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社会实践“陈猪”没有再带队。徐正他们再次乘大客来到了兰州电机厂。在通报了自己是前来实习的西北交大经管学院大四学生并出示了学生证后,徐正他们被放了进去,但是“副部长”没有再陪同了,她捎下话来说让徐正他们自己参观去。
徐正就来到了精工车间参观——他一直对精工工艺十分感兴趣。而戴芳则选择了蓄电池制造车间参观。而剩余的很多同学在车间里东张西望地“实习”了一会后就感觉没什么意思,很多人就聚在厂区大院的大树下打起了扑克,有的人悄悄溜出去上网,还有人甚至悄悄地坐上公交车回校睡觉去了。
徐正和戴芳倒是很有兴趣。尤其是徐正,他饶有兴致地向开车床的工人师傅询问起一些技术问题,例如数控车床的函数设定、游标卡尺的使用、螺旋测微器的使用等等。徐正发现中学物理课本上称为“游标卡尺”的东西被工人们叫做“卡尺”,而同样在中学物理课本上称为“螺旋测微器”的东西却被工人们叫做“千分尺”。你若跟工人们说“游标卡尺”、“螺旋测微器”什么的,保证工人们会眼睛瞪得大大地对你望着,一脸的茫然。
这些工人往往都很缺乏理论知识,他们更多的是凭感性知识和师父的言传身教。
徐正还发现有的工人居然倒着看图纸,但这并不妨碍他加工出精度极高的产品来。
工人们普遍对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符号半懂不懂,很多时候需要工班长给他们挨个“吩咐”一遍。但这也并不妨碍一身汗水一身油污的工人们保质保量地生产出产品来。
徐正感觉理论实践两张皮的现象在中国的工厂里普遍存在着。很多工人都在用自己的土办法加工零件,而对所谓的权威“理论”一无所知。工人们都很尊敬自己的师父,在这里师父拥有极高的权威。不少工班长就是拥有很多徒弟的老师傅,他们简直成了“无冕之王”,说的话几乎就成了圣旨,大家都全身心、无条件的服从;徐正甚至还看到一位脾气暴躁的工班长直接一脚踢向一位青年工人的屁股,一问才知道,这位青年工人师傅以前就是那位工班长的徒弟。
徐正还听说一些工人师傅后来进入了管理阶层,有的甚至还当上了部门经理,但是在下车间视察时见到了自己曾经的师父,这些人还是一口一个“师父”地喊着,毕恭毕敬地敬烟、问好。
随后几天的实习基本上都变成了狗尾续貂:来参加社会实践课的同学越来越少,一开始各班的班干部还点名统计人数,过了没两天也没人点名了——因为连班干也溜掉了。在接送徐正他们去实习的大客也由最初的三辆变成了两辆,最后两天变成了一辆——而且和第一天坐得满满当当的三辆大客相比,这仅有的一辆大客还没有坐满。
徐正和戴芳还是一如既往地准时去兰州电机厂接受“社会实践”,有时候中午都不回去,因为工人们都完全是计件制,多劳多得,他们中午去食堂吃了饭或是吃了自己从家带的饭后就一点儿也不休息急匆匆又去开动机器了。徐正对机床几乎是入了迷,他几乎整天整天地泡在精工车间里。
徐正发现精工车间所有的数控车床都是从国外进口的,机床上满是英文或是一些徐正也不懂的外文。而且徐正还看到了代表着世界车床最高水平和发展方向的车铣共同体,这不禁令徐正啧啧称奇。
徐正颇有兴致地学起了普车(本来他是想学数控车床的,但他感觉数控车床需要编程太复杂,于是转而学普车)。徐正虚心地学起了开普车的技术,什么磨刀、校圆、车内孔、挑螺纹之类的,几天的功夫徐正慢慢地都学会了。徐正虚心好学,不耻下问,虽然一些时候工人师傅都被他问烦了,而徐正也遭受了很多白眼,但徐正还是不改初衷。徐正发现最能体现技术含量的是磨刀。车刀分为两种:焊接车刀和碳合金成型车刀。焊接车刀属于普通车刀,是根据需要将不同的车刀头焊接在刀牌上,这种车刀比较便宜,因此兰州电机厂的很多普车还使用这种车刀。但是这种车刀是需要随时打磨的。碳合金成型车刀使用新材料直接成型,无需打磨,但这种车刀比较昂贵,因此在兰州电机厂并没有完全铺开使用。
而打磨车刀是及其考验一个车工的技术的,而且作为一名普车车工,首先必须掌握的就是磨刀。须知,普通车刀分为两大类:车生铁件的和车钢件的。车生铁的车刀由于硬度较大,必须在砂轮机的绿色三氧化二硅砂轮上打磨,而车钢件的车刀则必须在砂轮机的白色氧化铝砂轮上打磨。一次打磨的时间很短,往往不到一分钟,但就是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车工们必须完全凭借自己的经验打磨出角度合适、形状合适、锋利度合适(磨好的刀头既不能太锋利,太锋利了使用过程中容易崩刀;也不能太钝,太钝则影响生产)的车刀,这是需要很高的技术的。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稍有不慎、技术稍差一点车刀就会走形,导致报废。而且即使打磨出车刀来,不同技术的车工打磨出的车刀性能也是千差万别:好的车工打磨出的车刀车零件十分迅疾而且不易磨损;而技术不过硬的车工打磨出的车刀则车零件磕磕绊绊,不仅刀头易磨损而且有时还会造成崩刀(即刀头断裂)。
徐正不厌其烦地询问工人师傅有关车刀打磨的问题,在工人师傅们打磨车刀时在一旁仔细观察,还用废弃的车刀练习磨刀,很快就基本掌握了打磨车刀的要领。工人师傅们见徐正有如此悟性,也渐渐地让徐正打磨自己的车工,徐正正正中下怀。第五天的下午也就是徐正他们去兰州电机厂参加“社会实践”的最后一天的下午,徐正帮工人师傅磨好车刀后正在挑螺纹,第一天曾经接待过徐正他们的人事部“副部长”下车间检查来了。
她一眼就发现了摇着普车不停地进刀、退刀挑螺纹的徐正。为什么她能一眼就注意到徐正呢?首先因为徐正没穿工作服,穿的“才子”牌风衣在车间里十分扎眼;其次是徐正戴着近视镜,而戴近视镜的工人在车间里是不多的;最后是因为徐正在第一天的“社会实践”里问东问西很是积极,给“副部长”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副部长”背着手,笑眯眯地走了过去:
“你是西北交大经管学院来参加社会实践的大四学生吗?”
“是的啊。”徐正正弓着腰忙着挑螺纹呢,头都没抬地回了一句。
“哦!你这位同学还真认真得很呢,我看你那么多同学都躲出去玩去了,怎么就你这么认真呢?”
“我对车工技术比较感兴趣。”徐正还是头也没抬。
“呵呵,你这是在挑螺纹?怎么,你会挑螺纹?你……你以前就会?”“副部长”显得很是惊讶,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要知道挑螺纹是一项非常需要技术的车工活,得一遍遍进刀、退刀,而且每次进、退刀的分寸都得拿捏得异常到位。整个工序得一气呵成,而且稍有差池就会前功尽弃。
而且徐正现在挑的是内螺纹,这比挑外螺纹难度还要大得多。
“不啊,我这几天学的。”
此时徐正身旁的那位工人师傅赞赏地说道:
“这位徐同学可是聪明得很呐,跟在我后面没几天就 学会了磨刀等,现在连挑螺纹都不用我指点了!”
“怎么,你还会磨刀?小徐你还真是可以,要知道我们这里有的车工学徒半年都还不会磨呢!”
徐正不在意地笑笑。他并不认为这有多少了不起。
徐正很快把螺纹挑完了,他抬起了头直起了身子。此时那位带着金丝眼镜的“副部长”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这位同学,你是不是……是不是姓徐?”
“是啊。”
“你是不是……是不是叫徐正?”
“是啊。”听到这里,徐正有些意外。
“你是不是学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的?”
“是的啊。”徐正更加意外了。
“呵呵,真是巧得很哪!戴市长上次给我打电话说了你的事情,当然了,戴市长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啰!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乐意毕业后进我们公司国际贸易部做外贸员吗?”
徐正这才恍然大悟,他想起了上次在戴芳家吃饭时自己未来的岳父曾经问过自己是否愿意在兰炼、兰化、兰州电机厂三家企业中选择一家公司上班。
徐正说自己还没有考虑好。”副部长”笑了:
“你是担心待遇的问题吗?你不用担心的,我们这里的外贸员实习期为三个月,实习期间工资为1800/月,双休;转正后起始底薪是2000元/月,外加业务提成,买五险一金。当然了,你是戴市长介绍过来的,而且又这么优秀,实习期就免了;起始底薪可以调为3000元/月,你看怎么样?”
徐正没有吭气。
见徐正没有吭声,“副部长”又道:
“你也不用担心以后的发展问题,工作一年后公司就可以为你解决兰州户口。而且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将来提拔是很快的!小伙子你可要好好考虑呀!”
徐正笑了笑,道:
“我一定会慎重考虑的,谢谢您的美意。”
“这就对了!”“副部长”笑着用手指推了推金丝眼镜:“对了,请问……请问戴市长……戴市长是你的亲戚?”
“不是。”徐正有些尴尬,但性格耿直的他又不想隐瞒:
“他是我女朋友的父亲。”
“哦,敢情戴市长是您未来的岳父呀!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呵呵,难怪呢,难怪您这么优秀!”
“副部长”显得很是激动,称呼都从“你”变为“您”了。
“副部长”赶忙把徐正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给他泡上上好的“碧螺春”,和徐正亲热地闲聊起来。徐正临走时“副部长”还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和名字告诉给了徐正,说徐正随时都可以给自己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