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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也许,云尚清确实是位礼贤下士的好官员,他居然在一天傍晚散步之余,顺便回访了曲羽,那是曲羽拜访他之后的第三天。他的拜访同时让曲羽和蒋小枫感到纳罕和意外,蒋小枫说,这是他简陋的家里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二人同时后悔没有将云尚清赠的作品挂上,云尚清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首先称赞他们简陋的住处:“我历来崇尚简陋,简可以养气,陋可以怡情。斯虽陋室,啊,孔子云,何陋之有?”

曲羽不知所措,为了不致于冷场,他忙把客人赠的书法作品拿出来寻找话题,他继续称赞“破堂主人”的书法作品精妙、脱俗,而且老练;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他几乎要把头脑中积存的关于书法方面的词汇用尽了,好不容易才觉察出“破堂主人”的书风有颜体痕迹,急忙说出来,指出它得到了颜体的精髓。客人一听之下,连连颔首,拍着自己的字分析;“嗯,不错,你有眼力。我这字,最初就是从颜体入手,尔后转攻欧阳旬,数年后师法何子贞,将三者熔为一炉而自成一派。看,倘若你们仔细品味,甚至还能品出王羲之,张旭的笔韵,是不是?呵呵呵!”

看来曲羽虽然猜中了要害,但分析得远不到位。此后,他开始对“破堂主人”的字留意。他一留意,倒吃惊不小,原来“破堂主人”的书法作品在中宁的某些地方象牛皮癣广告一样盛行:学校名、商店名、企业名,乃至候车亭名。他的字还被部分人当成范本,连守厕所收费的一位老人也仿其笔韵在旁边写了个牌子:厕所收费,一次两毛。

“破堂主人”来过后,蒋小枫对他格外关注了,他详细打听得多年前,他曾任南山区区长和书记的具体经历后,就专门到市图书资料馆去翻阅他的有关信息,也是为朋友再去拜访他时提供话题资料。可他去之后,只翻到些发黄的,六十年代开始到八十年代初的的政治性报刊,在这些报刊中,人人都在大鸣大放。他很惊讶,原来云尚清从前还是市理论界的重要角色,乃至权威,有“中宁马克思”之称。可是在文革中,他也大不顺利。某些报刊显示,他曾一度被人指责和中央的某些人遥相呼应反对“林副主席”;“九·一三”事件后,又被人说成长期和****勾结“迫害江青同志”;江青被打倒后,又被人说成一贯与江青勾结狼狈为奸反对人民。他似乎时时都在当敌人,当敌人的敌人。蒋小枫对文革相关的文章的理解起来很吃力,对“破堂主人”的这些经历看得一头雾水。回来告诉曲羽,曲羽听着笑了笑,叫他不要去忙乎。

有书画家的回访后,曲羽发现自己再去拜访他就顺理成章了。他这次邀请蒋小枫同去,并携了便礼——两盒茶叶。因为书画家不重礼,不雅不俗的两盒茶叶仅是象征性礼物。他计划此时向他求一幅画作,二人到了“破堂主人”的家里。

“破堂主人”的家装饰很考究,从缅甸进口的楠木地板,清一色的仿古家具,一个中式一个西式两个客厅,均中悬琉璃灯,煜煜生辉,还有单独的书画室。此是华居,显非破堂。中式客厅正方有主人手书的两幅字:“实事求是”、“难得糊涂”,主人将两个性质迥异的处世格语并列一室,也许自有其精妙的用意。而西式客厅中,挂了个巨幅的以毛主席名作《沁园春·雪》为题材的虚构画作:在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大背景中,一代伟人信心十足地迎着朝阳昂首远眺、微笑;左手叉腰右手指夹着烟,只穿了一件单衬衣,衣袖高挽。曲羽怀疑毛主席他老人家真不怕冷,他看了一眼,生怕如此怀疑是对伟人的不敬;更相信自己文盲式的书画修养产生这样的念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忙尊敬地收回眼光,不再细看。家庭服务员收下薄礼后,给二位年青的客人沏了茶,二人从服务员口中得知,“破堂主人”前年丧妻,现在独居,只有一位儿子,在外地工作,每年回家两次。主人一般不允许人进入他的书画室,以免画室沾染尘气,在家作画时,更不容许人打挠,于是,他们在中式客厅少坐休息。

“破堂主人”正在书画室里挥毫画竹,半晌完成一幅。反剪双手,绕着画案边踱边欣赏,边点头吟赞:“人品既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高矣,生动不得不至;所谓神之又神,而能精焉!”这是他献给自己的鲜花一束。

一幅既成,他才走出画室应酬客人,曲羽认真地恭维说:“您的书画作品已遍布了整个中宁,让中宁城市墨香馥郁了,您提升了咱们城市的文化品位,中宁有您,乃中宁之幸。”

这是曲羽搜肠刮肚精心准备的,温习了几次的话,无异于穷人为装面子倾家荡产给富人家送厚礼一般,隆重地捧出了。主人一挥手:“不完全是那么回事,你们在市上见到的我的字画,只有一部分是真迹,据我了解,不少是那些倒行不行的、伪劣艺术家的仿制品。咳!这一批艺术界的败类,以沾惹名家,蛀食名家,作贱传统艺术为务。总有一天,他们会受到天谴的。”

“破堂主人”自许为艺术的徒,有客人拜访上门,他总是口不离诗书画。他老对客人讲,艺术是圣洁的,能让人灵魂升华。不一会,他又说艺术能使人淡泊自宁。见自己的观点均得到了客人的赞许,他就进一步指出:艺术还可以防止腐败,并以自己为例。客人听着,几乎想附和着建议用推广艺术而取代反贪局。

“破堂主人”擅长画竹,画大自然中的竹。他说,竹就代表了本人的品质。他又说他有两个夫人,一个是和自己相濡以沫近四十年而去世的妻子,另一个夫人就是竹可谓竹妻竹妾。这种有违婚姻法的家庭不仅不受法律的约束,也成功地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他又说,除竹妻而外,他有三位情人:梅兰菊。——雅如斯,足以垂范政坛。

“破堂主人”基本上把到他家里的客人都当成了听众,曲羽又刻意敬佩主人栖身宦海而不沉于宦海,超然中有所作为,不慕名利、恬淡、不躁不怒不嗔的古典清流人士风范。“破堂主人”拈须微笑、颔首,谦虚地认为:平和超脱,从不发脾气,能达观地看待一切,确实是古今书画名家们共同的习性,但他从自己身上反而感觉不到了,言下之意已经与他们彻底同化了。说到此处,他忽然想起日前发生的一件事,让他不可接受。接着他快速地走进书画室,取来一本书画杂志,往二人面前一放,翻到其中第二十五页,曲羽和蒋小枫仔细看,原来杂志上登载了篇广东某位青年评论家的评论。文章在谈到国画四君子中的竹时,很刻薄地认为那些靠三竿两竹在画坛上求生的人,没必要再存在下去,可以提前到阎王爷面前报到。国画四君子陈旧得早该被送进太平间。这篇文章使得常以竹妻竹子自许的“破堂主人”非常生气,今天他第一次向客人表露,不自觉地用一种受委曲,博求理解和支持的弱者口气说,这种臭杂志的臭文章,是在侮辱国画艺术,是踩在传统国粹上胡言乱语,随意大小便;是缺乏修养的“民族劣根”的表现,他不能无动于衷。他指出,文章的作者不点名地如此恶毒攻击画竹的画家,“靠三竿两竹生存”,实质是出于嫉妒,是在骂他“破堂主人”,是想骂龙出名!他指出,几十年来以竹为伴,以竹为志的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说着,他又说幸而“有一位不知名的、富有正义感的学者”得知此事后“义愤填膺”,写了篇“颇有分量”的反驳文章,文章的样稿正寄在他这儿。接着他回身取出这个样稿以示二人,稿中一个段落云:

“云老先生自六岁学艺始,就以文与可,郑板桥为范式,从此与竹结下了不解之缘……五五年,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十周年,他饱蘸深情,挥毫写下竹三竿,以讴歌中国人民不屈不挠的崇高精神,并获奖;三年困难时期,他更加刻苦地观察竹的风姿,体会竹的精神风彩,从未间断地画竹,用以激励自己同全国人民共渡难关……六六年,为反对“文化大革命”,他无声地挥动手中的笔画竹,用以预示中华民族不会被暂时的乌云遮住,依然会傲然挺立;七一年初,他又曾聚精会神的画竹一幅,悬于中堂,暗示****、四人帮必败,人民必胜;七八年,正值人到中年之际,云老用强健的笔锋,尽情地表现春天之竹,寓指改革开放的第一春即将来临……九二年,邓小平同志南巡前昔,他就预感到将有一件对中华民族产生重大影响的事要发生,立即拿起手中的巨笔,画春天之竹,寓指又一个春天的来临……”——“破堂主人”与竹的渊缘,可谓罄竹难书,中国半个世纪的风云大事,都和他的竹相关,如果不是他每逢历史的关键时期画竹写竹,新中国的历史就可能要作重大改写。书画家见二人溜览完这个的简稿,又搬出两本厚厚的书,一本是《古今画坛名家录》,另一本是《当代名家辞典》,分别从273页和678页上指出自己的名字简历,再拍拍:“尔曹还能否定吗?”

二人恭敬地捧着两本书看,《古今画坛名家录》上录有古今名家近二万人,以姓氏笔画为序,云尚清远远排在了吴道子、苏轼、张择端、黄公望等历代名家之前。《当代名家辞典》中关于他的内容与前本无异。客人将书放好,主人再将质问:尔曹还能否定吗?——他大概把客人当成了“尔曹”,客人忙忙的洗脱嫌疑:“不可能了,他们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破堂主人”终于把气压下来,激动的声音趋于平缓,他抚着足以让他名垂不朽的两本封神榜,向二人解释:“这两本书上的东西,我很清楚,有极少数人是花了钱才排上去的,但是,我没花上一分钱,同吴道子、吴历、吴镇、张大千、齐白石他们一样,没花上一分钱。”

二人不禁为他敢把自己同已故之人并排坐,而且混为一谈的胆量和模糊生死界线的达观精神所折服。

有了两三次来往作为铺垫后,曲羽准备迈出第一步,但他总感到和“破堂主人”打交道很吃力,不仅自己对他没甚好感,自己也不应该是他的言语对象。但几次他却很有兴致地对自己谈到了些知己式的话题,他有些奇怪,于是把它解释成他待人和善的缘故,这正好。可以后两次,他试图把话题引向自己的目的之下时,却总办不到。“破堂主人”除了问过他以前写过些什么文章,发表过什么诗歌、杂文外,就只谈自己的艺术,不停地向客人展示自己,介绍自己,别人听犹不及,更无暇言他,最后曲羽不得揣着毫无意思的书画赠品回去。现在他已经有了“破堂主人”的《墨竹图》、《秋菊图》、《雪竹钓翁图》共三幅。他不没好气地看着,就想扔到垃圾堆或捐给什么收藏馆算了。

其实“破堂主人”很少接待年青人,他对曲羽特别的礼遇,这一点在再后的几次造访中曲羽已感觉出来了,他有些纳闷。平时,“破堂主人”在谈到般文艺青年时,总以不屑的口吻说,时下的这些小青年懂什么?他更不愿接待书画圈子里的年青人,一次闲谈中他说起,曾有两回,几名大学国画系的青年人慕名来访,都被他拒之门外。看来并非他相交和交谈对象的曲羽不仅能拜访他,还能登堂入室,还被他挽留陪聊、回访,曲羽开始怀疑他对自己的礼遇后面一定有特别的内容。

他的怀疑是正确的,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和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亲近。今年“破堂主人”的古稀之年,为对自己多年的宦海、艺海沉浮作个总结交待,两年前他就在私下筹写自传,此事一直不为人知。他打算最终以出人意料的方式为七十年人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现在数十万字的自传材料已经准备完成,并动笔写了部分,但很不满意,因为自传毕竟不同于党政文章,而且他早已厌倦了文字写作。他一直在物色有较好文字功底的人为之捉笔。自从碰到曲羽后,经过几番接触,他发现曲羽能胜任,况且无业,是很适合的人选。于是在曲羽和蒋小枫最后一次拜访他之后的次日,他又回访了曲羽,向他谈了自己的打算,他说自己痴于书画,况且精力已衰,难以他顾此事。曲羽第一次碰到找人写自传的事,很奇怪,宛如代孕般的新奇,怀疑他是将人类最前卫、最具科技含量的行力方式在写作领域尝试,是种创新。苦于推销工作停滞后无事,他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随后,“破堂主人”主动向他谈起酬劳的事:“这是一个交易的时代,是商品经济的时代,我不会让你白忙的。”

曲羽好不容易从他口中听到一句诗书画之外的话,“破堂主人”要求他,在三个月以内完成,也就是说,六月底前做完,他付给他五千元酬劳。

“此话就见外了,能为您老效力,我求之不得,怎敢言酬?”主人公口中这样说,心里欢喜极了,平均每个月一千七百元啊!他暗中盘算。

“那好,就这样定,另外注意,此事不足与外人道。”云尚清要求。曲羽表示照办。

“破堂主人”离开后,蒋小枫一口认定此人大概是富日子过膩了,到了“玩”的境界,玩了艺术玩自传了。于是向朋友建议;“报酬,到时你就不必收,只求他为你搭桥,包到那个后勤服务部,不是顺理成章吗?”

总难开口的事,难道果真要如此达成?曲羽慨叹道。他正式中止了春楚公司的推销工作,贺昌也没有挽留他,而且把这种面辞当作曲羽对自己的一种尊重,因为到现在为止所有没干的员工都是不辞而别的。

过了两天,曲羽将云尚清提供的资料和部分半成品章节取来,开始熟悉内容。据资料显示,云尚清四岁入学,聪慧过人,过目成诵;六岁学艺,少年有成。半成品章节里,主人公一路辉煌得令人嫉妒,但某些内容涉嫌虚构。稿中罗列了他出世和从政以来获得的各种荣誉和工作成就,如“杰出画家证书”;“第二届老年书画大赛一等奖”;在担任区县主要领导期间,每一年的百姓收入增长数目,以及修了多少公路、搞了什么水利工程,他把同僚们的功劳都借调到自己的文章里做摆设。另外,从资料中还可以看出,云尚清有许多的别号、雅号,除“破堂主人”外,还有诸如“无我”、“道斋”、“野老”、“清居士”、“涵虚”,宛如精明间谍随备在身的大沓异名身份证。曲羽把“破堂主人”的材料和稿件拿在手里翻看,每每不到十页就想瞌睡。用冷水浴面,刺激神经再看,不到十页又要睡去,不得已,他用力掐痛自己,看来要翻完这二十万字左右的东西,得要拿出点头悬梁、锥刺股的古典办法才行。近两周的时间过去了,他才将资料翻看了完一遍,可头脑空空,没记下什么。除书画艺术和政坛经历而外,“破堂主人”的资料中有一个重要的内容是以前供御用时写的纯理论文章,因为八十年代以前,他都活跃在市理论界。曲羽一路看去,二十年中,他曾写文章拥护“******”,尔后又写文章批判过“******”;他曾写文章论证过“农业学大寨”的正确,后来又写文章论证“农业学大寨”的错误;他曾写文章为“反击右倾翻案风”助威,后来又写文章反“反击右倾翻案风”;他曾热烈地地拥护过“两个凡是”,后来又大张旗鼓地批判“两个凡是”。篇篇立场相反的文章开场时都有马克思、恩格斯的原话护航,都是说理的经典至文,至于它们所论证的东西为什么对,为什么错已显得次要了。这种已经把马恩列斯毛精熟得百炼钢成绕指柔的功夫显然是修为层次极高的理论家才具备的。当然,资料显示,他更乐意把自己软禁在马列主义的花园里,不时仰视天而俯画地,用社会发展观和唯物史观的罗盘辛苦地推算资本主义灭亡的时间表和社会主义胜利的途径。这些文章大都是五十及六七十年代的,他舍不得去掉,又用九十年代的观点进行了局部修正、挖补。曲羽念起来老感到牙碜,不好施工,建议他干脆删掉。“破堂主人”死活不愿意,曲羽猜想他是想把自己梳妆成书法家,画家,诗人,但对理论内容始终感到碍眼,一天,他一边翻了一番看稿件一边试着问:“加上理论部分是为了完善……这个……先生你的形象,使你成为经得起……检验……的理论家……是吗?”

曲羽找不到委婉隐涩的话可用,书画家也找不到恰当的话表明自己认可他的意思而不同意他的说法,说:“嗯,暂时……可以这么认为,确切地说,是自传的……新的尝试的需要。噢,噢,是要体现历史痕迹,对对对,是历史痕迹。”

曲羽再度把这堆死资料翻看,“破堂主人”的资料中涉及的从政时期部分,当主要领导时期即八十年代后期的讲话内容,也要重新梳理、组合。要把他在不同场合,不同时间发表那些他舍不得丢弃的,但又互相敌视的、各自为阵的论调修改或协调起来。这还是其次,更主要的是变化太快的时代使他的文字落伍,其行文有强权者自以为是的口气和蛮横色彩,曲羽感到不适合,要把这部分内容整体改换,工程量太大,局部修葺,又担心引起整体坍塌,更麻烦。斟酌了十来天,仔细想那前后矛盾的讲话倒也原汁原味地反应了那个时期意识形态领域思维调整的状况,于是他勉强参照其半成品自传的章节拟出个行文的路子和修改单间意向。向“破堂主人”征求看法,“破堂主人”听了他的写作方案,大致认可。他告诉曲羽,他长期从政,思维较为刻板的缘故,写出的章节文字板结。他希望曲羽拿出点小说的技巧,充分发挥想象力,把死材料激活,甚至可以添补些有吸引力的情节,哪怕偶尔制造点悬念也行。曲羽表示照办。回去后,他开始参看他的书画艺术类资料。

书画类资料做起来本该单纯些,除了材料按时间顺序罗列,应该没有特别的要求,但“破堂主人”自传的要求非同一般,他再次强调说他早已看出不少人的自传就是因为是材料的罗列,使内容寡味而淹没无闻。因此他要求曲羽除了发挥小说想象力加以串联外,书画部分内容尤其要加强理论成分。书画艺术理论是“破堂主人”较为薄弱的一面,曲羽发现他的这部分理论是将马克思、黑格尔等人的某些议论裁取拼合成的,感到别扭,他宁愿阐发一通不正确的个人见解,也不愿把先哲们的文字割裂掺在其中。最后他决定将工作分为两步做,第一步罗列整理死资料,包含艺术部分和从政部分两个板块。在大致整理清析后再按“破堂主人”的要求充分发挥小说想象力,参考自己看过的某些小说,虚构几万字的动人情节把它串述起来,因为他估计一般读者多爱读有情节的东西,干巴巴的罗列事迹只能是填充料,给人以凑书的印象,很不好。第二步再收拾其中的理论部分。闭门半个月,他就基本将第一步工作做完,其中的“有吸引力情节”是参考高尔基的自传体三部曲和保尔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一些内容做成的。他没有完全按“破堂主人”原来的简介写得一路风光,而是平空地给他安排穿插了不少的痛苦和挫折,只差没把他弄得沿街乞讨而饿死;另外又篡改了古人僧寺画粥、程门立雪之类的故事加在他求艺的初期,总之让他所受的坎坷几乎相当于高尔基、保尔和范仲淹、杨中立几人的总和,古今中外的磨难都让他碰到了,他以为这样就加重了他成功的分量。他算计了一下,仅有十七万字,距要求的二十万字还差三万,这三万就得靠做第二步工作是加入些理论内容来凑。

这天,大病后稍愈的贺昌来看蒋小枫,他说他接到一个叫“芸芝”啤酒公司的聘请了,而且他准备接手承包一个策划部,过些时候,蒋小枫乐意的话,可以去那儿打杂。蒋小枫听了,居然不乐意,贺昌也不勉强。他见曲羽在为人写自传,同样很惊讶,拿起来看看,忍不住哑然失笑。曲羽没法隐瞒,只得将实情告诉他,并希望他不要外传。贺昌满不在乎地答应了。得知曲羽写作理论部分的难处,还给他建议:可以去市图书资料馆找些没人理会的陈旧的书,将其中的某些东西抄来搪塞,因为理论层面的东西只要不是纯政治的,一般不会轻易随时代的前进而落后。曲羽谢过他,也觉得此法可行,于是第二天和蒋小枫一块去了图书馆。

理论尤其是书画部分的理论,不仅是“破堂主人”的软肋,也是捉笔人的软肋。但只要是人,问题就会有办法解决,人是一切的决定因素。他好不容易从市图书资料馆里找到两本书,一本是《理论与实践——干部必读手册之一》,另一本是《退休干部与艺术》。两本书都是八十年代的。书卡上显示,两本书居然前不久有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借阅过。他特别在意这个问题,将两本书大致翻一遍,阿弥陀佛!两本书简直是为“破堂主人”的自传定做的参考资料。文字现成,体系完备,尤其是《退休干部与艺术》一书中的理论内容,深入浅出,大都说出了“破堂主人”想说而说不好的话,他发现自己根本用不着费时费脑地对稿中的理论部分进行修改安排,只要将两本书上某些段落和章节稍加改削,镶在自传中的恰当位置,就基本满足要求,于是他开始放手做这项工作。

自传原文中有很多“我想”、“我认为”、“我常说”,是最好施工的地方,他把“想”、“说”、“认为”后面的内容略略一看就剜掉,再从两本书中选出相似的适合的理论段落大段大段地填进去,尤其是书画部分理论。如此一来,就几乎将自传稿中理论部分原有的五脏六腑摘掉了,换了心,换了肝,换了肺。曲羽发现自己在用泥土、青铜、木材几种材质迥异的原料碎块塑一尊雕像,即要保证其岁月的裂痕和锈迹,又要光鲜照人,是项前无古人的工作,他一边搜索一边行进,不时回头张望,再行进。又经过二十多天的昼夜努力,粗稿完成了。

他将粗稿交给“破堂主人”审看,“破堂主人”惊叹他的速度,将稿拿在手里,重点看了理论部分。他看着看着,浓须遮盖的老脸上荡起一圈圈笑纹。末了,他满意地点点头,“好,好,我早就看出,你能很好地帮我的忙,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人,我曾考虑过不少人呢!嗯,保密工作做得怎样?”

“除了我和我的朋友蒋小枫而处,还没有人知道。”

“好,好。”他一边说,一边重新翻阅自己的历史。两天后,他又将稿子带来,对他构思添加的部分很满意,他赞扬曲羽的艺术想象力,说自己都差点看哭了,太感人了,然后指出几个需要修改的问题,另外又带来了部分硬材料让曲羽掺在其中。曲羽开始第二遍工作,蒋小枫没事,偶尔也帮忙抄誊,二人合计每天可以誊到一万三千字左右。为了避免麻烦,曲羽将市图书馆借来的两本旧书还掉,让它们沉入“书海”中,相当于销尸灭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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