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磳磳”之声响起,让赵拙意外的是进得门来听见的是古琴弹奏的《渔舟唱晚》,渺渺之音鹊起,晚归的渔家伴穿梭于傍晚江面升起的白雾之中,两岸高耸的陡峰隐没最后一缕斜阳,飞鸟倦归,杜鹃啼鸣,遥相辉映,渔夫的歌声响起,山谷淡淡的回音和着,巧妙的形成二重唱,歌声唱不出的思念。渔家唱完一首,抽一锅旱烟,朦胧了双眼,安详,满足之态跃然脑海。
一曲终了,珠帘之后女声响起:“公子觉得此曲怎样?”
赵拙微一愣,“呃,说实话在下不懂音律,姑娘这话问错认了。”
“公子倒是实诚,那些所谓的雅人倒是虚伪许多。”
赵拙仔细瞧着里面,除了朦胧的身影什么也看不见,对着女子神识,赵拙自问还做不到,不过他的心思也不在此处,世子现在还没找到,这般思虑,那帘后人影又说道:“公子似乎心思不在此处。”
赵拙一惊,收回心思,不在意的说道:“在下正在找个人,故此失礼,曲子听完了,在下也该走了。”
“公子莫非找的是淮王世子?”
赵拙听后脱口而言:“姑娘知道世子身在何处?”
“哼哼,那小贪鬼就在我的画舫上,只是醉的不省人事。”
“既然得知世子无碍,那在下也该告辞了。”
“慢着,现在走世子也不能醒来,如待到天亮,我差用人送回也好。”
“既然如此,麻烦姑娘了”,赵拙略一思量,便不再坚持。
“小蝶,给公子看座”,名叫小蝶的侍女引着赵拙来到会客厅,三尺见方的圆桌,中间镶着汉白玉,桌面布满珍馐。
帘后人影走出来,并没有先前那般打扮的妩媚妖娆,只着朴素单衣,略施粉黛,若第一次见面,这觉得这女子端庄秀丽,本就是这风范。
“谈了半天,还不知公子姓名。”
“在下姓赵名拙,姑娘直呼姓名便是。”
“这却是失礼,我还是称呼赵兄好了,奴家俗家姓名薛紫苑,赵兄可以称呼我紫苑。”
“那我便不矫情了,只是不知姑娘怎么遇上世子?”
“这话一会再说,先饮完这杯,此是紫苑答谢赵兄刚才仗义相助。”
赵拙饮完,薛紫苑似是很满意,开口道:“今日午时,画舫停在河畔,我正在二层为今晚做准备,世子便带着一人要上船,据说要我带着去秋水阁,我见他说话的样子,不由想起失散多年的弟弟,于是让他上了船,不料他小小年纪竟然贪杯,一醉便到现在”,薛紫苑想起了世子醉酒的憨态,嘴角微翘。
赵拙得知如此,也不深问,转而打听起当时台子上的那段舞:“刚才紫苑姑娘在台上舞的那段甚是玄妙,不知可有出处?”
“那段舞叫做迷蝶飘雪,是家师所创,其中技艺甚为复杂,外人说了也不会明白。”
赵拙见她不肯作答,又道:“渔舟唱晚原是江南曲调,姑娘莫非是江南人?”
薛紫苑眨着那对细长向上略略翻卷的睫毛迷惘道:“天涯沦落人,故乡不知几时能回,若是大家,这曲子弹完喝一口五加皮才是最完美。”
“酒这东西,悲伤时,抚人欣慰,寂寞时,唱人空虚,此时,美人相伴,良辰美景,道出来便是圆美。”赵拙见前番几问千尾狐不肯答,不能使出另外手段,说的裸露些或许可以瞧出蛛丝马迹。
“赵兄何必出言试探,本事苦人儿,尽钩些杀风景之事,何必学那些酸腐愚人,看一出美人垂泪,醉酒孤眠才好?”赵拙听他说得悲苦,心中不以为意。自打渔村来到大城郭,赵拙见过排场不多,只是不知为何面对对面之人心如磐石也不觉愧疚,这是一种感觉。跟着感觉走,很多时候都是歧路,偶尔赌对一次就是大好局面。
酒至半场,气氛沉闷,“吱”一声,霓布制成的木窗无风自开,老天许是有意对这一段才子佳人的戏码不满意,亲自上场导演下去,薛紫苑应声而倒,乌发珠钗不可自已的随风摆动,承受不住酒力的薛大家白皙的秀手便搭向木桌,赵拙三两步上前,一把揽过美人,薛紫苑檀口一呼“赵兄···”,话音绵绵,道不出的柔情,赵拙虚扶一把,口中道:“薛姑娘还好?”
不知何时,又一双秀气的小手恰到好处结果薛紫苑,是那唤作小蝶的侍女,赵拙就坡下驴,坐回原处,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没事,有些醉酒,赵兄见笑了。”
“没事就好,我见窗外桃花正当红,不知姑娘有无兴致陪在下游赏一番?”按照一般的戏码,美人醉酒,才子拦怀,后面自是水到渠成,到了赵拙这里突然是一出折子戏,今晚这番唱戏越唱越有意思。
薛紫苑不知怎想的,顺着他的提议说道:“也好,只是赵兄怜惜些。”
很难相信,在这个极尽奢华的大阁楼竟然有这么清新雅致的院子,文人骚客面对名山大川可以感叹上天的额鬼斧神工,千百年来留下无数的诗词歌赋,用词极尽华美,这样的俊山秀水能孕育出淳朴的俚语山歌,当赵拙第一次看见这园子也不知怎么形容,最普通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榨干每一寸空间,那条羊肠小道看上去只能容下一人的脚步,你在踩在上面不会显得任何拥挤,那片小小的黑土看上去很单薄,却能为无数的花草树木提供足够的养分,那个小亭看上去是这片自然最不和谐的音调,只有从这个角度才明了这亭子小得恰到好处。
赵拙置身此中,很长没有言语,不是他不想言语,其实他有很多想法,只是一时间想不到先说那句,美人相伴,最怕的便是没话说,如果那些秋水阁中怀着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家伙知道,恐怕会引来无数的嘲笑讥讽。
赵拙不怕这些,即使日后传到耳朵里也是一笑了之,此时他们正继续进行先前的话题。
“姑娘人美,跟着姑娘的也是美人”,这话莫名其妙,紫苑不知想到何处,醉态敛了三分,赵拙高高一举,轻轻放下,话锋一转:“淮阳城世家无数,不知姑娘去过几家?”
话虽冒昧,不知有意无意,不是很隐私,但是很厉害的关键,对面看不清面色的女子这回回答的很快:“除却那处神仙府,奴家都去过,见得多了,丑恶的面目便不再在意”,赵拙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余光有三分落在自己身上。
赵拙无辜的笑笑:“我是一俗人,姑娘今晚的眼光却是过了,我在楼上隐约看见那画舫的木料实是难得,不知姑娘可否赐教?”
“山里的几块木头,奴家自幼居在山里,几块木料家中还是有的。”
赵拙句句试探,千尾狐滴水不漏,看似浑身破绽实则什么也没说。
“姑娘家居江南,不知可曾到过秦淮?”
“呵呵”,薛紫苑掩嘴轻笑两声,“秦淮啊,自是去过,只是那地方···奴家的这点紫色可站不住一点脚。”
这句话连带着回答了赵拙将要问出的问题。
这时,赵拙的意识探完院子,轻轻吐道:“紫苑姑娘这园子是个秒地啊。”
“秒在何处?”
赵拙微微一笑,也不回答,“此处花圃品种普通,只有角落散落几株兰花,赵某不认得,想必能入得姑娘法眼,不是俗物。”
“人如花,世间名品几多,这几株是奴家最爱,百花无味,只此一枝独秀。”
“既如此,今晚能与姑娘把酒赏花必为赵某铭记,花好月圆,终有尽时,在下就此别过。”
“奴家不胜酒力,小蝶,带我送赵兄。”
院子里没了两人的身影,石桌杯盘狼藉,薛紫苑也不收拾,头枕双臂,定定的看着面前一寸之地,不知道想些什么,良久轻轻一叹,步伐跄踉得走回房子,随手一掩,纸壁上只留下一个婀娜的灯照人影。
赵拙随名为小蝶的侍女来到画舫,看着醉的不省人事的两人,一叹,神识铺展开来,醉得没有意识的公孙良脑海一痛,瞬间睁开双眼,精光暴射,人眼不能直视。一息之后,他看清周围的情况,很是尴尬,用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掩饰了心中的真实情绪。
周怀义四肢摊开,毫无形象的倒在两把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大概是再接着喝之类的,公孙良很有眼色,主动架住世子,三人走出画舫。
赵拙一脚踏上河岸,一脚还踩在微微隐没在淮阳河水的木板上,回头一看侍女小蝶,后又大步上岸,追上前面的两人。自始至终在这出戏里只出现了几次的小角色在那瞬间境有些心慌,与此时的薛紫苑一样,面无表情有带些茫然。
淮阳城卧虎藏龙,生活十数载的赵拙到今天才看清一角。金陵的秦淮河,沽州的五加皮,山南郡的紫金木,崜山的馥香兰,会修行的侍女,呵呵,赵拙看着背影印着皎月的城门楼子角上的瑞兽,还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