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在红旗下和杨光儿的理论其实没有什么关联,但我知道杨光儿是怕我被汤美美的话膈应到,才说了这样的话来宽慰我。
杨光儿不是一个适合宽慰人的人,但今时今日,我却万分庆幸身边有这么一个会说这等粗糙的话来宽慰我的人。
我笑了笑,倒是灿烂万分,我说:“我其实没有什么非要利用所谓的镜像地球才能完成的愿望,所以这种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倒是你,杨哥,你现在后悔吗?”
杨光儿见我笑,也跟着笑出来。她张嘴想要回答我的问题,手机铃声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于是我只听见杨光儿说了一个“我”字。
但杨光儿知道我会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于是她看着我笑意盈盈,直到她接通那个电话没多久之后面色突变,像是遭遇巨大打击。
我和杨光儿站得不算特别近,所以电话另一头的人说了什么,我也只听得模模糊糊。我只能从杨光儿的表情来判断她所得知的消息绝对说得上是噩耗,却不知道噩耗的内容是什么。
等着杨光儿挂了电话,她已经是面如土色,即便并未当场泪流满面,我也知道她现在的状态绝对不算好。
我迟疑地上前去握她的手,一片冰凉。我问:“怎么了?”
杨光儿大概是沉浸在所得知的噩耗当中一时没有注意外界,等着我的手碰到她的,她受惊一般猛然甩手,指尖打在我的手背上火烧火燎的痛。
她抿了抿嘴,说:“叶子,我不能送你回学校了,我得先回家一趟才行。”
杨光儿没说没事,但她也没留让我询问出了什么事的话头。我点头,说:“我一个人回学校没问题,这么大了我还能被掉进坑了不成……”
我的话说完了,但杨光儿没有听完。她在我点头的时候就冲了出去,站在街边抢先别人一步上了刚刚停下来的计程车,引得被抢那人一阵叫骂。但杨光儿既然会这么做就是真急,我看见她抽出两张粉红的票子塞给司机,然后计程车飞一般的离开这里。
我回身四顾,到底没能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我想我到底是被汤美美的话,肖向北和张建的态度影响了精神,要不然也不会在体会过一次徒步走回学校的滋味之后,再一次做了这么一个找虐的选择。
此时的我又开始怀恋起那种生无可恋的心境来,那样的话我应该就不会这么简单的被汤美美的话给刺痛心脏了吧。
但至少杨光儿的态度是给了我一定的安慰,如此一来的话我倒是担心其杨光儿此时的状态来,毕竟她跑出去的时候,看起来真的不算是好。
但直到我想联系杨光儿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对她的家世,她其它的交际圈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电话号码打过去还是关机。而我和她共同认识的人,要么是诸如杜丽、汤美美之流已经断了联系,要么就是同她一样只知道杨光儿的电话号码,而杨光儿的男朋友丁小津,也和杨光儿一样找不到人,看起来倒像是私奔。
要是有可能的话我情愿自己相信这种浪漫的说法,但我知道不可能。不能联系到杨光儿的我只能在寝室里面一天又一天的等她再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开朗依旧。
而汤美美大概是觉得脸皮已经撕破,再回来和我住一个寝室觉得膈应,也和杜丽一般挑了个我必然不在寝室的时间带走了她的所有东西,课堂上我也没再见过她,听人是休了学,倒是比杜丽要多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如此一来原本五个人的寝室,也就只剩下我和马静了。
马静的生活状态和我完全是两个极端,她从来都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来用,这样她就能有更多的时间学习,有更多的时间去校外做兼职,补贴自己的生活甚至是家里的生活;而我则成功的演绎了什么叫做米虫,什么叫做社会败类,学校的课程成了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整日里不是外卖就是泡面,完全是朝着死后身体不朽的状态发展。
这样的我将马静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有时候看着半夜十二点还挑灯夜战她,只感觉到生活的压迫。
而人类便是这样的一种生物,在长久的压迫之下,要么毁灭要么爆发。
我并不以为自己时不时的看着马静的一举一动的行为是观察,而马静也并没有就此和我说过这个问题。于是太过无聊的我的目光就会无意识的落在她的身上,几乎已经成了惯性。
而那一天洗漱完本应该坐回床上看书的马静,却是直直的朝我走过来。那一瞬间我当然不会因之觉得受宠若惊,但意外却绝对有。
马静走近了,然后看着我,像是在看什么恶心玩意儿。她问:“你不分昼夜的观察我的一举一动很有意思?”
我知道马静由于自己的家境和同寝室的我们差距太大,每一句话都额能戳中她的痛处。要是我现在说有意思的话,她大概会觉得我是太无聊而通过她观察穷人的生活方式。于是我说:“没意思。”
但这句话却让马静的脸色更差,我这才明白原来对于她所提出来的这个问题,不论我的回答是什么,都会让她不悦。
马静点了点头,说:“实话说我从来没有这么不待见一个人,但对于你,我躲不起,真要说起来的话我也惹不起,但我还是想说,叶倾,我恨你。”
现在已经是十一点过,我早在马静回来之前就已经洗漱上床。早有睡意的我其实现在已经有些迷糊,于是对于马静这句话,我竟一时开口问了原因:“你为什么恨我?”
“为什么恨你?因为是你!你的存在,告诉我人世间有多少不公!”
每个人都在变,杜丽从室友变成了插足者,汤美美从大家小姐变成了市井妇人般的角色,马静从当初才来的总是不自觉带着怯意与自卑的女孩变成了愤青。
我因为马静的这句话愣了一愣,然后才慢一拍想起马静当然有恨我的理由:即便我从未用我所拥有,而她也许需要万千努力才能拥有的东西去伤害她这么一个人,但有时候这种不公平的存在的本身就是一把利器,在某些人看见它的时候便直戳她的心肺,不分你是不是想要伤害这个人。
这杨一想的话我和马静都足够无辜,于是面对马静的这句满携恨意的话,我能做的大概就只有沉默不语,然后蒙上被子催眠自己。
马静说过惹不起我,所以她最多也就是将心中的恨意说出来。我隔着一床被子听着外面的声音,今天的马静除了方才的言行偏离了轨迹之外,所做的事便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但我终究是觉得有些冷,这个初时让我感动的寝室,原来早已开始分崩离析。而感觉到彻骨寒意的我,就更加想念起杨光儿来。
这种状态大概可以称之为人的本性,在将死之际抓着救命的稻草不放,怕稍一放松就落入十八层地狱。
但稻草终究只是一个比喻,杨光儿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拥有独立的思维。于是在我再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会有所改变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杨光儿回来的那一天正值周末,听见开门声的我正在想马静是不是忘了带东西,但我又想这么久以来还真没见过马静粗心过一次。
我从床上探出头来,看见的就是逆着光的人影。然后我单身起床,问:“杨哥?”
“叶子,我有话想和你说。”
这人的确是杨光儿没错,但我没在她身上看见属于我所熟悉的杨光儿的活力。我猜应该是突逢巨变让她整个人精神萎靡,但我从来都不是一个适合安排人的人。
但杨光儿回来寝室明显不是来找安慰的,她见我没反应,又说:“叶子,我有事要拜托你。”
在我难堪的时候杨光儿给过我安慰,我不介意在我的能力范围之类拉她一把。我说:“什么事?”
杨光儿这才关上了寝室的门,她在我的床前站定,说:“叶子,你去找方匠吧。”
这一瞬间我情愿自己是个聋子,这样我就不必将杨光儿的话听得如此明白清晰。
我去看杨光儿,这个前不久还因为汤美美说出了差不多的话而拉着我愤然转身的人面上并没有难堪,这个从来都将心中所想表现在面上的人,应该是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各种心理建设,等着真的面对我的时候,才能这么平静。
我深吸一口气,问:“理由?”
杨光儿说:“我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人就是这样,自私已成天性。
杨光儿知道我不愿意和方匠扯上关系却还是说出这样的话,而我也知道会让杨光儿说出这种话必然是她已经走投无路,只能寄希望于空气树和镜像地球这种东西却还是摇头,说:“唯独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杨光儿突然就泪流满面,我这才发现她画了淡妆,才将彻骨的憔悴掩下七分。
我突然想要收回自己的话,但我终究是不想搭上自己的未来去换他人的幸福。
我对杨光儿说:“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杨光儿粗粗地抹了一把脸,稍嫌劣质的妆容花了半面,她说:“叶子,叶倾,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冷血。”
我想这大概就是众叛亲离,但我既不愧疚也不后悔,我想汤美美的话也不是全错,而杨光儿又在自私自利后面给我添了个冷血的标签。我说:“这和我们是朋友没有任何关系。”
但真正冷血的人不会觉得寒心,在寒心之后又选了另外一条也许能帮杨光儿一把的路。
我从未这么庆幸过我的记忆力足够好,在时隔这么久之后我还能随手点出顾城的电话号码。
自那一天我和顾城说散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恶意的想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过去会不会打扰了他和杜丽或是其他女人之间的柔情蜜意,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挂很多次电话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