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白雪飘尽,也迎来了一年的尾。
千年后,弋缈还是第一次过这样一个意义上的除夕,王府灯火通明,几人欢聚一起,共同守岁,迎接新年。
廿巳神思悠远,想起几日前,公子前去小院,便见阿陌在院子里,却没有太大惊讶,现在想想,原来公子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是她自己太笨了。
茵罗也被邀请到了王府,这么多年,廿巳感觉到这次才是真正的快乐。
一个月后,摘星阁。
廿巳着了一袭淡紫色长裙,漆黑的及腰长发由一支简单的银钗揽着,眉眼间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柔和。
茵罗站在廿巳身后,仔细地梳着她的长发,镜中两张相似的脸上都流露出喜悦的神色。
好多年了,在茵罗的梦中,无数次出现类似的情景,梦中她与妹妹重逢,然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永远。而这一刻终于实现了,一切都是始料未及的,都让她喜出望外。
看着镜中的自己,廿巳皱眉,“哎,还是换回男装吧。”
茵罗疑惑地看着镜中的人,问道:“怎么了?”
廿巳道:“没怎么,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的女子身份,现在不是揭开的最好时期,况且,现在战事不断,虽然我们居于荥城,日子太平,可边境战事未曾间断过,说不定公子会被突如其来的诏书派往边界,若是我以女子身份,恐怕不能常伴左右了。”
廿巳的声音逐渐减弱,目光也暗淡了几分,公子身边,早就不是她一个人了,那个人,很令她羡慕。
日光逐渐下沉,渐渐收敛了刺目的光,廿巳恢复男装,回到王府小院。
阿陌早于半个多月前就离开了王府,她没能完成带他游遍荥城的承诺,因着那场遇袭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好在他的伤恢复的差不多了。
想起那日的情景,廿巳不禁勾起了嘴角。
那时阿陌正在清扫院子,颇有些寄人篱下的风范,太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一半明亮一半昏暗,垂下的几根发丝闪着光,他的神情专注,平淡地扫着小路上的雪,好像他已经融入了周围的景色中,勾勒出一幅和谐的画面,这一幕恰好映入她的眼中,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似乎还是小时候,当公子极其温柔地对她笑的时候,她有过这种感觉,后来,便是公子遇上阿归之后,常常流露出那样的神态,只是那样的感觉,不再给她。
许是目光凝聚在阿陌身上太久,廿巳怔了神,有些慌乱,想回他一笑,却怎么都扯不出一个即使是很难看的笑,只能沉默着回到屋内,独自思索。
如今小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竟有些空落落的。
两个月后,离茵罗的大婚只剩下三天。
茵罗在一月前已被接到丞相府待嫁,一个月来,她与廿巳皆是面无喜色,双双沉默。
因为廿巳不想揭开女子身份,严澈并不知道廿巳就是茜罗,当然不想茵罗与其他男子接触过多,廿巳只好偷偷进入。
三日后,花轿被送入临亲王府,另一辆马车方向相反,被送往洛城。
大红花轿里,廿巳恢复女子妆容,嘴角安静地勾起一抹浅笑。
她终于,可以为姐姐做点什么了。
昨夜,夜深人静时,廿巳与弋缈悄悄来到茵罗居处,弋缈问:“阿巳,你真的决定了吗?”
廿巳坚定地点点头,“我决定了,姐姐这些年为了找我,已经浪费了大好年华,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心中所爱,怎能嫁给他人,我无牵无挂,代替姐姐出嫁,是最好的选择。”
弋缈看着她,心中再次涌起一种新的感觉。“在你的记忆里,开始我看到了你对央谨的情,可是随着时间渐渐消散,后来是你小院里的阿陌,你确定,心无牵挂?”
廿巳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对公子的情,是自小培养成的一种习惯,有时我都不清楚对公子是爱还是敬,而阿陌…”廿巳目光暗淡下来,“他不知道我是女子,只是拿我当兄弟吧。”
“这样不会有遗憾吗?”
“就算有遗憾,也是将来的事,现在,如果我不做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会遗憾。”廿巳看看床上熟睡的茵罗,缓缓道。
一张清丽的脸上浮现异常的坚定。
“拜托了。”廿巳对弋缈道。
弋缈闻言,手中汇聚白光,桃花纷纷飞舞,桃花消失之时,屋内只剩下廿巳一人。
廿巳被喜娘搀扶着走下花轿,送入大堂。
踏入这条门槛,从此不能回头。
洛城瑞亲王府,央谨和弋缈看着刚刚平静下来的茵罗,将一切向她道来。
“茵罗姑娘,阿巳想让我转告你,一定要幸福地生活,她很遗憾不能陪着你。”弋缈道。
央谨转头看着她,“还请姑娘不要辜负阿巳的一片苦心。”“木已成舟,姑娘如果刻意更改,只会徒增烦恼,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茵罗满脸泪痕,楚楚可怜,掩不住眼底的悲伤。她知道,如果这一切被人知道,不仅他们姐妹,甚至舅舅都会遭到牵连,只是,妹妹她,为了她的幸福,却…
“阿巳她说,她很幸福。”
茵罗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她离开瑞亲王府时弋缈轻轻对她这样说的。
“妹妹,我会好好地活着。”茵罗嘴角勾起,目光柔和,看向悠远的天际,在心里默默说道。
瑞亲王府里,央谨看着弋缈,疑惑问道:“阿归,我怎么突然觉得,你什么事都知道啊?”
弋缈偏头思考,轻笑道:“应该是法力增强了,最近我发现从前的记忆越来越清晰,而且,我可以看透很多人,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那阿归能看透我吗?”央谨笑问。
弋缈摇摇头,“还不能。”
“罢了,要知道你会这样回答。”央谨拿起折扇,拍在弋缈头上,“不过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
弋缈假装什么都不在意,问道:“想不想,看看阿巳?”
“好啊。”
弋缈手中汇聚白光,桃花花瓣汇聚成一片虚无,虚无中渐渐浮现出影像。
廿巳静静坐在屋内,身着大红喜服,头顶红色喜帕,看不见她的模样。
门口出现响动,一个人走进屋内,关好门。
来人转身的一瞬,虚无前的两人面色平静,相视一笑。
“你早就知道了啊?”弋缈看央谨面无表情,不禁问道。
央谨点头,戳戳她的头,道:“你真以为我和阿巳一样笨啊?不然我怎么会同意阿巳…”
男子走到阿巳面前揭开喜帕,廿巳抬头,惊讶地不能说出话来,只是看着他,泪水情不自禁的划过脸颊。
很久之后,才缓缓道出。“阿陌…”
男子闻言先是一愣,捧起廿巳的脸,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动作极其温柔,像是那日黄昏,她在小院中看到的那般,温暖,柔和。
可是她不能告诉他,她是阿巳。
泪水愈发凶猛,好像二十多年积攒的泪水在这一刻决堤,再也不能制止。
怎么办?她什么都做不了。
阿陌抱着她,她就趴在他的肩上哭,他的衣衫湿了一大片,可他怎么不推开她呢?这样,她才可以认为她骗得他心安理得,她才不会这样难过啊。
阿陌轻抚她的背,“曾经有一个人,大言不惭说要带我游遍荥城,可这个人还没完成诺言就消失不见了,你认不认识这个人呢?我可要好好找他算账,嗯?”
廿巳破涕为笑,抬头看着他,“哼,你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了,不过,我可以委屈一下,带你游遍天下。”
桃花纷纷飘落,弋缈嘴角扬起,轻轻一笑,宛若桃花。
央谨看着这样的弋缈,也不禁笑了。
“未来呢?”央谨问。
“什么啊?”
“茵罗的未来呢?”央谨又问。
弋缈面色凝重,道:“这…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如果没有茵罗大婚,或许阿巳永远不会恢复女子身份,也就不会…”央谨欲言又止,弋缈接着道:“这就是命中注定的,我愿意相信她们都会幸福地活下去。”
“阿巳曾说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阿归,当了这么久的旁观者,你有没有一点清楚?”
或许不久之后吧,只是我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弋缈在心里缓缓说道。
“央谨,舞儿来信,我要走了。”
“嗯,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早晚有一天,你要做出选择的。央谨目光柔和,弋缈看了却微微有些心疼。
那天日光倾城,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