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预国与南霁国交界处,群山雾列。
东预国军队驻扎在泉聚山山脚下,远山横亘,军营布列。
弋缈是两日后到达这里的,彼时舞儿正在营帐中照顾安洛灏。
桃花纷落,弋缈出现在营帐中,不远处安洛灏闭目沉睡,舞儿守在他的身旁。
听见响动,舞儿回头,正对上弋缈的目光。“主人。”
“他…怎么了?”弋缈的声音有些苦涩,再看看舞儿,面容消瘦,略显憔悴。
“几天前敌国军队来偷袭,安大哥受了很严重的伤,主人…舞儿救不了他,所以只有主人你才能救安大哥了。”
弋缈走过去,摸摸舞儿的头,“舞儿放心,我一定会救他的。”
白光四溢,桃花纷乱,亦如弋缈此刻的心。
大约两年前,两人云游四海之时,舞儿问她:为什么还不去找他?她回答: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所以她又逃避了两年。如今她仍然不知道如何面对他。那个人,相同的容貌,相同的声音,相同的清冷,却再也不是她的夙莫。他现在是安洛灏,不再拥有一千年前的记忆了,她在他面前,不过是一个荒谬的存在吧。
山坡上草色葱郁,草木繁盛,想来这个季节本就是草木萌发之季,桃花,不久之后也要盛开了吧。
“舞儿,这个。”弋缈递给舞儿一株紫色的,觉得有些郁闷。“当年我们几个一起学医,我是功课最烂的一个。现在当真后悔啊。”
“主人,再差也不会药材与毒草分不清吧。”舞儿无奈道。
“舞儿,其实那株草形似毒草,实际上是非常罕见的一味药材。等一下我看差不多了,你就把这些药熬给安大哥喝,我治愈的法术是最弱的,还要靠药材才能治愈安大哥。”
舞儿轻轻应了一声。
“舞儿,映雪怎么没来这里?”弋缈见只有舞儿一人,便有些好奇。
“军营里是不允许女子来的,我是感应到安大哥受伤之后才来的,安大哥已经在这里驻扎一年了。”
兵甲之声传入耳中,军队整齐排列,整顿操练。
弋缈想起一千年前,落月山下,清晨的号角声微凉,却带给人满腔的斗志。
如今战乱已久,战争虽未及一千年那场浩大的劫难,但如果长久持续下去,必是民不聊生。
“怕是不久之后,就会有大的灾祸了。”弋缈摇头道。
深夜,安洛灏转醒,见到身旁舞儿支头瞌睡,不禁微微一笑。
弋缈隐了身形,静默地看着安洛灏,她想,就这样看着就好了,她还能有什么奢求呢?她有多少个一千年能等得到这样的时刻呢?
阿归,等到明年桃花开的时候,我就会回去了。
阿归,如今战事稍缓,但我军仍不能懈怠,偶见战地桃花零星开着,不知家中怎样光景?
阿归…
那时的她,收到他的来信,总是不会在意,更读不出其中并未言明的相思。
心有些微疼,弋缈一个人走在山间,不觉脚下荆棘划伤脚踝,溢出红色的血。
“你能治愈别人的伤,可是自己的呢?”山林中没有人,弋缈的自问声清晰地飘到了耳边。
无力笑笑,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将灵力输入其中。
“如果明日清晨,你还没发芽,那我就离开他们,你说好不好?”弋缈问,无人应答。
清晨。
弋缈睁开眼,看着昨晚的树枝,“你还是要我留下,可是理由呢?”
是说他长得很像她的旧相识,还是说她只是想寻求安慰而已?
“主人。”弋缈抬头,看见舞儿正着急地往这边跑。
“主人,安大哥醒了。”
弋缈面色平静,“嗯,知道了。”
“早晨战事告急,说这几天会有一场争斗,安大哥加紧训练士兵去了。”
弋缈心里一怔,告急?战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操练场上,安洛灏一身银白铠甲,面容肃穆,病态完全消失。
当年的他,是不是也像这样,严肃而令人生畏?虽然弋缈从未看到过他训练士兵的样子,但那最后一战……
弋缈还沉浸在回忆中,安洛灏从远处走了过来。
“阿归。”
弋缈抬头,回了一声。“安大哥。”
“听舞儿说,是你救了我。今日之恩,安洛灏必然谨记。”
“嗯,安大哥,现在形势如何?”弋缈心里总是有些不安,觉得有些事情要发生了。
“怕是战争要起了。昨日传来消息,北翼国与西越国开战,正在僵持中。若是南霁国与西越国联手,北翼国必败,但对南霁国毫无好处。若是南霁国趁此机会,攻打西越国,或许还能争得一席之地,但许多年前,两国签订协定,不再开战,所以东预国必是南霁国的目标。”安洛灏面色凝重道。
“东预国为何不先发制人?”弋缈问。
安洛灏一笑,道:“想必你也听说,去年东预国安老将军兵败吧,这一直是家父心病,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不能贸然行事。”
一年前,弋缈初回荥城时,就听到了这个消息,想来安大哥是安老将军之子,当时她却未曾深究。这样说来,映雪的身份想必也不简单。
这样想着,没有意识到舞儿已来到身边。
“安大哥,姐姐。”为了防止安洛灏怀疑,早在四年前,弋缈与舞儿便以姐妹相称。
现在的舞儿,比之四年前,成熟了许多,渐渐脱去了稚气,多了些淡然。
“安大哥,这是安家来信。”
安洛灏接过舞儿递来的信,看完过后,眉头紧锁。
“安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南霁国正式宣战。”
如果说千年前的那场战争是因,那么这次,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舞儿,给倚澜传音,谜音神宫不许干涉各国战争,有违命者,放逐沧海。”
南霁国国历正元三十三年五月,两国纷争起,在泉聚山展开第一次战争,两国僵持上下,不分胜负。
同年七月,西越国与北翼国的斗争以西越国的胜利而告终,北翼国割西南部城池十五座为议和条件,南霁国西北边陲的后离国归入西越国。自此西越国占据元虚大陆三分之一的领土,雄霸一方。
“主人,主人。”舞儿慌慌张张跑过来,弋缈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拨弄身边的药草。
“怎么了?”弋缈问道。
“主人,南霁国此次带兵的将军,听说叫央谨。”弋缈闻言手顿了一下,又恢复正常,“那又怎样,我是不会插手他们的战争的。”
“可是,主人…”舞儿低下了头,“我怕安大哥会战败。能不能,让他们不要打了?”
“舞儿,这是两国之间的事,不是我们能阻止得了的,虽然你不是神宫中人,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弋缈神情有些倦怠,这些天,她借口替安洛灏治病,想要唤醒他一千年前的记忆,可是这么长时间,仍然没有成效。
这个世间,唯有两人他看不懂,一个是央谨,一个便是他。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呢?
舞儿看着弋缈,面色凝重,道:“主人,倚澜说,西越国国君去了弥月山寻找神女,无果,在元虚大陆散播了消息。”
“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们都会知道我回来了。”
“可是谜音神宫不就是一个为了调节纠纷,让元虚大陆和平永存的存在吗?”舞儿好奇地问。
“神宫创始人的本意是这样的没错,可只限于元虚大陆天下合一,辅佐这大陆唯一一个掌权者,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所以,如果神宫出手,必会扰乱秩序。或许,等天下争出一个掌权者吧。
两天后,南霁国军队越过泉聚山,进入东预国境内,安洛灏带领的东预国大军被迫后退二十里。
“你看现在天下形势如何?”安洛灏与弋缈坐在离军营不远的山坡上,安洛灏十分严肃地问道。
弋缈思考一会,道:“现在南霁国处于上风,但并非说东预国一定会输,央谨他,太过急功近利了。”“北翼国气数将尽。”那就是说,西越国将要占据元虚大陆二分之一了。
安洛灏认真听着,不禁对弋缈起了几分赞赏。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想在我身上知道什么?”安洛灏蹙眉,他不是不知道弋缈肯待在这里一定有她的目的,舞儿也一样,自两年前舞儿找到他,说她要替弋缈找一个人,拜托他给她一个安身之地,他就隐约知道了其中的问题,加之弋缈行为古怪,更让他不得不怀疑。
“我不能和你说太多,但是我想让你知道,舞儿是不会害你的。”
“那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安洛灏一急,语气中多了几分愤怒。
“我…”弋缈苦笑,“不过是寻找些虚无的东西罢了,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可对我来说,却都是不一样的,谁也替代不了,包括,一千年后的你。
安洛灏眼中的怀疑多了几分,弋缈也没再说话,起身去寻找药草。
三日后,号角声起,安洛灏带领东预国军队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
弋缈从山上采药回来,发现舞儿不见了。
远处天边巨光闪现,弋缈脸色苍白,身边桃花纷飞,弋缈消失不见。
战场上,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舞儿不顾士兵惊诧的目光,飘在空中身边安洛灏军甲上鲜血遍布,双眼紧闭。
来不及了吗?
两人周围形成巨大光柱,无人能靠近分毫。
弋缈汇聚灵力,想要冲破光柱,却在进入的一瞬听到舞儿憔悴的声音。
“主人,舞儿负了你。”短短一句,包含了这两年所有想说的话。
弋缈摇头,双手无力下垂,“我不怪你。”
是她自私,只为了想要安洛灏恢复一千年前的记忆,忽略了舞儿的感受,一千多年的陪伴,她怎么不清楚舞儿这两年对安大哥暗生的情愫?只是她,不愿意在意罢了。
舞儿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笑,“主人,保重。”光柱消失,舞儿化作一朵桃花,渐渐跌落。安洛灏随之转醒,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弋缈将舞儿接在手中,重重跌落在地。
为什么她在乎的人都要一个个离去,为什么千年以后还是要再次面对这样的结局,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弋缈汇聚灵力,将舞儿化作的桃花包裹起来,脚下腾空,飘到半空。
既然老天给的结局还是这样,那么这次,我偏偏要改变这个结局!
白光闪耀,桃花纷乱,空气中飘荡的铃音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阿归!”弋缈低头,正看见央谨抬头看她,心中一动。
“阿归,听话,下来。”央谨声音暖暖的,让她不自觉地低了头。
“我回不了头了。”弋缈摇摇头,无力说道。
一千年前,她已经回不了头了,拖了一千年,又让更多的人丧命,她不想这样的。
“我想让他们都活过来,你们不要打了,好吗?”一字一句,字字坚定。
央谨重重点头,“只要你下来,我就撤兵,此生不再参与纠纷。”
弋缈摇摇头,“不够的。”她想让天下太平,就算央谨不再参与,也会有其他人带兵作战。
她奢望的太多了。
桃花纷飞,以弋缈为中心,向周围散去,在空中飞舞,旋转,共同演绎一场绝世舞蹈。
铃音忽起忽落,桃花飞舞,一片迷茫。
阿归,作为一个旁观者,你是不是有些清楚了?
不许忘了,我叫央谨。
……
阿归,我会永远保护你的,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姐姐。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从不后悔今世遇见你,希望来世,我们还能相见。
……
无数的回忆从遥远的记忆深处一一涌现,弋缈身上的光逐渐增强铃音也愈发强烈。
央谨面色惨白,仿佛听到了从远古传来的声音。
这一世,你为人,我便为你洗去凡尘污垢。下一世,你为神,我便忘却前世浮沉,生生世世守在你身边。
一阵狂风起,纷繁的桃花消失不见,央谨与弋缈也消失,一切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