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是个独裁者,他很聪明,但又无能,他不知道中国人民需要什么,不知道怎么为人民办事。这一点和毛泽东大不相同。你要知道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家,农民占了一大半,不能赢得绝大多数的民心就很难统治中国。”
“斯诺先生,日本人简直像是一个为粉碎老殖民主义制度、推动势在必行的改革所不可或缺的恶魔。当然,这种角色竟然要日本人来扮演,也实在太不像话了。”罗斯福总统仍咧嘴笑着,“因为欧洲人看不到这种不祥之兆。我看我对日本人是有点偏见,也许我是受了我祖父德拉诺影响的缘故。我祖父曾坐快帆船去过中国,他很了解和喜欢中国人,但是十分讨厌日本人。我很高兴你对中国人的看法和我们一样。他们和我们相处,要比和英国人相处好吧?”
斯诺说:“我觉得,中国人对我们不信任的程度要比他们对英国人不信任的程度少一些。这可能与我们和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战争,也没有占领过他们的领土有关。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治外法权,我们继续分享着帝国主义的利益而不承担义务。”
罗斯福挥动了一下手臂,说:“我们早就应该把所有这些都取消了。1933年我曾给国务卿赫尔写过一张条子,告诉他,我认为我们该放弃在中国的治外法权了。赫尔也赞成我的意见,但是他在国务院的顾问们不同意。当然,我对情况还不够了解,不能驳倒国务院的所有人!”
“总统先生,你要知道中国人是最适合做我们的朋友的。”斯诺说。
“我年轻时有这样的一个印象,中国人和欧洲人通婚生的孩子最好看,也是最奉公守法的公民。”罗斯福点点头微笑着说,“哦,对了,斯诺,你接触的毛泽东、周恩来他们,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共产党?”
“是的,他们是真正的共产党,但并不是我们国内一些人想像的是斯大林莫斯科的附庸。”斯诺说。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情况怎样?用什么装备?吃得饱饭吗?是怎么跟日本部队作战的?”罗斯福问道。
“他们是勇敢的十字军。我至今没有看到过这样英雄的军队,他们的军官和士兵一样,与我们美军相比,物质生活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像我在《红星照耀中国》中记述的那样,他们有一套自己的战略战术,有毛泽东、朱德、周恩来这样一大批优秀的指挥员,他们的游击战争打得日本人防不胜防,让日本人胆战心惊。而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们的士气高昂,在艰难的环境中从来没有失去希望,从将军到士兵都对战争充满着胜利的信心。”斯诺充满激情地说。
罗斯福满意地点点头说:“我有一个军队的朋友叫埃文斯?卡尔逊上尉,他曾深入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根据地,你所描述的情况和他跟我说的大致相同。我觉得,这样的人会赢得战争的。斯诺先生,我问你,我们要怎样帮助中国才最有效呢?”罗斯福歪着他的大脑袋望着斯诺,好像希望斯诺能给他一个答案似的。
就在这时,秘书利汉德小姐提醒罗斯福总统,海军上将希莱会见的时间到了。斯诺看看手表,时间已经不短了,就起身准备告辞。
罗斯福对利汉德小姐说了几句,又示意斯诺坐下来,他们继续交谈。
“斯诺先生,我希望你继续说说对于我们的中国政策的看法。”
“总统先生,我不明白,我们只为争取在欧洲实现自由而打一场战争,怎么能指望亚洲殖民地人民感到振奋。我们还需要一个太平洋宪章。你知道,对于中国,我们在那里开展了工业合作运动,对恢复抗日战争时期的战后经济取得了一些成效,它对中国抑制通货膨胀,帮助中国达到消费品自给,为中国的政治民主建立一些新的经济基础具有直接的和潜在的作用。总统先生,你要知道,除了红十字会以外,‘工合’是惟一能在国统区和共产党管辖区都进行活动的战时组织。但现在仍然存在资金不足。因此我建议总统先生要求蒋介石在我们对中国的两千万美元的军事援助信贷中,拨出一部分来作为给工业合作运动的贷款和活动资金。”斯诺自然而然地谈到了自己发起的“工合”运动。
罗斯福思考了一会儿说:“嗯,我知道了,蒋介石的统治似乎缺乏民众的一致与热烈的支持。可我不能像一个野蛮的酋长一样,采取高压手段直接给蒋介石下命令。但是我会想办法让蒋介石了解我们希望这样做,同时我会要求蒋介石随时向我通报这方面的进展情况。难道这样他还会不知道要支持这项事业吗?”
斯诺想了想,似乎有话要说,又咽了回去:“谢谢您,总统先生!我占了您很长的时间,我想,我该走了。”
斯诺再次起身告辞。
“那好吧,斯诺先生。哦,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罗斯福关切地问。
“是这样,最近,我同时接到了空军情报部和《星期六晚邮报》的委任,我自己既不敢违抗军方的命令,又非常想受聘于《邮报》,因此想请总统给予帮助。”
“你想到国外去吗?”罗斯福问。
“我没有去过俄国。我有一个打算,我可以给《星期六晚邮报》写些有价值的文章,这家报纸的读者对俄国的了解可能比我还少。但是,如果空军那份差事更加重要的话,我不会拒绝接受。”斯诺回答说。
罗斯福眨了眨眼睛说:“哦,他们忙得过来,没有你也不碍事。你还是接受《星期六晚邮报》给你的工作吧,情报部会另外安排人的。我从来不怀疑,一个出色的军事记者任何时候都比两个将军强。斯诺先生,出色地完成任务后再回来。要知道,战争要打很长时间的。”
“我可以把您现在说的话当作命令吗,总统先生?”斯诺笑着问道。
罗斯福加重语气笑着说:“这就是命令!”
“谢谢!总统先生,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在国外帮您办的吗?”
“嗯,让我想想,你是先去印度,是吧?你到了那里,见到尼赫鲁时替我向他问好。我希望你要求尼赫鲁给我写封信,说清楚他要我为印度做些什么事。”罗斯福笑眯眯地伸出手来给斯诺说,“好了,听到什么有趣的消息,请随时来信。你只要通过外交信使把信带给我的秘书利汉德小姐,我就可以看到了。哦,你回来后给我写一份报告,别忘了。好吧,祝你一路平安!”
罗斯福摇着自己的大脑袋和斯诺握手话别,那双碧蓝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喜欢旅行的人的那种羡慕的神情。而斯诺却一直沉浸在莫大的幸福和兴奋之中,心情愉悦并深感自豪。
回到美国不久,斯诺和海伦在美国康涅狄格州麦迪逊买了一栋旧农舍。这是一座典型的美国乡村,空气清新,环境幽静。离开白宫后,斯诺开车高高兴兴地赶回了家。
“佩格,这次在华盛顿发生了一件令我意外的大事情。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斯诺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打开一瓶葡萄酒,倒了两杯,递给海伦一杯,自己手上拿了一杯。
“什么事情,让你那么高兴。”海伦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罗斯福总统亲自接见了我,和我独自足足谈了四十五分钟。”斯诺仍处在高度的兴奋之中。
“哦?”海伦轻轻地抿了一口酒,似乎有些不相信。
“亲爱的,你看,我买了一幅总统的肖像画。”斯诺说着转身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张罗斯福的肖像画,“我要把它挂在我家的大门口。”
说着,斯诺就找来钉子,走到门口,把罗斯福的画像挂了上去。海伦仍然坐在沙发里,看着自己的杂志和报纸,爱理不理的样子。
斯诺把画挂好后,又回到屋里,说:“佩格,这次与总统见面,让我对国家在战争与和平时期的前途充满了信心。我发现总统待人像艺术大师拉小提琴一样自如,和他谈话简直是一种享受,轻松愉快。总统还嘱咐我不要忘了给他写信,那意思就是要我做他的私人通信员。”
“好了,好了,别自作多情了。这不过是罗斯福的一贯做法而已,和他会见的许多记者都是如此。”海伦的话中透露出一种消极的冷淡。
“但总统已经答应,哦,不,是命令我到《星期六晚邮报》工作,我……”
“什么?你说什么?你难道没有答应空军情报部的工作吗?”海伦打断斯诺的话,质问道。
“是的。我决定还是干我的老本行。《星期六晚邮报》已经答应我去苏联采访,他们称我是‘世界记者’呢!”
“哦,世界记者,多好听的称号,我看叫你‘世界男人’更好一些!”海伦讥讽道。
“佩格,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想想。我们结婚十几年了,我们究竟在一起呆了几天?你像一个丈夫吗?你为我想过没有?你整天就知道新闻!新闻!新闻!除了新闻,你心里还有什么?本来我想,你从中国回来该好好地安下心来过过甜蜜的家庭生活,可是你,你简直太自私了!”海伦连珠炮似的质问和责怪,如当头一棒,把斯诺打懵了。
“佩格,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从中国回来下飞机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是的,埃德,我发现我们从结婚一开始就在做一件愚蠢的事情。”海伦显然很生气了。
“佩格,我也发现爱情的影子已经从我们的眼睛里消失了,我失去了你的信任。”斯诺无奈地说。
“信任?埃德,你说得对。你什么时候为我想过,我是女人,我需要你,需要我的丈夫。当年我希望你留下来在菲律宾生活一些日子,你不听我的。现在才回美国几天,又要出去流浪,我感到我们的婚姻已经没有了创造性,它的结果自然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我发现一个人生活的习惯也很适合我,我开始怀疑我们的关系是否还应该继续下去……”显然,海伦对斯诺的记者生活实在烦透了,眼睛里满是泪水。
斯诺看着海伦,心情也很沉重地说:“我知道了,佩格,我对不起你。但这就是生活,我不能放弃我不能放弃的东西,或许生活本身比任何学校都重要。我答应你的要求。”
“那好吧,埃德,既然你不想过安逸的家庭生活,你就继续你的世界旅行吧,我们现在就开始像未婚的单身男女那样分开生活吧!”海伦伤心地说,好像是发了最后通牒。
斯诺举着酒杯走到海伦面前,伤心地望着她:“佩格,你是个聪明美丽的女人,我尊重你的选择,我祝福你!来,干杯!”
海伦没有理会斯诺,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去了。看着海伦的背影,斯诺仰头一干而尽,眼睛里已是泪水盈盈,往昔的一切又出现在眼前……
从此,斯诺和海伦协议分居,直至1949年5月正式离婚。对此,海伦说:“我有一种理论,即婚姻应当成为一种力量。埃德也吃到了我这种理论的苦头。我认为两个人一道携手工作,效率不是双倍,而是高出许多倍。……直到我们1949年离婚为止,埃德和我之间有一个强大的磁场。离婚是因为埃德想在生活中另起一个篇章,而他也确实另翻了一页。”
而在十年后,斯诺仍然对海伦充满感激和敬意。他在自传体著作《复始之旅》中说,海伦是个“极不寻常的女人,她时常折磨我,又经常给我启发。她充满活力、创造力,是一位忠诚的合作者。他既是我的伴侣,又是我的批评家”。
42
罗斯福总统第二次会见斯诺,告诉斯诺美国将派出军事观察组进入延安,美国政府将与共产党直接打交道了。
喜欢漂泊冒险的斯诺继续做他的战地记者。在等候苏联签证之前,他先去了印度、缅甸、伊朗和伊拉克。因为斯诺在《为亚洲而战》一书中,部分文字和观点刺激了克里姆林宫的神经,斯诺成了苏联不受欢迎的人,所以迟迟不给他签证。
在印度,斯诺再次报道了印度的民族解放运动,在那里会见了尼赫鲁,并瞻仰了圣雄甘地的遗容。期间,斯诺再次设法来到了中国。他乘坐美国战机沿着“驼峰”航线飞越了喜马拉雅山,到达重庆。这次采访,因为受到国民党的限制,斯诺在重庆作短暂停留后,再次飞越“驼峰”,回到印度。飞行途中,斯诺乘坐的飞机遭遇一群日本零式战斗机的袭击。飞行员竭尽全力拉高飞行高度,利用厚厚的云层的遮挡,才幸运地躲过一劫,得以死里逃生。然而空中脱险后,斯诺紧接着感染上了“登革热”,病魔缠身。斯诺在病中终于等到了苏联的签证。
1942年10月,大病初愈的斯诺不顾身体虚弱,踏上了大战中的俄罗斯土地,开始了又一轮战地记者的生涯。1943年2月,斯诺亲临前线,采访了苏联顿河、斯大林格勒的苏德战争。在炮火中,斯诺完成了《人民在我们一边》和《苏维埃力量的格局》两部著作。
1944年6月,斯诺到波兰、法国、奥地利和德国采访。期间,他多次写信给罗斯福总统。罗斯福称赞斯诺“是个讲信用的人”。
1944年5月26日,罗斯福第二次在总统椭圆形办公室接见了斯诺。
一见面罗斯福便笑着告诉斯诺:“我已经给蒋介石写过信了,跟他谈到了‘工合’的事情,我想,蒋介石会重视这件事情的,你放心好了。”罗斯福说。
“谢谢总统先生!我的朋友艾黎从中国给我发来消息,说‘工合’已经从蒋介石那里得到了一些特别贷款。”
“这次采访有什么收获?”罗斯福问。
斯诺说:“总统先生,我通过这次苏联和印度之行,深深感到苏联、印度的反法西斯战争的艰苦和中国一样,但他们的胜利也同样是辉煌的,对反法西斯战争在全世界的胜利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可是不同的是,中国的国民党政府太腐败。”
罗斯福说:“我在开罗时,就曾坦率地对蒋介石夫妇说,反法西斯战争已经进入了关键时刻,而中国国内的形势一直使我们担忧。蒋介石却说‘这种担忧的局面是由共产党造成的’。他的夫人宋美龄也在帮蒋介石说话,在用英文翻译了蒋介石的原话之后,自己还加了一句,说‘共产党闹独立的事,常使委员长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我就说,据我所知,你们国民政府很难称得上是现代民主政府,但按理来说,我们希望它应该是这样的政府。蒋介石便阴沉着脸说,‘中国的情况太复杂,历史包袱太重,这是总统所难以了解的,要将有四亿五千万人口的国家按美国的民主标准管理,是要经历一个艰难历程的。’我就告诉他,现在的情况是,前所未有的战争正在进行,我希望你们与中共之间的分歧能够通过谈判解决,国民党和共产党应该在战时就建立一个联合政府。显然,蒋介石内心对共产党始终怀有戒心,但是当着我的面,他只好答应说,会考虑同意我的意见,邀请中国共产党参加国民政府。我说,这样就可以避免你们之间冲突的发展,而达到共同抗日的目的。”说着,罗斯福将双手都拧成拳头同时击向前方,“拧紧拳头,打击日本人!”
斯诺看着总统激动的样子笑了:“蒋介石对共产党有条件吗?”
罗斯福说:“蒋介石是有条件的。他提醒我注意,说中国共产党可不是一般的政党,它是一个大国支持的武装集团,对政府构成了很大的威胁。他们愿意与中共和解,吸收共产党的领袖参加政府;但是,应有一个前提,就是共产党必须放弃武装。”
“总统先生,那你怎么说呢?”斯诺问。
“我说,据我所知,中国共产党就在日本士兵的眼皮底下,他们能不拿起武器吗?蒋介石却又说,苏俄也不得插手中国事务。我还是强调说他们必须设法与中共合作,一致抗日,不支持任何中国内战。”
“是的,总统先生,我认为,如果国共两党不能达成某种联合,那么在日本被打败以前或者日本被打败以后不久,中国将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