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我请了假。吃过饭后我带着她在住的地方附近乱逛。
“我记得小学的时候我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我都是这么牵着你过马路的。”
“是啊，但是后来你同学笑你，你就不肯和我一起走了，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暗地里伤心了好久呢。”
“呵呵，那时候小嘛，现在觉得和妹妹一起走路的感觉很幸福啊，很塌实。”我突然开始觉得落寞，我多么希望她能永远陪伴在我的身边啊，每天一个人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这么大的一个陌生城市，我只有一个人。每天带着疲惫一个人上路，在路过街头的时候会突然感到寂寞，路人都手牵着手，温暖的笑容却被寒风吹过，我眼里的忧伤，谁用她的手来抚摸，谁用她的吻来温暖。
“哥，无论以后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她反握住我的手。
“嗯。”我应着，像个小孩子那样开心起来。
“哥哥，现在已经12天了。”她低着头不看我。
“哦。”我也忍心不看她。
“我不想回去了，我和哥哥在一起好不好。”她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我，满眼的期待。
那种眼神，我怎么忍心伤害？我差点就答应了下来。“不好，你不念书，那你做什么？每天窝在哥哥那个又小又破的屋子里一辈子？再说，哥哥没办法养活你，哥哥连养活自己有时候都是问题。”我很认真的看着她，“妹妹，你知道我一直在画画，你知道我不会放弃考美院的。”
妹妹不做声，眼睛马上黯然了下去，我的心揪了一下，疼。她不说话，只是是站在原地发呆。
“乖，哥哥会去看你的啊。我试图安慰她。”
“可是今年的春节你都没去看我。”
“呃，那是因为哥哥那时候刚到北京啊。”
“那今年呢，会不会去看我，不许骗我。”
“哥哥也说不好，大概会去的。”
“我知道你这么说就表示你不会回去。”
“小美要知道，有的事情哥哥也没有办法啊。”
“我不管。”她突然抱住了我，不在乎身旁的车来人往。我试图拉开她，但是终于还是抱住了她。那个时刻，我突然觉得北京好温暖。
那个晚上我们走了好久好久的路，好像我一辈子也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路灯都亮了起来，夜很黑，有很多车子不停地在我们身边掠过。
我和她在天桥上，我给她数星星，跟她说牛郎织女的故事，其实那个晚上很黑，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我看着远处明明灭灭流动的灯火，很冷，我们偎依的很紧。那一晚我们很开心，因为我们仿佛回到了过去，那大片的田野，无数的萤火虫。
回去的时候，妹妹在我的背上睡得很甜蜜，她的脸靠着我的耳朵，相互取暖和呼吸，彼此的心在跳。
我想起以前写的一首小诗。
你走在小路上
阳光很好
你回头看见我
天突然摇晃
我在墙上写诗
你在我的背上唱歌
我想回过头来
看看在我背上唱歌的眼睛
你一定有很好看的唇线
像是有弧度的一声叹息
彼此的心在跳
花朵开始飘落
妹妹其实没有睡着，我知道，只是她紧紧地闭着眼睛，我故意拍她的屁股，对她说，妹妹，哥哥念首诗给你听哦。
两片嘴唇
在那里张张合合
你是一只金鱼
我是一只金鱼
游在同一个鱼缸里
呼吸彼此的空气
谁也没有叫
谁也没有笑
简单的气泡和表情
简单地游来游去
“喜欢吗？”
“喜欢。哥哥，我给你作个测试题哦，如果你是小精灵，你会选择下面哪个地方停泊？草地、湖泊、大海、森林、天空。”
“哥哥不会停留啊。”
“但若一定要停留呢？”
“那我也不知道了，因为有时候没有选择。”
“哼，哥哥都不老实回答我。”
“呵呵，你怎么知道。”我又拍打她的屁股，然后跑起来，她开始尖叫。
我在她尖叫的时候偷偷地说，如果可以的话，你在哪里，我一定停在那里。
我和妹妹一起去天安门看升国旗，我们手牵着手，我们都紧张而庄严，是迎接黎明的样子。
我们一起在天安门广场上放风筝，妹我跟她说，我们的风筝飞得最高，她就笑得很开心，眼泪都掉了下来，妹妹跟我说，“哥哥，我们不要把风筝收回来吧，我们许个愿，让它把我们带到有云的地方，有一天我们就可以在那里相见了，我们就再也不分开。”
第十五天，我帮她买好了车票，她似乎想要和我说点什么，可还是没有出口。收拾行李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很小的玻璃瓶。
“是送给哥哥的萤火虫吗？”我问她。
“嗯。”她点头。
“都死掉了，不会亮了。”
“嗯。”她又点头。“这是在来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我让妈妈捉的萤火虫。”
“没关系啊，它们总会死掉的，不过我还是会留着它们，等着回家以后带妹妹再去捉。”
我记得夏天的晚上我们总是到后面的山上去捉萤火虫，它们发着黄绿色的光，我说它们是星星的孩子。
我跟她说。“小美，哥哥画一幅有萤火虫有哥哥有妹妹的画，等到你下一个生日送给你，好不好。”
“好。”她笑了。
“傻丫头。”我摸了摸她的头。
妹妹跟我说，“哥哥，我们再来一起玩猜火车的游戏吧。看看下一列火车会开去哪里。”
我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来，拿起石头，开始和她一起猜火车。
我觉得这个车站就好像是我工作的那个迪吧，而我和妹妹正在掷小石子玩。她输了，嫁给我，我输了，娶她。
可是我们之间永远不分输赢。
“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真的有希望么？”
我看着她，很认真的对她说，“我有，可是我自己也无法掌握，我的希望就像那人手上那忽明忽灭的星火。因此我不敢抽烟。我怕看到烟蒂在我手中最终的坠落。”
“那哥哥就不抽烟，好么？”
“哥哥答应你，永远不抽烟。”
“哥哥乖。”
“哥哥没那么多钱打电话给妹妹，哥哥以后会给妹妹写信好不好。”
在火车快开的时候，我趴在火车的窗口拉着她的手对她说。
“好的，那哥哥不要忘了写信啊。”
“我不会忘记的。我保证。”
“无论有什么事情都要写信和我说，知道没有？”
“知道的，妹妹也是，也要告诉哥哥。”
“我知道。”她又开始哭了。
“那妹妹路上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强忍着自己的泪水，我怕她还会看到我的不舍得，跑下火车来，那我们就再也永远不可以分开了。
我隔着车窗看妹妹，妹妹隔着车窗看我，站在月台上，看她。
我们都笑了。
汽笛响了，火车是慢慢开动。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妹妹突然把身体探到窗外，亲了我的脸。
“今天是中秋节，哥哥，我真的好想跟你在一起。”
我愣住了，就这样一直拉着她的手，直到火车把我带远才松开。她的脸开始模糊，被夜里的流光拉的很长，很长。我开始忘却和怀念。
我听见她说，她的愿望是当一只可以帮哥哥照亮的萤火虫，虽然只是很短很短的时间，而且很微弱，但是她就可以满足了。
我听见她说，她听哥哥的话，15天就是15天，她不会赖哥哥的，不想打搅哥哥，害哥哥不能安心画画。
米雅的火车开动了，我看见她在和我挥手，她说她会在北京等我的。
我也微笑挥手，转身。
我听到有诗人在告别冬天，他们拥抱然后分离，声音呢喃苍凉，有一种幻觉漂浮夜的灵魂，月光如水，从指缝间流过，站台还在唱着无声无调的歌谣。
天空中开着一朵朵的小花，像一群透明的鸽子，在我的视线中隐隐遁去，我开始以为每一颗星星都是母亲。
我一直是个迷路的孩子，站在月台上，我像一个盲人那样虔诚，双手合闭，接受指引，因此我的心不是灰暗的，有着班驳迷彩的田园印象和呼唤。
站台是缄默的，只有我的心在唱着无声无调的歌，我不能出声，因为我怕我的声音会被淹没，或者只有空空荡荡的回音。
车站里的人依然来来往往，我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我的手里拿着那个装着萤火虫尸体的玻璃瓶，这是小美送给我的，我一直挂在脖子上，从那次见面后，我就失去了我的小美。
一道道明亮的光束在我耳边呼啸而过，车灯的光辉流泻成无数条银白色的时光长河，明亮的时光长河奔流不息，是我那些不肯安静的血液在奔腾吗？那么，是你站在那边为我导航，手里举着不灭的灯，并为我不停止的奔驰致于明亮的敬礼吗？
我把自己张成风筝，让站台放飞自己，在冬天的夜里滑行，我看到了黑暗中的山峦、平原、工厂、教堂、江河和楼房的柔弱的轮廓，都在银白色的流光中向后退去，退向那个有着温暖灯火的秋天的站台，而前方是深邃的梦的远方，像妈妈的子宫，诱惑着光。
我奔驰在对前方的梦中。
前方又奔驰在我的梦中。
我的兴奋与疲惫都被明亮的灯光照亮，成为一张张暴光的底片，被抹杀了所有的记忆。
只有向往，只有忘却和怀念。而我向往的前方，真的有曙光为我升起吗？
我看见小美坐在窗台前，看着车窗外又圆又大的月亮。
妹妹，妹妹，我何时能够再见到你？
十八
1
你越走越远。
早晚会进入另一片森林，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忧伤。
这里的简单与宁静，让你心生留恋。
但是你知道，你依然要继续前行。
2
你要找到哥哥，带他回家。
或者遇见一只大象也好。
一切等待都会在前方，你相信只要一直走下去，肯定会有遇见的一天。
不管是荆棘还是鲜花圣地。
那些都不能阻挡你。
何况你曾路过长满荆棘的玫瑰丛。
那时，又圆又大的月亮就在树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