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很早就醒了。
昨夜的宿醉似乎已经消失无踪，看来心情是最好的醒酒剂，要知道，他昨夜至少喝了十几瓶啤酒，只是模糊地记得华芳菲吩咐公司的司机送自己回家。
现在是周六的早上6点。林清估计自己只睡了几个小时，可是他现在分外清醒，毫无醉意。他躺在被窝里，回味着昨天的一切：和罗安山的谈话，和何柏雄的谈话，和华芳菲的热舞，和王琳的重逢，她的话，她的吻……
“你还愿意把我当做当初那个公主吗？”
“加奈。”
他的心快乐地跳动起来。他回味着昨天的情景，目光慢慢右转，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的红包和Ipad盒子，他似乎又要醉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让裸露的皮肤在冷空气中停留了几秒钟，随后披上衣服，跑到浴室。这么早，他相信和他合租这套房子的李金子和李春还在睡梦中，不会用浴室。他脱下衣服，用温水洗了个澡，他冲着头发上的泡沫，抑制不住内心的快乐，一边冲水，一边扭动身体唱了起来：“Her name is Lola，she was a showgirl，With yellow feathers in her hair and a dress cut down to there……”
下面的歌词他忘记了，不过这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他擦干净身体，换上干净的内衣，穿上便服和羊毛袜子，把自己昨晚沾满酒气的衣服塞进洗衣机，就在台盆前刷牙洗脸。牙刷的毛已经歪了，牙膏也快用完了，毛巾也破了个洞，他往下巴抹肥皂时，看到了自己那从宾馆拿来的一次性刮胡刀。
今天可以全部换掉！再买两件像样的衣服。天可怜见，他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一下子就是两万，还有一个Ipad，让他感觉自己霎时间晋身有钱人行列了。他看着镜子里自己宛如圣诞老公公的模样，做了个鬼脸，唱了起来：
“靠一笔豆油——扫哇你带——考奥艾露瓦塔西诺——扫报一带有……”
他刮完胡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精神抖擞，觉得自己实在是很帅气、很英俊、很……他自恋的笑着，把刮胡刀直接扔到垃圾桶里，一开门，吓了一跳，只见李金子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口。
“你的日语有够烂！”她咬牙切齿地说，“大清早的，你想把狼召来？还让不让别人睡觉了？”
李金子是个朝鲜族，她们那里，上学时学的外语都是日语，所以这些朝族女孩通常都会汉语、朝鲜话、日语三种语言。在她面前，林清从来不敢说日语，唱日语歌，因为每一次都会遭到她无情的嘲笑。她相貌普通，头发染成棕色，在一家韩国公司做行政，和林清是通过合租认识的。她从来不许别人进她的房间，每次用洗衣前都往洗衣机里倒消毒液，也不和他们一起吃饭，并说超市里卖的朝鲜泡菜都是垃圾。李春曾经动过她的念头，被林清一句话堵了回去。
“她们一般只嫁本族。”
总体而言，她和他们相处还是可以的，只要他们不干扰到她，别在公用部位影响到她，她也无所谓，因为她大多数时间是在自己房间里听朝鲜音乐和上网聊天。
林清赶紧陪着笑脸，用海绵拖把浴室的地面拖干。离开浴室，回到房间里，他打开了电脑，几分钟后，音箱里传出了黄莺莺悠扬的歌声：
“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
“叮咚——你有7封新邮件，请注意查收。”自动语音提示在音乐中插了进来。
林清充耳不闻，在音乐声中，他开始打扫房间，把桌上的废纸、方便面碗扔进垃圾筐里，——反正不急于一时，况且现在的邮箱里垃圾邮件居多，即便是有与工作有关的邮件，他也大可以打扫完卫生，然后“心旷神怡”的看邮件。而且——他还可以躺到床上，用Ipad上网收发邮件，体验“高品质生活”。想到这里，他满心喜悦，忍不住停下打扫，打开Ipad包装盒，看着黑色的面板，要从心里笑出来了。
他把Ipad放到电脑旁边，把包装盒扔到门口，然后继续打扫，先擦干净桌子，将已经有些发黑的床单、枕巾、被套全部换下来，统统拿到浴室塞进洗衣机，往里面倒进洗衣粉，设定好洗衣机，按下了启动。
在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李金子穿着睡袍，抱着手臂靠在他门口看他，一边看他房间里脏乱的样子，一边皱眉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林清很快后悔了——她的眼光迅速落到了门口的Ipad包装盒上：“怎么？今天变干净了？”
“我本来就是干净的人。”
“就你？——你发财了？”她盯着他床头的Ipad。
“小意思，赢的。” 林清得意洋洋地说，他这时候他想起了华芳菲说的，还要让他买两套衣服，于是他从衣橱里找出自己平时上街时背的一个单肩挎包，把那个鼓鼓囊囊的红包塞进了夹层。
“钱？这么多？”
“年终奖，嗯。”林清撒谎道。
“你们待遇真好啊，”她感叹道，走过来拿起Ipad把玩着，“别忘了请客。——这个东西，我先替你玩玩。”
“喂——”林清大声抗议时，她已经一本正经地回自己房间去了，砰地关上门，从门缝里飞出一句话来：“什么时候请客，什么时候还给你。”
靠！林清暗暗咒骂着，她平时连口她妈妈做的泡菜都不给他们吃，现在直接把他的Ipad抢走了。
房间打扫干净了，气象一新，窗明几亮。可是高品质生活的象征——Ipad没了。现在是早上8点，他只能骂骂咧咧的坐在电脑前，用“传统”的方式阅读邮件。
七封新邮件，至少有四封是垃圾邮件，一封是信用卡账单通知，一封是朋友发来的电子明信片。还有一封不知发件人是谁，邮件名的字体不大，对林清而言却相当提神醒脑：
“别做何华王纪的案子！”
什么？
林清身子一挺，差点连人带椅翻过去。他站稳身形，迅速打开了这个邮件，里面没有正文，全部内容都浓缩在这个标题里了。
邮件是凌晨4点发出的，发件人的地址从未见过，名字叫做BH2000。林清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个邮箱，然而这个邮件表明：这人认识自己，并且知道自己将要做何华王纪的案子，而且，这人知道自己的邮箱。
林清立刻搜肠刮肚地回忆自己认识的人里有谁符合上述条件，截至目前，知道他要办案的人只有何总和罗安山，但他们俩显然是不可能的；华芳菲也知道大概，可是，林清没有递过名片，所以她不会知道他的电子邮件。还有谁？其他公司高管？他们更不知道了。
退一步，里面说“案子”，却没说什么案子。是别做何华王纪交来的这个案子，还是所有何华王纪交来的案子？如果是后者，那嫌疑人就太多了，本律师事务所的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晚会上的情景，都知道他要成为何华王纪律师团的成员了，他们可全都知道他的邮箱。
也许是没机会的律师嫉妒自己得到了这个机会，也许是律师团里的律师不愿自己来分一杯羹，他们发个电子邮件来骚扰一下？
好无聊。
熬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出头机会，你让我不做我就不做？再说，这个案子对他而言还有特殊意义……林清冷笑一声，就想删了这封邮件。然而鼠标点击之前，他又改变了主意，他点击了“回复”，写道：“你是谁？为什么？”
发送。
想让我不做？恰恰相反，你勾起我的工作欲望来了。林清把案卷摊在了键盘上。
为了自己的前途，还有，为了……他必须认真对待这个案子。
起诉状，证据目录，厚厚一叠证据材料；传票、举证通知书、诉讼权利义务告知书。林清首先拿起诉状，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原告：马湘云；被告：王琳。
诉讼请求：依法确认王明道名下之何华王纪集团11%的股份归原告所有。
“事实与理由：被告系死者王明道之女，也系其唯一继承人。1999年，何华王纪集团进行改制，增资扩股，原告出资330万，以死者王明道的名义入股，由王明道代为行使股权至今，并多次参加股东会议，签署股东会决议。……有鉴于此，为维护原告合法权益，原告特致状贵院，请求依法确认王明道名下之何华王纪集团11%的股份归原告所有。”
很显然，原告就是冲着股份来的，11%的股份，按照现在的市值已经上亿。
林清翻着证据材料，里面包括几张汇单复印件，金额汇款人都是马湘云，收款人有的是王明道，有的是何华王纪公司，金额加起来正好有330万。下面还有一张《出资协议》，内容是王明道代马湘云持股，一个细节引起了林清的注意：在这张《出资协议》的下方没有王明道的签字，只有一个四方形的图章。
他用铅笔在一张便签上写下：“出资协议——无签字，图章。”
在下面是十几份股东会决议，时间跨度长达十几年，内容不尽而同，共同之处是：里面没有王明道签名，而是马湘云签字。原告以此证明：她才是真正的股东。
林清翻阅过这叠厚厚的文件，在便签上写下了：“股东会决议——真实性？核实具体情况。”
想了想，他又在下面写道：“收集王明道签字的决议；核实原告身份；核实汇单。”
写完这些，他在电脑里新建了一个文档，做了一个图表，把每一份证据输入进去，在后面列道：“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备注。”
“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就是所谓的证据三性了，后面的“备注”用来具体说明对证据的意见。他做好这个表格，松了口气，等周一和罗安山、王琳见面时，他会核实相应的材料，必要的话，还要到何华王纪集团去核实情况，调阅材料。等情况了解清楚了，他就可以设计出一个思路了。
不但要做，大爷我还要做好呢。
他看了一下自己的邮箱，截至目前，没有任何新的邮件，BH2000没有回信，他也不指望他会回信。他把证据材料仔细收好，放进公文包里，把电脑里的文档保存好，关上电脑。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看了看表，居然已经11点了。他这才感觉，由于长时间在电脑前面弓着腰，肩膀和腰又酸又痛，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
他还没有吃早饭。
去吃午饭吧，下午顺便去逛逛街，今天哥们有钱啦，可以奢侈一把，“豆浆买两碗，喝一碗、倒一碗；油条买两根，吃一根，撇一根。”需要买的东西太多了，西装需要买套好的；还有衬衣——自己原来的几套衬衣翻来覆去的穿，领子都要洗破了；皮鞋，买双好一点的皮鞋，当然还要买些鞋油、鞋刷什么的；要活得干净一点，所以要买新的毛巾、新的牙刷、新的牙膏、好的刮胡刀，还有刮胡泡……
想到这里，他兴奋地笑起来，他列了个单子，犹豫着去哪里买衣服。他从没逛街买过衣服，也分不清衣服的好坏，李金子的出现解决了他的难题。
她从房间里出来往厨房走，看到他打扮整齐，停住了脚步。
“你要出去吗？”
“嗯，去买衣服。”
“哦？——你买衣服？去哪里买？”
“还不知道。——你知道在哪里买西装什么的？好一点的。”
“如果你请客的话，我可以陪你去，帮你参谋一下。”
只是一顿饭而已，这是林清的想法，一个小时后，他就后悔了。李金子确实是个逛街高手，如果《中国达人秀》里有“逛街达人”，她绝对会入选全国十强，她对服装品牌相当熟悉，只是——
她进的都是女装店。
林清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他后面，好在她并没有要他付账，可是碍于情面，他不得不为她拎东西。下午四点的时候，他手里拎了四五个纸袋，里面有一双皮靴，两件裙子，一件外套。其中那双皮靴他“友情赞助”了人民币400块钱，并且知道，别指望她会还。
幸好她并没太过分，接着就带他来到了商厦的男装店里，一家家的逛过去。林清看到标签上3000、5000一套的西装，差点没昏过去。
他冒着虚汗，看着她在一叠叠西装中翻捡，不时拿出一套在他身上比着，有几套他觉得差不多的西装，都被她挂了回去。还有一套银灰色的，林清看到价格只有800多块，不禁眼前一亮，李金子却“啧”地一撇嘴，把他扯走了，一连走了四五家店，他们什么也没买到。
女人逛街，这是怎么培养出来的耐心啊？
“这一套很不错。”她终于看中了一套西装。
这是一套藏青色的西装，林清首先又去看标牌：特价1299。这还是个能接受的价格，金子仔细的看了一圈，在他身上比了比。
“比你平常穿的那套灰西装好多了。”
“小姐真有眼光，你男朋友身材高瘦，这套西装会很有型。”店员在旁边鼓动道。
“嗯，”李金子泰然自若的说，“你去试一试吧。”
林清松了口气。幸好她没挑3000块的，5000块的，如果她挑了，自己碍着面子，是不是要买下来了？他走进试衣间里，穿上那套西服，感觉很贴身。走出试衣间，他在落地镜前看着自己。
很合身，很精神，西装接近黑色，他显得精干、帅气。
“先生体型好，很衬这套衣服。”店员小姐说，“这衣服你穿老好看的。而且今天特价，原价4800，今天只卖1299，满2000还可以再减200……”
“拿两套，要同一尺码的。”李金子也没经过他同意，向店员小姐说。
这样的价格也可以接受，何况自己穿上确实很不错，林清的心放了下来，安心付了钱。接下来她带着他又跑了四五家店，给他买了三件衬衫，两条领带。只有皮鞋是他自己决定的，她要给他买一个外国牌子，他却坚持买了“登云”。面对李金子不满的眼光，他没解释。
离开商厦的时候，林清的心愉快多了，这些衣服都合他的意，价格也能接受。
“贤惠吧？”李金子指着自己问，“我至少给你省下来几千块。”
“简直是贤良淑德。”林清恭维道。
“那就再欠我一顿。”
“行。”林清痛快地说。
他们又一起去了超市，林清买了牙膏和牙刷，买了剃须刀和刮胡泡，李金子给他选了爽肤水和乳液，还给他区分哪个早上用，哪个晚上用，林清突然感觉，自己即将过一种“有品质的”生活了。当然她也见缝插针的购买了很多“大家生活所需的东西”，比如洗衣粉、纸巾、她个人用的洗发水等等，反正林清付钱。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回家的路上，他真心实意地说。
“记得还欠我一顿饭就行了。”她笑着说。
让女人给男人选衣服，是最正确的选择吧，林清想，毕竟大多数情况下，男人穿着打扮的重要目的是为了给异性留下好的印象。几年前，他和王琳一起买过鞋，后天，他将穿着今天这身行头去见王琳。
如果今天是王琳陪自己来买衣服，会是什么感觉？会更符合她的审美吧？
回到家，他把满怀的商品一股脑倒在沙发上，金子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挑出来，包括那些“大家生活所需的东西”，毫不客气地抱到自己房间去了。林清把自己的东西拿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整理。有个女人陪着真好，他暗自感叹，金子连一些细节都考虑到了，包括挂西装的衣架、衣罩。他把西装和衬衣拆开，一件件挂好。大门又响了，几秒钟后，李春出现在他门口。
“你发财了？”他看着他面前一包包衣服，睁大眼睛。
“没有啊，打折处理货。”林清赶紧撒谎说。
“金子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她自己房间呢。”
“嗯。”李春转身就出去了，几分钟后，他又溜回来了，小心关上门，低声问：“哎！她晚上有朋友要来吗？”
“没有吧？”
“那你知道她今天去哪里了吗？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李春露出困惑的表情，“她现在在厨房煮面呢，我看她切了好多黄瓜丝，那肯定不是她一个人的份量——一边煮面还一边哼歌呢。”
可以理解，林清暗想。她今天讹了自己那么多东西，还拿走了自己的Ipad，心情不好才怪。
“你说实话，你们俩是不是一块出去了？今天早上我就听见你俩说话，等我中午起来，你俩已经都不在了——你们俩是不是在约会？”
“放屁！”林清骂起来。
“你们俩肯定有问题！”李春气急败坏地说。
十分钟后，李春又换了一副笑脸——金子煮的是朝鲜拌面，居然还有他的一碗，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以前她连口咸菜都不给他们吃。林清心里有数，她今天捞了不少，所以会犒劳他，顺带带上了李春；李春则有另一层理解。
“她应该是给我做的，你看我碗里的鸡蛋多大。”他得意地笑着，趁她去厨房时，小声对林清说，“你可是沾了我的光了，啊？”
“滚。”林清低声说。
李春兴冲冲地吃着面，似乎金子已经是他老婆了一般。这面的味道确实不错，再联想到今天的购物经历，有厨艺，还会精打细算，金子倒真是个适合当老婆的人。
如果没有再碰上王琳，也许金子会是个不错的对象吧。
想到王琳，林清发起了呆，在他眼里，那个从厨房里走出来的身影化作了王琳，在笑盈盈的端出饭菜来，李春的位置坐着他们的儿子或者女儿，在叫着：“妈妈，我还要！”
会有这一天吗？他憧憬地想着。
他突然很渴望有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