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赵拙早早来到司徒府,和衣躺在司徒令卧室床榻上。司徒令取过一个古朴方盒,上面烫着暗金色玄文。
司徒令揭开盒盖,淡淡道:“你三岁那年淮阳发生许多大事,归根到底皆由你引起,也是那次,我出手封印你身上的九道大穴,制住全身经脉,今日,时机成熟,你身上的经脉是时候解开了。”
“这封印很特殊,施展时只需消耗些元气,解开却很麻烦,你且忍忍。”
“弟子明白。”
老者微微叹气,抽出一根黄金色长针,缓慢捻入至阴穴,然后依次是内庭,中冲,少泽,关元,云门,缺盆,上量。最后一个穴位是廉泉,这是命门之一,非医道高手不可动,轻则经脉寸断,重则横死当场。司徒令深吸口气,聚力凝神,金针沿赵拙喉咙处刺入,老者手指没有一丝颤抖,也不敢停顿,一气呵成。
一口浊气吐出,老者手上功夫却不停留,十指弹出几个动作,然后合什,玄奥的气息聚起,球形的淡白色气状物中九个金点隐隐相应。床榻上的赵拙平静如常,只是额头见汗,微不可察的眉毛略动,若是远观,则可看见他的周身围绕着一层薄纱状的“白雾”,这是天地元气。修行人以自身为媒介沟通天地,感召元气,或是淬炼身体,或是存于经脉,各法不一。只是元气显像只能出现在大修行者身上,此时赵拙元气绕体,很是诡异。
老者口中吐出一“去”字,气团飘向赵拙,看似相近的两种气息相遇,无声无息,似湮灭般消失不见,继而,突然猛烈爆散,雅致的书房除了几处地方外顿时狼藉一片。宣纸,湖笔,于空中盘旋,歙砚片刻后齑碎成粉末,各种书籍纸片成漩涡状萦绕,桌椅损坏,纸窗破裂,强劲的气流冲向玉泉池,波浪沿湖面荡漾四方。鳞次栉比的房屋微微一震,倏尔,三道人影顷刻而至,阿二阿三离老人约九尺的地方站住,不能上前一步,自身的气息抵住外来的冲力,阿大则行至老人身旁,看样子也十分辛苦。
司徒令没在乎这些,爆发的元气离他一尺远便不能靠身,衣袖纹丝不动,双眼不眨的盯着床上的人,不言不语。
床榻上,赵拙面容时而紧皱,时而舒缓,青白交替。约莫一盏茶之后,诸般安定,赵拙陷入长眠。窗外则飘起小雨,清新的空气吹散紧张的额气氛,老者抚须不语,三人也不敢打扰。
小雨淅沥沥,虽碰触到石头,积水会发出清脆的声响,但这声音却是非入耳,催人入眠。而在历次不知多远的中原大地的一处小湖,湖面的雨则是瓢泼大雨,豆大的水珠落在水面复又弹起,平日似明镜的清澈小湖面上长满皱纹,没有白日附近百姓的叨扰,小湖将自己波澜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距离水面一丈深的湖底,呈灰褐色的淤泥突然沸腾,周围的湖水化成一个个气泡,惊得几条野鱼窜身四逃。一块顽石露出淤泥,静静躺在坑中,石衣层层剥落,片刻后化作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这玉用一个词概括便是:清澈,没有一丝杂质,就像刚出生孩儿的双眸,莹莹之光散发出来,照亮湖底,不久又归于黯淡,暗流攒动,泥沙渐渐覆盖其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拙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司徒令秉烛夜读,本来狼藉的书房已恢复原样。老者目光落在书上,只是没有什么焦距,不知心思在何处。微微一声呻吟,赵拙转醒,老者闻声起身查看。
赵拙双眼朦胧,随后看清是自家师父,便要起身见礼。司徒令按按手示意不必如此,赵拙也不矫情,安心躺下。
老者开口道:“封印已解开,只是也还控制不住体内的元气,这一本《元气秘本》你先拿去,参照着调理自身的气息。”
赵拙也不推辞,收入怀中。老者见状点点头,走出门外。
翌日清晨,赵拙走在小道上,感受着昨日变化带来的一切,默默闭上双眼,周围额景物映入脑海。落叶断枝覆盖的土壤里,庞大的地下王国开始一天的忙碌,数不清的黑点各司其职,搬运,守卫,看护,清理,想不到这不起眼的小生命会这样的守规则。意随心动,肉眼看不见的假山上,两只鸟儿默契的搭着窝,黄色的喙发出阵阵啼鸣,物种有别,但是赵拙就是知道那是愉快的歌声,还有那鸣蛙,那游鱼,那和风的飘絮,赵拙第一次看到另个世界,一个新奇的世界。
“上苍很伟大,当你认为看清一个世界的时候,她又带你进入另一个世界,她的心思,永远不会展现在你眼前。”
赵拙回头一看,原来是阿大,之前没有感受到阿大的到来,他也不意外,阿大还是他之前的先行者。“大师兄,这个世界确实不一样,但是我该怎样融入进去?”
“呵呵,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莫非一日之后你便不是赵拙?”阿大难得幽默一把。
“我已明白修行者修的是元气,这元气从合而来?”
“这一草一木是元气,这荒原雪山是元气,这走兽飞禽也是元气,这个世界就是元气,你我也是元气,人有生死轮回,物有自然循环,任何世间之物的一生便是吸纳与呼出元气的一生,所以这世间没有永恒的东西。”
赵拙默默思量这话,越思索越难以理解,见过的人自然知道,没见过的人怎么也不会明白,机缘境界未到,徒劳尔。
阿大说完便走,这一山一水永远那么有趣,只是时间终究有限,莫欺尚年少,未知的世界总有一天会召唤你。
昭和十五年,赵拙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元气这个东西,疑惑有,欣喜有,茫然也有,无论如何,他的人生也踏上新的征程,故事没有尽头,但故事的开头才正开始。
东四大街,赵拙没有因为开始修行而觉得生活有所不同,照常去翰林书局询问新定的《春秋》有没有出版。赵拙读书不喜欢那些之乎者也的道德文章,总觉得那对今后的生活没有帮助,文章固然有内涵,但怎么比得上历史的厚重感?至于圣人教化的君子道德,他不是师父,也不是阿大师兄,更不是他们口中的那位前朝状元。历史使人明智,使人洞察人性,洞察人心,对普通人来说,活着是最好的。
“老板,新版注解的《春秋》出来没有?”
“哦,原来是赵拙啊,这书还要几天,当朝的大儒也忙啊。”
“我知道了”,没有就没有,少年也不会失望,日子就是这样,没得不到也没有损失,期盼的滋味仔细体会也蛮享受。
“解字相面,卜卦问道,有缘人自来之”,算卦的先生这年头不少见,愚妇问凶吉,书生问前程,商人问兴盛,少女问郎君,有人的地方总有好奇心。且不说前两句,单就后面一句,便引来无数路人嗤笑。即使办个什么混世的高手游戏人间,也不是这样明白的告诉别人自己是高手,颇有些此地无银三杯两的意思。那算卦的不知是面皮太厚,还是真有本事,冷眼瞧着众人的去笑声,一路走一路喊,半天不停歇。
赵拙从书局门里恰好看到这一幕,不有自主的喊住来人:“先生,请往茶馆一叙,学生卜卦。”
中男人淡淡扫了一眼,点点头便要赵拙带路。说实话赵拙也没看出这算字的有什么不寻常,自是不由自主的喊出那话,君子当言而有信,即使做不到大师兄那样胸怀天下,这点事赵拙还不打算失信。
茶铺中,小儿端上开春新茶,摆上三盘精致茶点,中年人端茶吹了吹,品了一口,连声赞道:“好茶,北方虽也能喝道江南香茗,总是缺少这股新鲜感,这茶从采摘下到此地绝没超过三天,今儿我可是有口福了。”
赵拙从他话语中听到一些话语,开口道:“先生从北方来?”
那中年人放下茶碗,拈了会点心放入口中,细嚼两下回答道:“我从城中来。”
城中?赵拙还以为这算命的会说是山中,江湖混饭吃,自然会迎合百姓心中隐居深山的不世出高手形象,中男人一点没考虑,不像骗子。
“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周,你可以称呼我周先生。”
三言两语,一盘点心便进了周先生肚子,似是很多天没有吃东西,这让赵拙心中疑惑又起。
“先生算字还是相面?”
“都可以,这两样周某还算拿手,我吃了你的茶,这个优先权就给你了。”
赵拙也不客气,问店家讨来执笔,大书一个“拙”字,用的是颜氏大楷。
“嗯,好字,好茶,好糕点,很多年没见过这三样美事了”,中年人端茶喝了两口,开口道:“拙者,不朽也,这位小友不是一般人呐。”
赵拙闻言也不惊讶,似这类的神仙话,最好闭口不言才能看出这人是不是有大能耐。
周先生笑笑,接着道:“我便免费为你相相面。”他看了一会,神秘莫测的说道:“小友不是一般人呐。”
赵拙心中一惊,脸上不露丝毫表情,“先生何出此言?”
“你是什么人,你知我知”,随后指指天,“他也知,还需我多言?”“只是这路不好走啊。”
言尽于此,算命先生便要起身,待赵拙追上去,他却只是说道:“一碗茶,一席话,便是你我的缘分,如有缘,日后再相见。”
赵拙情知再问不出先问,任由算命先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