在晨雾中一路紧走,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
傍晚时分,秦远疲惫不堪地回到草棚,坐在草苫上,瞪着角落里一个装毒虫的瓦罐。
前天捉的几十只蝎子,两天都没有照料,不知情况怎样了。
揭开瓦罐的盖子一看,已经有大半死了,剩下的几只半死不活,眼看也要死了。秦远不由大为心疼,死的远不如活的值钱,这些蝎子相当于好几天的饭钱呢。
心疼之余,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幽微化生诀’既然能将自已体内生机断绝前散入细微处的一些凝结的余存生气运炼出来,也许也能在这些快死的蝎子身上运用此诀,将它们体内的残存生气运炼出来,它们活到明日,也好卖上个好价钱。”
秦远觉得这想法很对,顿时大为振奋,把罐子搬到草苫上摆在面前,坐下运转“幽微化生诀”几遍,然后效仿王铭的样子,把手心盖在罐口。
他体内有王铭的一缕真气还留存着没有散失,而且十天半月不会消散。
此时就催动这缕真气,源源不断的送入罐内,罩向几只幸存的蝎子。
自然不能像王铭那样精确仔细,但也不管了,就将蝎子整个运炼,暗想人是万物之灵,如同璞玉,需要精雕细琢,蝎子不过无知虫豸一族,如同顽石,只需粗粗的锤炼一番也将就能成。
真气融入蝎子体内,就如珠丝一般,一些细微变化透过真气传递回来,秦远也能感觉个大概,大致能察知。过不多时,就感觉到几只蝎子体内有东西迸裂。
随后就见几只蝎子忽然爬动起来,变得精神许多。
秦远十分振奋,加紧输入真气。
只是过了片刻,几只蝎子突然扑到其他蝎子尸体上,撕咬大嚼起来,转眼间就吞掉一只。
秦远知道已经成了,盖上瓦罐。就如同王铭一样,也有一丝真气留存在几只蝎子体内,这些都是收不回的真气,并与其略有些化解融合,过些时日后自会消散。
等撕咬嚼咀声停息后,打开罐子一看,罐中只剩下四只蝎子。
这四只蝎子竟然每一只都胀大了好几圈,足有原先体积的十倍还不止,算起来每一只都吞下了十多只蝎尸。
“蝎子精?!”
秦远口瞪目呆看着这四只蝎子,随后狂喜,不由大笑:“哈哈哈哈……”
第二日把这四只蝎子拿去药铺,竟是引起一场轰动。这四只蝎子足足卖得一个月的米钱。
“哈哈哈哈……”秦远几日都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候,哪里还用做活。只这一朝,就从苦熬中解脱出来了,秦远此后只抓毒虫,催成虫王虫精,再拿去出售。
“幽微化生诀”更是勤练不已。王铭留存的真气半月后就已消散,此后全靠他自已修炼出的真气催养毒虫。此时也有大把时间修炼,进展相当可观,足够使用。
几个月之后,就积攒起相当的财富。
毒虫毕竟还值不了大价钱,他将几月来的积蓄倾囊而出,孤注一掷,购了一枝十年份的鲜山参,种进地里,日夜照看,用真气催养,几日后,竟然长成一枝跟百年份野山参样子差不多的宝参。七两为参,八两为宝,秦远催养的这枝参,放秤上一称,已足足超过一斤了。
拿去药铺试过药性,竟比真正的百年野山参药性还要强上几分。
百年野山参也有上中下品之分,按药性论,秦远用真气催养出来的人参,已然是超品。
这是自然的,真气能够运炼凝结生气续命,比人参续命之效用等阶本来就高,真气化解融合在参体之中后,仍有留存,等于在人参本身功效之上,又加了一层真气的功效。双重功效当然要比单一功效要强,并且以人参这种药材能集聚天地精华的特性,再过百年都不会消散太多,足以维持百年的双重功效药性。而百年之后,这些真气融合在参体之中,人参本身药性便又能增加百年。
整个药铺都惊呆了。品质如此之高的山参,也是他们平生仅见。几个药师激动得站都站不稳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竟然忘了业规,连声询问起秦远从哪得来的这枝山参。同时还让伙计抓住秦远,防他跑掉。
秦远哪会让他们抓住,“大风吹”这几个月也很是勤学苦练过,随风飘摇,无人能够近身。况且那些人行进之间,自然有风,有风就有吹,有吹就能飘,想要迫近他,只会让他借风起势飘得更远。
老者也只昏头了一瞬,随即醒悟此举大为不妥。
眼前这位叫做秦远的经常来卖药的少年,显然是身怀绝技,长年不露相,露相必惊人的异人。想来也该是如此,传说中百年山参都已通灵,能够闻人声即遁,见风能跑,不是这等身怀绝技的异人,又怎么能够得到。这些年这秦远潦倒落迫,当是在潜心苦修,无心他顾,如今显然修炼有成了。
虽然还有许多疑惑,然而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可无端启衅招致祸端的想法,便郑重其事地赔礼,与秦远商讨这枝百年老参的价格。
最终这枝参以一千贯成交。
秦远回去以后,当即起了一座宅院,买了几亩荒地。
两年之后,秦远已将周围一片荒地都买了下来,开垦成农田果园,种植粮食、果桑、药材之类。所用种子都用真气炼制过,即便在贫瘠的地里也都长势良好。
“幽微化生诀”也已修炼到第六重,延续生命总天数增至一百五十天。
还有半年时间,就是三年之约到期的时间。
这两年,秦远买马、准备去青凌渡的行装,一直都在进行中,如今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择日出发。
“少爷,唐家小姐来访,正在门外候着。”
这两年,秦远也买了些仆役家丁,此刻门上家丁进来回话。
“请她进来。”秦远吩咐道,很诧异她怎么会登门。
前两年秦远还住在破烂草棚里时,曾给唐家做过活,知道唐家有位千金小姐,性情十分冷漠,甚至有些残酷,唐家上下都十分不喜她,并且还有点惧怕她。
她的名字叫做唐绫。
秦远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到了前院,才第一次看见她。
院中一棵桂树下,站着一名身着宝蓝长裙,身形窈窕的俏丽少女。容顔精致,肌肤如同凝脂一般洁白细腻。当听见秦远进院的脚步声,她微微转过头来,露出一双极美丽的眼睛。
但是,她的眼神极为冰冷。
眼中毫无生气,没有一丝人性灵动的样子,似乎并非人的眼睛,一片死寂,如同死物,但在死寂中又透出一丝冰寒深渊一般的光芒,像石一样坚硬,冰一样冷冽,黑暗深渊一样眩神摄魂。
秦远只觉得寒意透体,甚至透到心魂中,连魂魄都被冻结的感觉。他“幽微化生诀”修炼到第六重,真气已是十分浑厚,竟也觉得有些顶不住。
他放慢了脚步,运转真气护体,远远打量唐绫。
唐绫眨了一下眼睛,眼睛中的冰寒光芒消失,只剩下死寂。这下感觉就好多了,秦远不禁松了口气。
她转过身,移步向他款款走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秦远。
秦远停下脚步,心中戒备。这叫做唐绫的少女看着实在诡异,不得不防。
唐绫只走出两步,忽然脚下绊着一块砖角。“哎呀!”只听娇呼一声,她一下跌倒在地,手肘狠狠地撞在地砖上,发出噔的一声响。
“啊!”唐绫短促地呼了一声,极为痛苦的样子,眉毛拧在一起,汗珠从额头上沁了一片出来。另一只手撑了撑地,想要起来,却没能起来。
她喘息了一口气,咬着红润的嘴唇,满脸坚毅的样子,又再撑地想要起来。此刻她的眼睛不再完全死寂,反而有了一丝坚定的光彩。
从始至终,她没有看秦远一眼,完全没有向秦远求助的意思。
秦远一直看着,直到看见她眼神中不再死寂后,觉得她其实也不是太诡异,不需过度防范,这才走上前去。
“不用你扶!”唐绫恶狠狠地说道,说着白晰的脸庞上突然泛起了一丝红晕,顿了顿,又放柔和了一点声音,说道,“我自己能起来。”
一副明明身躯娇弱力不能支,却是心性极为要强,偏要硬撑着不愿认输,不肯向人求助的模样。
秦远怔了一下,此情此景,与他两年之前的处境情形十分类似,禁不住有些感同身受的感觉。同情心大起,不假思索,上前一步扶住唐绫。
“真的不用……”唐绫忸怩地拒绝着,最后觉得实在无法拒绝的样子,便红着脸柔柔弱弱地说道,“谢谢!”任由秦远扶住她的手臂。
她的手臂也抬起,纤细白嫩的小手自然而然地扳住秦远的肩膀后颈借力。
秦远几乎是将她抱起,两人面对面,脸贴得很近,她的眼睫都纤毫可见,一阵幽香直袭向秦远的鼻孔。
“谢谢!”唐绫再次说道,漂亮的大眼睛深情地看着他,定了一会儿,忽然眨了一下眼,所有的眼神都退去,只剩下死寂一片,仿佛某种死物的眼睛,从黑暗深渊中盯视着他。
秦远顿时觉得不妙,立刻推开唐绫,运转“大风吹”猛向后退开。但是已经迟了。
“谢谢!”唐绫说道,声音已变得冰冷异常,毫无人类感情在其中。与此同时,扳在秦远肩颈处的小手贴着秦远的肌肤迅猛抓下来。
“哧”的一声,秦远胸前几层衣服尽碎,从颈侧到胸口,被抓出五道深深的血槽。贴身挂在胸口的玉牌,已经被唐绫抓走。
唐绫已经与秦远分开,站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玉牌被她紧紧抓在手中,半举在眼前。鲜血从她白嫩的手指上滴落,倒流在半露的嫩藕般的手臂上,她浑然未觉,只是盯视玉牌。
秦远勃然大怒。
“还给我!”秦远吼了一声,冲上前去夺玉牌。
唐绫身子一动不动,微微抬起手臂在身前挡了挡,速度奇快,正好在胸前与秦远手臂相交,结结实实地撞上。
秦远手臂上凝聚真气十成,原以为能一举击倒唐绫,但两臂一交,就感到唐绫藕段似的白腻手臂上传来猛力,比他的真气还要强劲。
“不好!”秦远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
呯!两股力量相激,凭空爆出一声巨响。
唐绫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缓缓地把手臂收回,视线仍然停留在玉牌上,一瞬也没有移开。
秦远如同破袋一样飞出几丈远,撞倒一处葡萄架,跌入灌木丛中。胸中气血翻涌,真气紊乱在体内爆行。
“噗!”秦远喷出一口血。心知已受重伤,不禁骇然。又觉得修为也受到损伤,连忙检视了一下,立时怔住,只觉得满腔都是悲愤。
本来修为是第六重,但现在已跌到第五重。本来已能延续生命一百五十天,这一下就去掉三十多天,只剩一百一十八天。
唐绫轻轻一击,就将他的修为生生打落一重,斩掉三十多天生命。
显然她实力强劲,超出他太多太多。
秦远立刻醒悟过来,她跌倒是装的,故意引他毫无防备,好接近他。不然他施展出“大风吹”,就算她实力强劲,也不见得能够接近他。
她显然就是为夺他玉牌而来。
“这妖女!诡计多端!”秦远瞪着唐绫,伤重到竟然一时起不来了,只能看着唐绫,心中大恨。
唐绫把玉牌收进怀中,转身离开,一眼也没有再看秦远,也没有留下一句话。
“噗!”秦远见她带着玉牌离开,自己却不能阻止,一下心神动摇,压制不住伤势,再次喷出一口血。
“她怎么会知道我有这玉牌?”这次上当,吃的亏太大了,等于断了自己的生路,秦远既纳闷又愤怒。不仅知道他有,还知道他贴身挂在胸口,并且还知道他能让别人不容易近身。“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眼看唐绫从视野中消失,秦远气急之下,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