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远心中萌生了杀意。
困苦这些年,他第一次对一个人起了杀心。
秦远有种感觉,这是唐绫在他心中播下一颗种子,一颗杀戳的种子,除非心死身灭,否则不能除去。杀心一起,就如同生根发芽,日渐生长壮大。
虽然他并不在乎死去,但他一直认定决定自己生死的只有自己,不可以掌控在别人手中。生或死只能由自己选择,而绝不能由别人来剥夺,如有人要来剥夺,他宁可抗争而死。
可是无论如何抗争,未来都已被敌人塑造,与屈服敌人的唯一区别只在于是不是符合敌人意愿。
不,不是已被敌人塑造,只要是违背敌人意愿,未来就是由自己在塑造。
敌人只能决定开始,不能决定未来。
敌人决定了开始,而自己要去决定未来,决定结局。
就算是这“天”,也只决定了开始,只决定了自己天生是凡人而非修士。自己要决定未来,是不是修士,只在于一个选择,抗争还是屈服。
“只为了能够自由地死去,而非其他。为了能够自由地死去,而要努力地求生。”
他不会心甘情愿等死,不会心甘情愿地等待他已知道结局的既定命运的到来。
一定要将玉牌拿回来!即使会死在夺回玉牌的路上,也无怨无悔,这是自己选择的死亡,而非注定的死亡,这才是心甘情愿的归宿。
他的目光中有些悲哀。因为他已经意识到,唐绫已改变了他的命运,他盼望向往的蜀山修士的逍遥生活,平和自在的生活,或许已不可能实现。那样的生活已经被唐绫夺走,从那日开始,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可能回到当初。
从那日开始,自己被迫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这条道路将会以杀戮开始,却不知道会以什么过程继续,也不知道会以什么结局终结。
他猜想唐绫也会有传承。与他一样有门派,并且不会比蜀山低。
“幽微化生诀”修炼近三年,挡不住唐绫一击。唐绫也是个修士,也有师承,杀了她,或许会招来无止境的复仇,杀她只是杀戮的开始,未来会有更惨烈的杀戮么?
“我会适应的。我会习惯的。”
秦远骑在马上,暗暗说道。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既是因为刚刚伤愈,也是因为修为还没恢复,身体仍然是血气大损的状况。
左右各有一匹马,一匹驮着行装,一匹驮着瓷瓶瓦罐葫芦竹筒等各色容器,里面装的都是些毒虫、种子之类。
三匹马往唐家驰去。
“唐绫,出来!”
秦远驶驭三马在唐家门前站定,运转真气喝道。声音虽然不高亢,然而带着真气,传得极远而不衰减,响彻唐家每个角落。
唐家的家丁并没有上前来阻拦,也不关门,只是看了秦远两眼,就不约而同地往门后一闪,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是害怕秦远,还是乐得有人来找唐绫的麻烦。
秦远并不进门,也没有再次出声。
他勒马在唐家门前静静站立。除了三匹马偶尔打个响鼻,挪动几下蹄子发出咔嗒的踏步声外,没有其他动静。
玉牌带在身边近三年,浸润在真气中,有一丝真气留存在其中,留有一丝他的气息,不会那么快消散,他能感应到,玉牌就在唐家某个地方。
唐绫一定还在唐家,没有远遁。
她一定会出来。如果不出来,那他就一定会杀进唐家,杀进唐绫的院落,杀个天翻地覆,把唐家摧毁成只剩下断壁残垣。
唐绫穿着湖蓝色的长裙,从唐家大门缓步走出,在阶上站定,向秦远望过来,目光冰冷,表情更冷,似凝着一层重重的寒霜。
秦远端坐在马背,比唐绫位置要高些,俯视着唐绫,神情平静,不带一丝火气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一枚玉牌?”
唐绫冷冷地瞧着他,一声不吭,整个人静如止水,却又美轮美奂,仿佛一尊玉石刻成的雕像一样,有十分古怪诡异之感。此时已有路人在远处围观,远远地瞧着就觉得不寒而栗。
秦远原不指望唐绫会回答,只是要看唐绫的反应,希望能猜出一二,但看唐绫这诡谲模样,什么也猜不出。唯一能想到的能肯定的,就是唐绫走的不是寻常路数,不能以常理揣度。
“你为什么要抢我的玉牌?”秦远停了片刻,又问道。
唐绫终于有所反应,目光闪闪,锐利如同冰芒,对秦远冷笑道:
“天下万物,有力者据之!你不服又能怎样?你想要就自己来拿!”
她的话既冷且硬,掷地有声。
仿佛运用了某种秘法,挟有某种气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击鼓般强劲有力,咚咚作响,字字冲击秦远的耳朵,直欲硬生生地敲进他的心海。
秦远脸色白了一下,心脏狂跳几乎要炸裂,他连忙运转“幽微化生诀”强行平息下来。
“既然这样。”
秦远不再说话,将真气放出体外罩向唐绫,同时扔出一罐毒蝎向唐绫兜头砸下。他在不出手之前还有些心软,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之后就决不心软,强行让心变得坚硬。
这罐毒蝎已养了许久,已蜕变五次,从一尺余长缩到半指长,毒性极强,蜇上一口就能使一匹壮马身亡。他知道自己不是唐绫对手,便放弃了直接肉搏对阵,一上来就是使用毒虫远远攻击。
“啪!”
瓦罐在半空中碎裂成数十片,一群灰色蝎子挥动钳螯扑向唐绫,尾针凌空刺击,左右连环不绝。
“咔嚓!咔嚓!”
一片蝎螯钳动的声响,极为瘆人。
这片蝎子组成的灰褐色小云朵,转眼就降临到唐绫头顶上方。
秦远心中一喜。
他先前真气罩向唐绫,顺利布满唐绫周围空间,但却在距离唐绫三尺外停滞下来,不能侵入。唐绫连同周边三尺就如同孤岛一样伫立在秦远的真气之中,异常坚固,任凭浪涌潮击也巍然不动。
然而蝎群毫无阻碍,顺利突进三尺之内,只要再往下一尺,就能落到唐绫脸上。
这么一群毒物落到唐绫脸上会有什么结果。
秦远已能想象众多蝎子在唐绫脸上挥动大螯东钳西夹,蝎尾毒针左刺右扎,然而就是唐绫惨叫声中,倒地抽搐一阵,最后两腿一蹬就此毙命的情景。
“哈哈哈哈!”
秦远不由笑出声来。
他知道这么设想唐绫的惨状,好没风度,敌人杀了就杀了,何必多加折磨去虐杀。可是的确心中恨极,禁不住要多想一下。暗道,也许杀多了就会好一点,会有一些改观。
“白痴!”
唐绫冷冷的声音传过来。
“杀个人还要跟拣到宝似的狂笑!”唐绫嘀咕的冷冷声音传过来:“果然是初出茅庐的新手,一点见识都没有!”
“嘎!”
秦远不由气息一窒,笑声嘎然而止。
唐绫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枝碧绿的短剑,对空轻巧地划了一圈,一片圆穹一般的剑影显现,与扑下的灰褐色蝎云迎头撞上。
只一下,就将这团蝎子斩杀得七七八八,蝎子残躯断肢扑簌簌从她头顶落下。
唐绫剑锋一转,又带起一片碧绿剑影,把蝎尸连同几只幸免于难的活蝎子卷进剑影,聚成一团向秦远激射而来。
秦远暗自心惊,本来一些蝎子也不须躲避,但伴随而的那团碧绿剑影,凌厉非常,破他真气如同无物,袭来时沿途斩灭掉几分真气,这么厉害的东西哪里能够让它近身。
连忙掐动指诀,刹那间一阵狂风生起,整个人如同飘萍一样被狂风刮离原地,擦着碧绿剑影飘飞离开。
马背却被剑影拂中,半个马鞍登时被剑影削成碎片,马儿没有事,只颈背鬃毛断去几缕。
秦远在风中扫了一下,唐绫依旧立在石阶上,眼光冷冷地看他,嘴角有一丝冷笑。
“杀她很难。”
他心中有些发苦。想到敌人还没有伏诛自己便狂笑不已,自己也觉得不智,可当时的确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不过是喜形于色罢了,以后,不会再有下一次。”
“杀她很难,却也得杀。”
秦远默语,一边单手掐诀,随风飘移不定,以唐绫为中心,忽远忽近逼近她。
另一手抽出一柄直刃柴刀,紧紧握在手中,因为紧张,手心都是汗,把木制刀柄都浸湿了。
他一直都在种田养虫,一点不会武技,家中没有备下兵器。仓促间也来不及请人打制,有现成兵器售卖的店铺也很远,没去绕路购买。家中诸多刀具中,就数这柄柴刀最长最沉最锋利,凑合用,反正对不习武的他来说,与刀剑兵器也没什么差别,甚至柴刀还要使得更称手些。
至于把真气运用到这劈柴一招中么,他还不会,不晓得怎么运用。只是浅浅地把真气灌注进柴刀中去而已,想灌注更多也是不能做到。
绕唐绫飘了几个来回,忽然欺近,手中柴刀冲她砍去。对唐绫这一刀,也就是砍柴的招式,直上直下,运足全身力气一劈到底。
唐绫心中冷冷道:“真气圆滑裹住刀锋,反而令刀锋失去锐利。”
她冷眼瞧了下,便知道秦远真气灌注进柴刀,不仅没有增加威力,反而降低了威力,好好的一柄刀,硬是变成一柄钝器,就是任它砍中,也不能割开一道伤口。
钝器击中虽然也会致伤,但那是柴刀本身的重量,跟什么真气就压根无关了,而且真气有如气垫,若说有关,那就是反而降低了钝器击打的伤害。
虽然没什么威力,唐绫也不想让它碰到自己。
碧绿短剑轻轻扬起,“叮”一声轻响,击在刀身上,将它击开。
秦远顿时觉得有一股大力从刀上传来,心头一震,这几乎与前几日与唐绫交手的情形一模一样,几乎要被这股大力撞飞出去。
好在那日之后,也琢磨过如何化解,已演练了许多次。此时立刻运用化解之法,这才没被撞飞。而后又借势回转,连人带刀在半空旋绕了半圈。
“嘿!”
秦远在空中大吼了一声,双手持刀横劈向唐绫。
“噼啪!”破空之声炸响。这一刀他运上全身气力,加上借了唐绫的势,威势相当惊人,就算是一头健牛也能一刀劈成两半的样子。
唐绫看着刀锋在瞳仁倒影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脸色却丝毫未变。
等到刀锋近到身边不足半尺的时候,忽然抬手,手心迎向刀锋,手指一屈,已将刀锋握在手中。另一手不知何时换了一枝碧绿长剑,快如闪电,一下刺在秦远咽喉上。
唐绫握住刀锋,剑刺到秦远咽喉,却没有刺下去。
停顿了片刻,她收回剑,眼神冰冷地扫了秦远一眼。
恰在这时,哒哒的马蹄声从旁边响起,一名唐家家丁牵了一匹马到上马石旁边。马鞍后放着行李,仿佛要出远门的样子。
唐绫飘身上马,把缰绳握在手中,调转马头围秦远转圈,居高临下地看秦远,似乎刚才秦远居高临下看她,她现在要一丝不落地看回来。
“你想要回玉牌,就凭自己的本事来拿吧。”
她面色冰冷地丢下一句话,催马驰离,远离唐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