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又打开电脑，虽然没有特别重视，那个电子邮件毕竟还是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影响，他首先打开邮箱，有些意料之中，也有些意料之外：BH2000邮箱居然又给他发邮件了。
“不要管我是谁。安全要紧，不要接这个案子。否则，你会后悔的。”
现在可以很确定，这个人针对的就是这个案子。都有谁知道这个案子？难道何总或者罗安山对别人说过此事？林清实在猜不出这人的身份，仅就内容而言，他说是为了自己的安全，难道这个案子会要自己的命？
他急忙再度拿起案卷，翻来覆去的翻了半天，也没看出端倪来。就算是有危险又怎样？难道让自己放弃这个可能决定自己以后律师生涯的机遇吗？想到这里，他莫名地恼怒起来。
“你到底是谁？不要开玩笑！”他生气地回复道。
这一次，迅速有邮件回复过来。
“听我的劝，趁早脱身，等后悔时就晚了。”
“要么说原因，要么别来骚扰我！”林清的反应近乎暴跳如雷。这一次，他足足等了十多分钟，也没有再收到邮件。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张一张的看案卷，用铅笔在上面圈圈点点，每一份文件他都看了很多遍，反复研究，突然想到：华芳菲不是也要自己“注意安全”吗？难道是——华芳菲？
他的手机响了。
“喂？”
“林律师——”一个女人的声音欢快地说，“在忙吗？”
“呵呵呵……”林清伸着耳朵，一时呆了，想谁来谁，打电话来的竟然就是华芳菲！
“听出是谁了吗？”华芳菲的声音问。
“嗯，……”
“贵人多忘事啊，你昨天晚上还叫我——”
“哎呀，芳菲姐啊！”林清甜蜜蜜的叫起来，假装刚刚听出来，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哎呀，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给我打电话啊！”
华芳菲在电话里爽朗地笑了。
“小林，昨晚没喝多吧？”
“没有，今天还去逛了一天街呢。”
“购物去了？”华芳菲的口气听起来很轻松，似乎情绪很好，“很累吧，注意休息啊，周一你就要忙何总交代的案子了……”
“您还别说，我正在看呢。”林清说。他竖起耳朵，如果是她，她会有什么表示吧？
“哦，这么用功啊？”华芳菲的口气似乎很随意，“怎么样，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感想？”
“材料太少啊。”林清抱怨道，“仅凭这诉状，什么也了解不了，这个案子还牵涉到每个人相互之间的关系，需要了解的事情太多了，——对了，芳菲姐，你对王明道和马湘云的关系熟吗？”
“你还真是问对了，”华芳菲答道，“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我还真是比一般人了解呢。”
“哦？”林清伸长脖子，“太好了，什么时候您有空，能给我讲讲吗？”
“这也正是我今天打电话来的原因。”华芳菲的口吻严肃起来，“你能主动看案卷，这很好，我喜欢上进的小伙子。要想在何华王纪的律师团里站住脚，必须很努力才行，一方面是自己的业务能力，一方面也要抓住机遇，至于机遇能不能抓住，就要看个人的态度了。所以这个案子，你要用心做，一定要做好。”
林清不由自主的挺直身子，说道：“是。”
“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我看人还是蛮准的，”华芳菲继续说道，“我很看好你，所以我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帮你。这个案子做得好坏，可能影响到你今后的发展，所以我想你明天到我这里来一下，我把这个案子的背景情况讲一下。”
不是她，她在让自己把握机会，做好这案子。
“嗯，好啊！”林清心想，她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哪里还能说得出“不去”两字，既然如此，自己还不如主动点，“芳菲姐，”他带着高兴的语气说，“那我明天去哪里找你啊？”
“呵……这样吧，明天下午两点，你到荣华东道，这里有一家‘白桦’咖啡馆，你到这里来找我。记得这事要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要说，明白吗？”
“明白，明白。”林清满口答应，心里却在嘀咕：难道是在做什么不法勾当吗？昨天晚上说去找她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今天说见面要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她在顾忌什么？对谁隐瞒？难道是针对何总和罗安山？
莫名的邮件，突然见到的前女友，神秘的华芳菲。
复杂，太复杂了。
他带着这个疑问度过了那个晚上。第二天中午，他早早出了门，按时赶到了荣华东道。这一带是外国人、港台人聚居区，别名号称小台北，所以咖啡店多，酒吧多。他在街边找了半天，才在一个小区门口看到了“白桦”的招牌。
“来的很准时。”华芳菲赞许地说。看到林清在她对面坐下，郑重其事的拿出本子和笔来，她摆摆手，“不用记录，咱们只是私下谈谈。”
她看来早就到了，面前的咖啡杯已经空了一半。她今天的形象与舞会时有着天壤之别，如果说舞会时是气质高贵，今天的样子则有点像一个邻家大姐。卷曲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化着淡妆，松散裹在肩上的碎花披巾里，露出了淡雅的毛衫。坐在碎花布艺沙发上，她与这个场景显得非常协调，整体形成了一幅完美的画面，这幕场景让人想起了诸如“午后休闲时光”之类的词语。
“我已经替你做主，帮你叫了姜茶，可以吗？”
“挺好的，挺好的。”
林清看着茶壶里的褐色液体，心里琢磨着如何进入正题。还不到两天，他已经由最初的亢奋变得有些多疑了，他隐隐感觉这案子似乎没有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不然，华芳菲不会讲什么“这个案子的水，比你想象中要深”、“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我会保护你的。”也不会有匿名电子邮件说什么“小命要紧”、“趁早脱身”。华芳菲更加完全没必要今天专门把自己约出来“谈谈背景”。
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难道真的如邓华德所说，她喜欢小白脸，要把自己连骨头都吞掉？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哆嗦，暗暗端详了一下华芳菲，目光却正与她相对，他脸一红，低下头。
“你看过案卷了？”
“看了很多遍。”林清听到她说案情，松了口气，“有些地方看不懂。”
“什么地方看不懂？跟我说说。”
“嗯。比如，假如这些汇单是真的，王明道出资的钱为什么会从她的卡里打过去？”林清身子前倾，他有太多的疑问了，“王明道在公司里一般是用私章还是签名？为什么让马湘云参加股东会？公司究竟知不知道这份所谓的出资协议？公司认为谁是股东？”
“这是今天你想了解的全部问题，对吗？”
“哦……”林清决定大胆问出来，“上次，你对我说，这个案子的水，比想象中要深，要我注意自己的安全，还说你会保护我。……这是怎么回事？”
“呵……”华芳菲的眼睛在眼镜后面扫描着林清，“我知道，你一定会问的。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个乱讲话的人，可是我还是要求你，在我讲之前，你必须向我保证。”
“保证什么？”
“我今天和你见面的事，以及我对你讲的一切，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你能保证吗？”
“我保证。”
华芳菲盯着他，足足盯了十几秒，然后才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我相信你，”她往后靠去，身体几乎陷入了沙发靠垫里，“我就跟你说说这个案子的背景吧。你刚才问了很多问题，仅就案子本身而言，都是很重要的问题，这说明你的确仔细研究了这个案子。可这个案子并不仅仅只是一起诉讼，背后的事情，可能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
“怎么说？”
“比如说，马湘云和王明道的关系，你是怎么理解的？”
“他们是男女朋友。”林清脑子里冒出了“非法同居”、“姘居”等美好词语。
“不仅仅是男女朋友，他们是夫妻。虽然没有领结婚证，可他们与真正的夫妻没有区别。”华芳菲在“夫妻”二字上加重语气，“你看到的只是她在争夺遗产，可是我们都知道，她和老王的感情非常好，她只是在抢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她经济条件是很不错的，在老王最困难的时候和老王走到一起，帮老王还了所有的外债。那时候，她这个人做的真是让我们没话说，后来出了一件事，让老王一直愧疚到今天，你知道她做了一件什么事？”
“什么事？”
“她怀孕了。他们在一起一段时间后，她怀孕了。”华芳菲端着咖啡杯，娓娓而谈，“这本来是一件大喜事，可是老王那段时间还在四处找自己的女儿，他这个人心思比较重，总认为自己对不起女儿，如果再要一个孩子，他对女儿的负疚感就会更深。换了别的女人，都会和他翻脸，可是马湘云也没吵，也没闹，自己就去医院把孩子拿掉了，当时孩子都五个多月了，引下来一看，还是个男孩……”
“啊！……”林清低声惊呼道。
“更严重的是，引产的时候她大出血，最后不得不动了手术。命是保住了，可是……她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啊……”林情低低呻吟一声，声音充满了痛惜之情。
“你知道，生育对于女人来说有多重要，有个自己的孩子……”华芳菲有些干涩地说，“我们都说，她为老王作出的牺牲太大了。老王知道后，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可她一点也不怪老王。……出院后她身体一直不太好，可她对老王还是一如既往，毫无怨言。”
林清摇摇头，这女人实在是太好了，王明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会遇到她的？为了他，竟然再也生不了孩子，这是何等的牺牲和亏欠？
“现在你知道，老王和她的感情如何了，除了没领结婚证，他们和夫妻二人毫无区别。老王曾经想领结婚证，可是马湘云不肯，她说既然自己不会再有孩子，老王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她希望有一天能帮老王找回女儿，直到女儿接受她，她才会嫁给老王，一家三口在一起生活。——女人呐！”华芳菲感叹道。
“这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林清也感叹道，“这样的女人，现在哪里还有啊！”
“你这么认为？”华芳菲微微摇头道，“好女人永远有，你才见过几个？”
“呵呵……”林清有些发窘，掩饰地干笑两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等一下，你说马湘云希望和老王的女儿生活在一起？那她为什么要打这场官司？”
“呵呵呵……”华芳菲笑起来，“我的傻弟弟，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想和小姑娘一起生活，也要人家小姑娘肯才行啊，人家自己有妈妈，还会和你这个没名分的人在一起住吗？”
林清默然。设身处地的想，自己是马湘云的话，此时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也只能是先抢财产。毕竟自己没有名分，在法律上来说不是继承人，自己和老王这些年的打拼很可能就归了人家，自己则什么也落不下——如果房子也是王明道的名字，她甚至有可能被扫地出门。
而且，王琳的妈妈肯不肯和她共处一室——答案百分之百是否定的。当代社会，女同志都有强烈的主权意识，无论是财产还是老公，一向是“神圣不可侵犯”，想搞什么和平共处N项原则、一家两制，那是想也别想。
林清感觉自己对马湘云越来越同情起来。一个女人，全力为所爱的男人付出，做出巨大牺牲，最后却可能落得可悲的下场。
“你是想帮马湘云吗？”
“不是，绝对不是。”华芳菲斩钉截铁地说，“你是小姑娘这边的律师，而且这是何总交代的案子，你一定要努力做，尽力帮小姑娘争夺财产！”
“啊？”林清有些发懵，如果是这样的话，刚才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有什么意义？
似乎是看出他的困惑，华芳菲笑了笑，说道：“律师嘛，代理哪一边，就要为哪一边服务，不是吗？这个案子搞好了，你在何华王纪的地位就能稳固，前途不可限量。人总要抓住机遇，不是吗？”
林清挠挠头，困惑不已。华芳菲的脸色严肃起来。
“你现在对马湘云的印象是不是比较好？”她不待林清回答，接着讲了下去，“那么你再听一下下面几件事，看看听完了你有什么感觉。先说一年前，老王找到了女儿，不过马湘云和这个女儿却一直相处不好。她们吵过架，马湘云把老王的女儿从家里赶了出去。”
“什么？”
“惊讶是吧？”华芳菲见怪不怪地说，“后来她和老王吵过很多次。说实话，我们都有些看不懂，只是感觉老王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没多久，老王就死了。”
“这……”林清脸色变了，她在暗示什么？
王明道是车祸死的，这是林清得到的消息，而且马湘云的诉状上也写他意外身亡，华芳菲先说马湘云和王明道发生矛盾，接着就说王明道“不久之后死了”，林清无法不想到一个“因果关系”上去。
因为有矛盾，所以王明道死了。
“他不是车祸死的吗？”
“确切地说，是酒后驾车，冲下山崖。”华芳菲淡淡地说，“老王出事后，我和四川分公司的唐总都赶了过去，辨认遗体，顺便还去了事故现场。那是一条盘山公路，只能两车并行，公路上下坡角度很大，而且急转弯很多，路况也不好……警察介绍说，老王的血液里检出酒精含量很高，属于醉酒驾驶，看来，是他酒后驾车，冲下山崖的。”
华芳菲的镜片闪着光。
“老王这个人——很少饮酒。”
“啊！”
“这还不是全部，……”华芳菲压低声音，“老王在四川那两天，马湘云也坐飞机去了一趟那里。这件事她瞒着所有人，可是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