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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倚天把剑(16)

原来,按《史记索隐》的说法,嫪毐也是邯郸人,而且与秦王嬴政的母亲住在一个“里”中。我估计,依秦王嬴政母亲的歌姬身份,嫪毐应该很早就认识这位赵姬,或者听说过她的美貌,或者是与赵姬打过交道的浮浪在邯郸城里的小混混⑤。当吕不韦贵为秦国的相邦之后,在邯郸混不下去的嫪毐,很自然地就跑到秦国来找吕不韦,谋求生路。而这时,恰好吕不韦想摆脱往日情人的纠缠,就想到了用这个嫪毐做替身,于是,吕不韦就把嫪毐收为门客,后来又用了种种办法,把他送到了已经贵为太后的赵姬的宫中。赵姬与嫪毐宫中相会,各遂其愿,各得其所,很快就如漆似胶,也很快就有了私生子。所以,嫪毐也就真正成了秦王嬴政的“继父”。

对于嫪毐之所以为太后所接受所宠爱,而且心甘情愿地为他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的原因,《史记·吕不韦列传》中说,是因为嫪毐是个“大阴人”,即他的阳具壮硕,太后“绝爱之”⑥。我认为,虽然司马迁写作《史记》时或博览史籍,或亲自勘校,于梳理抉剔之际,也是慎之又慎,竭力求真,但他毕竟不是秦时之人,所见所闻及所据之文字也未必就是其时秦人真实之景象,更何况其刻画人物,撰述故事,多有小说家言,用阳具转动桐轮,更是文学夸张手法,所以,关于嫪毐与太后私通,也许是实有之事,但“大阴人”之说,“以其阴关桐轮而行”的秽行,则为想象之词无疑。我想,太后之所以溺宠嫪毐,应该是长期寡居的缘故,太后之所以能为嫪毐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大概也是堕胎不成的无奈之举,因为无论是太后,还是嫪毐都知道太后“无夫生子”的后果是什么,所以,在生命安全没有正当充分的保护条件之下,他们俩是不会有意要生个小孩子闹着玩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太后与嫪毐生了两个儿子的事,却是真实的。而且,因为有了两个小孩,太后对嫪毐就由单纯地满足情欲变成了生死相依的依恋。因此,太后就把嫪毐封为长信侯,把山阳——太行山的东南一带,赐给嫪毐作为封地,稍后又把汾河西的太原郡赐给嫪毐,所以太原也称为“毐国”。

不仅如此,太后还把本应是她的权力交付给嫪毐,宫中所有的大小事务,甚至秦王室的国家大事,都要听从嫪毐的决断,嫪毐的权势在其后的时间里与吕不韦不相上下。⑦这一点,就连其他诸侯国的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就在秦王嬴政亲政的前一年,魏国面对秦国节节逼进的攻势,惶然无措的时候,有人就在魏王面前提出利用秦国当政者之间的矛盾,缓解秦国的军事压力,迟滞秦国的蚕食。刘向的《说苑》中就记载了秦国官吏民众对于秦王亲政前秦国几种政治势力的分析。⑧事实上,秦国的政治权力此时已经完全操纵在吕不韦和嫪毐手中,而且在太后的支持下,嫪毐大有后来居上之势。所以就有人就给魏王出谋划策,让魏王割地贿秦,赞助嫪毐,让嫪毐取代吕不韦,然后坐享其利。⑨

通过上面的简要叙述,我们可以看出,在吕不韦政治集团之外,还有太后和嫪毐政治集团,也在有意阻挠和延迟秦王的加冠礼。尤其是太后嫪毐集团,他们最明白一旦他们交出他们用不同名分、不同形式掌握或者分享的那一部分政权,退出最高权力中心,就意味着他们末日的到来。因为,无论是嫪毐还是太后,都逃脱不了淫乱宫闱的罪名,在秦王嬴政举行加冠仪式前,他已经查实情况,只是时机未到,隐而不发;况且太后与嫪毐生的儿子,对秦王嬴政已经构成了实质上的威胁,这岂是他所能容忍的?所以,出于对自己和两个私生儿子安危的考虑,太后与嫪毐达成了某种默契,即冒险一搏,在拼死的一搏中求得一线生机。

如果站在客观的立场上看,当时嫪毐作出“谋反”的决策,应该不失之为一个“挽狂澜于既倒”的选择。因为,嫪毐并非当年的商鞅,在他的手中,还有与秦王政较量一番的王牌。依据张分田所著的《秦始皇传》里的说法,即嫪毐的手中,至少握着四张大牌。一是有太后的宠幸。据说嫪毐曾经和太后约定,如果秦王政死去,将立两人所生的私生子为继承人。⑩在嫪毐的反叛中,太后是否愿意并提供具体的帮助,不得而知,但在叛乱中,嫪毐的确是使用了太后的名义,盗用了王玺(xǐ)和太后的玉玺来调动军队。二是得到了部分朝廷重臣的支持。嫪毐的同党中至少有卫尉竭、内史肆等20多位高官。卫尉位居列卿,统辖宫中卫士,负责宫门的守卫,内史为京畿之地的最高行政长官,这些关键职务,要害部门的人,都是嫪毐的亲信党羽,可以说,嫪毐在很大程度上将王宫和首都地区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三是领有大片封地和大批门客。嫪毐有舍人千余人,家僮数千人,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政治资源。四是嫪毐还获得了部分戎狄部落首领的外援。所以,嫪毐和他的党羽们敢于在生死存亡之际,做最后的疯狂一搏。

不过,嫪毐他们还是有点盲目乐观,小瞧了这位“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的君王。因为这时的秦王政对太后和嫪毐的淫秽之行和狂悖之举并非一无所知,而是对于嫪毐的政治图谋洞若观火,他不断地接到安插在太后长信宫里眼线的密报,对嫪毐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同时,这一年发生的“河鱼大上”的灾异,也对他有所警示。据《史记·秦始皇本纪》的记载,就在秦王亲政的前一年,天降暴雨,河水泛滥成灾,黄河里的鱼儿成群结队地涌入渭水,被湍急的流水冲上河岸。秦国的军民人等纷纷驱车前往,捡食河鱼。按照阴阳家的学说,这种“豕(shǐ)虫之孽”,是上天警示人间即将发生灾异的信号,也就是人君关系即将发生变化,将由有关“女阴”之事引发。与“河鱼大上”相隔不久,天象也发生了极为怪异的变化,“彗星见,或竟天”。也就是大白天的,竟然有彗星出现。这种天象,在我们现代人看来,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在古人心目中,这却是很不吉祥的兆头。因为它属于“君臣失政,浊乱三光”之象,不是臣弑其君,就是兵祸将起,要不就是改朝换代,除旧布新。很自然的,包括秦王在内的秦国君臣,都会把这个两年相继出现的灾异暗示的内容,与太后和嫪毐私通之事联系起来,并且对嫪毐谋逆之举产生深重的忧虑。

虽然秦王嬴政对嫪毐集团的谋逆之举了如指掌,但他并没有马上采取行动,这个原因呢,比较复杂。具体说来,这时的秦王嬴政还没有正式登基,大权旁落,他要集合政治资源,积蓄反击力量,预先安排各种应对措施,安全稳定地消除政治隐患,实现政权交替的平稳过渡。其二呢,因为秦王嬴政与太后及嫪毐集团的特殊关系,与吕不韦集团的特殊关系,让他多少有点投鼠忌器,如何处置太后,处置吕不韦,都要有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大概此时尚未完全考虑好。其三,就是秦王嬴政亲政的前一年,发生了成蟜(jiāo)兵变的事件。这一年,秦王嬴政的王弟长安君成蟜统帅秦军进攻赵国,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在屯留(今山西省屯留南)率军叛变。虽然这次反叛很快就被镇压下去,成蟜也被迫自杀,但是兄弟相残,秦军自斗的阴影仍然蒙在秦王嬴政的心上,久久难以挥去。同时,镇压反叛与处理反叛的后事,也拖住了秦王嬴政挥向嫪毐的手中之剑。

但是,秦王嬴政并没有犹豫多久,就在处理完成蟜反叛之事后,他便制定出借力打力,后发制人的战略方针,利用吕不韦与嫪毐的矛盾,借助吕不韦和秦王室的力量,对嫪毐发动致命的一击。不过,他并不张扬其事,明令讨伐,而是隐忍不发,暗中步步紧逼,让嫪毐在惊恐与疑惧中,在盲目的自负与愚蠢的政治冲动的驱使下自己跳起来,然后亮剑讨逆,一举全歼。

秦王嬴政在部署好天罗地网之后,他毅然决定,不管太后是否驾临雍城,加冠之礼如期进行。嫪毐得知秦王嬴政离开咸阳之后,果然将其视为千载难逢的良机,不顾死活地发动了叛乱。

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九年(前238)的四月,秦王嬴政在雍城佩剑、行冠礼,住在蕲年宫。嫪毐矫用秦王的王玺和太后的玉玺,征调“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翟君公、舍人,将欲攻蕲年宫”,可以想象,此时的嫪毐是何等的疯狂,形势又是多么得危急。但是,已经握剑在手的秦王并没有慌张,他在接到嫪毐反叛的消息之后,立即“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这个相国,就是吕不韦。吕不韦深知,由于嫪毐曾经是自己的门客,又是自己将其送入太后所居的长信宫的,嫪毐的淫行和叛逆之罪是与自己脱不了干系的,况且嫪毐后来忘恩负义,与己争利,所以也就很积极地参与了平叛,一则借此可以泄私愤,二则可以以此来洗刷自己。

在秦王强大的攻势下,嫪毐的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很快土崩瓦解,几百名参与叛乱者当场被杀死,蕲年宫外血流成河。嫪毐等主谋人物眼看大势已去,于是就趁乱逃走。秦王嬴政一边对立功者大肆封赏,加官晋爵,一边发出悬赏捉拿嫪毐的通缉令。其令曰:“有生得毐,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嫪毐等人本来就不得人心,再加上如此之高的赏金,所以,嫪毐一伙很快就被缉拿归案。

秦王嬴政在对嫪毐等人进行严刑审问之后,就将其用最残酷的刑罚予以处死,不但车裂了嫪毐、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20多人,而且将其族人全部诛杀了。对于没有直接参与叛乱的嫪毐的门客与同党,也判处了不同的徒刑,有4000多家被流放到了偏远的蜀地,其中最轻者也成为“鬼薪”,这个“鬼薪”就是为宗庙砍柴的劳工。

当然了,太后与嫪毐所生的那两个儿子,也难逃一死,他们虽然无辜,但既生无正大光明之理,活着只会令秦王嬴政含耻蒙羞,自然绝无活命之由。据说,当秦王嬴政见到这两个私生的弟弟时,恼羞成怒,竟然一手一个,将其活活摔死。不过,若是以人之常情而论,虽然此举过于狠毒和残忍,但的确也有可谅可恕之处。你想想,秦国上下和关东六国君臣都知道秦王政的母亲是寡居,如果让那两个小弟弟长大成人,秦王政将如何向世人交代呢!

相比之下,太后倒是比较幸运了,她只是因为与嫪毐通奸和对叛乱的纵容而被幽禁在了雍地,过起了清灯古佛般的寂寥人生。不过,这种清冷凄苦的生活没过多久,就因为齐国人茅焦的冒死进谏而得到了特赦,并且恢复了太后的尊荣。所以,当她重返自由之后,对茅焦非常感激,不但专门设宴招待茅焦,而且还在宴席上说了一大堆赞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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