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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高深莫测的凡人行云

外界的流言越传越夸张,但这好似并没有影响到行云的生活。他依旧守着小院,每日养养鱼、晒晒太阳。

一日闲得无聊,沈璃望着趴在池塘边的行云问道:“你既天赋异禀,为何不靠算命为生?”像他这种有真本事的“半仙”,大可走高端路线,专为达官显贵算命。即便是一年算个一次,也能让他的生活过得比现在好十倍。

“这不是什么好本领。”行云淡淡道,“害人不利己,不靠它,我依旧活得好好的。”

沈璃一挑眉,没想到一个凡人竟有如此觉悟。既然他看得如此透彻,沈璃也不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倒是话锋一转,问道:“行云,你每日做的吃食里面,唔,是不是有什么提补元气的料?且拿来让我研究研究。”

行云一笑,转头看她,“你认为我买得起那种东西吗?”

沈璃一默,是啊……他是一个连肉也不会买的家伙,哪来的闲心在馒头里面加什么补药?可她这些日子以来,体力恢复得确实比寻常快很多,内息也渐渐稳定下来了,恢复人身或许就是这几日的事……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沈璃的思路。行云应了一声,慢慢晃到前院去开门。

这倒稀奇,沈璃来了这么多日,除了那翻院墙进来的姑娘,再没见过别人主动来找行云。她心中好奇,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待得行云一开门,沈璃倏地察觉到一股莫名的气息,她神色一肃,却见一只枯槁的手从门外伸了进来,将行云的胳膊紧紧抓住。

那人力道极大,将行云推得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踩死跟在他脚后的沈璃。

大门敞开,沈璃这才看见,拽住行云的竟是一名老妇。她形容激动,“仙人,仙人……你就是他们说的能算过去、占未来的仙人吗?”

沈璃抬头望她,只觉这人身上围绕着一股来历不明的气息,无奈她现在法力不够,无法看出其中缘由。

“唔……我约莫是你要寻的人。”行云道,“只是……”

行云话音未落,只听巷子另一头传来几声疾呼,“弟妹!弟妹!”一个中年男子随声而来,一把将妇人拽住,“弟妹!你别闹啦!随我回去吧!”

这妇人如年逾半百的老妪一般,佝偻着背,满脸沧桑,可这中年男子看起来不过四十岁,竟称呼老妇作“弟妹”。老妇并不理他,只殷切地望着行云,“仙人,您帮帮我吧!求您帮我算算,我那入伍已十五载的相公,现在究竟在何方?”

“哎呀,弟妹!你还没被那些个江湖术士骗够吗?别问啦,都这么多年……”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妇人的隐痛,她大声呵斥道:“再久也得问!离开再多年,那也是我丈夫!一日找不到他我就再找一日!日复一日,总有找到他的那天!”

原来是军人妇。沈璃脑袋微微一垂,她很清楚,上了战场的人,一旦死了,或许连白骨也寻不到,不管亲人再怎么日复一日地盼、日复一日地寻。

行云轻轻拉开妇人的手,浅笑道:“这位夫人,这卦我算不了,你回吧。”

老妇人一脸怔忪,“你不是神仙吗?为何不肯帮我算算?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你若是不帮我算他在哪里,那至少告诉我他的生死,让我有个念想啊!”

行云冲中年男子一笑,做出送客的姿态,“劳烦,我该做饭了。”

中年男子忙歉疚地点头,半拉半劝地将妇人带走了。行云淡漠地关上门,像往常一样走进厨房做饭。沈璃跟在他脚边,“你看出什么来了,是吧?为什么不肯告诉那个妇人?她丈夫是死了吗?”

“不,”行云淡淡道,“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可是……可是……”沈璃念叨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行云不以己力干涉自然的做法没错,在这之前她甚至是赞赏的,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忍不住想帮那妇人一把。若是她带的兵在战场上身死,她定不会让他的家人什么也不知晓地无望等待。

沈璃仰头望了行云一眼,默默往后院走去。这个行云,能为了二两肉救一个孩子,也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妇哭泣而无动于衷。

他活得还真不是一般随性,或者说是……寡凉。

至夜,四周寂静无声。行云没有锁门的习惯,沈璃扒开门缝,悄悄钻了出去。凭着恢复了一点的法力,她寻着今日那妇人的气息,往巷陌的一头窸窸窣窣地奔去。

没有关上的院门里,隐隐传来一声叹息,“此鸡太闲。”

沈璃循着气息来到一个小院门口,正不知如何进门时,院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沈璃忙往门后一躲,藏在暗处。

一个男人身着巡夜服,拎着灯笼走出门来,正是今日白天寻来的那个中年男子,“快到我值班的时间了,我走了啊,你看着弟妹一点,大半夜的,别让她又跑出去找什么半仙。”

里面的女人应了一声,“你小心点。”

男子应了,迈出家门。院门再次关上,沈璃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房门又再次打开,里面的女人拿着披风追了出来,“大郎,你的披风。夜冷,别着凉了。”

沈璃一瞅,院门开着,那两人也隔得远。她身影一蹿,径直钻进院里,一眼便认出了那妇人的屋——灯还点着,她正坐在窗前缝衣,剪影投在纸窗上,说不出的孤寂。她房门未关,沈璃将脑袋悄悄探进门缝里,一看之下,恍然大悟为何今日会在这妇人身上感到一股莫名的气息了。

妇人的背后,一个身着破败铠甲的年轻男子正定定望着她手中缝补的衣物。他目光温柔,仿似看着这世上最珍惜的事物。

但他没有脚。

白日阳气盛,看不见他的身体,到晚上终是显现出来了。

竟是变成灵体了,沈璃不由叹息。妇人再也找不到她夫君了,也不用再去寻她夫君,因为那个男人早就回来了。

沈璃不想她这一叹竟让那男子倏地转过头来。一双黑眸在看见沈璃的一瞬猛地变得赤红,他一张嘴,一团阴气自他嘴里溢出,没给沈璃半点反应的时间,男子面目狰狞地向她冲来。沈璃两只翅膀慌张地扑扇了两下,“站住!等……”两声鸡叫尚未出口,那灵体便自她身体里掠过,浓郁的阴气将她带得一个踉跄,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在一个墙角的土陶罐上才停了下来。

“住手!住手……咳……”沈璃忙甩脖子。

那鬼魂却不听她说什么,只阴恻恻地盯着沈璃,准备再次攻击她。

沈璃忙道:“我是来帮你们的!”那人闻言,微微一怔,面容稍稍缓和下来。沈璃喘了两口气,正要说话,另外一个屋的女主人却被刚才的声音惊动。那边房门一开,女人看不见鬼魂,只奇怪地盯着沈璃,“哪来的无毛鸡?”说着便往这方走来。沈璃暗叫倒霉,正准备拔足而逃,一块石头蓦地砸在女人的头上,她双眼一翻白,晕倒在地。

在她背后,是一身尘土的行云。他扔了手中的石头,语带无奈,“咯咯哒,你又乱跑闯祸。”

沈璃愣愣地望他,“你怎么来的?”

“爬墙。”他淡定地说完,几步迈上前来,将沈璃往怀里一抄,“夜里有宵禁,你不知道吗?回去了。”

“等等!”沈璃拿翅膀拍行云的脸,刚长出来短短一茬的羽毛扎得行云脸上微痛,“你没看到吗?这里还有事没处理完呢!”

行云将她的翅膀摁住,“何事?”

沈璃比画着,“那么大只鬼魂你瞅不见吗?”

行云眉头微蹙,“我只通天机,并非修道者,见不到鬼魂。”

这一点沈璃倒是没想到,行云此人太过神秘,让她误以为他什么都会。她对行云解释道:“今日白天,那妇人寻来的时候我便感知到她身上有股奇怪的气息。只是白日阳气太盛,没看出来,今晚跟来一看才发现他。约莫是当年战死沙场后,执念太深,没能入得了轮回,最后魂归故里,飘到了她身边,之后便一直守着她,到现在。”

沈璃转头看他,男子轻轻点了点头。

“你知道她一直在寻你吧?”沈璃问道。男子面容苦涩,望向纸窗上的女子剪影,轻轻点了点头。沈璃又道:“你想让她知道你在这儿吗?”

他惊喜地望着沈璃,一脸渴求,仿似在问:“可以吗?”

沈璃点头,“行云,去转述。”

行云叹息,“还真是只笨鸡。你要我手舞足蹈地比画一个鬼魂出来吗?谁会相信?”他将沈璃放在地上,然后在院子里捡了几块石头,仿似是按照什么阵法,将它们四处排列起来,“既然已经插手了,那便把事办到最好。只是事成后,你别后悔。”

沈璃沉默。行云将阵摆好后,以指为笔,在阵中间不知写了个什么字,退开道:“叫那鬼魂到这字上飘着。”

男子依言停在字的上方。一道光芒注入字中,院中依序排开的石头依次亮了起来,一道道光芒集中在男子的身上,他的身体陡然变得结实、清晰。行云笑道:“咯咯哒,去敲门,告诉她,她夫君回来了。”

沈璃不等他说,已经急切地跑过去用尖喙啄了啄木门。脚步声从屋内传来,木门打开,妇人皱着眉头道:“今晚有些吵呢,我给三郎缝的衣服还没做好……”话音一顿,妇人浑浊的眼眸仿似被院里的光芒映得闪闪发亮。

她不敢置信地迈出一步,“三郎……”

男子也有些无措。他不敢挪动脚步,只定定地望着妇人,连双手也不知该如何安放了一样,忽而紧握,忽而伸开。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那妇人却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他在唤她“娘子”,这个已有十五载未曾出现在她耳畔的称呼。

她浑浊的眼一瞬便湿润了,“你回来啦……你回来啦。”她高兴得声音都在颤抖,遍布皱纹的脸上却露出了小孩一样的笑容。她急急往前走了几步,踏入阵中,却在要触碰到男子时,生生停住。

她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和脸,“你看我,一点也没准备,你看我连饭也没给你准备。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她声音不受控制地哽咽起来,“这么多年,你都去哪儿了啊?你可知别人都当我疯了,连我自己都以为我疯了……我都快……等不下去了。问不到你生死,寻不到你踪迹,缝好衣裳无处可寄,写好书信无人能读!你都躲在哪儿了?”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阵内光芒之中,时光仿似在他们身上逆流,抹平了她的皱纹和沧桑,将她变成了那个年华正好的女子,而他甲衣如新,容貌如旧。仿似是临别前的最后一夜,他们正年少,没有这十五载的生死相隔。

男子面容一哀,终是忍不住抬手,欲触碰她的脸庞。一旁的行云默不作声地咬破指尖,将两滴血滴在布阵的石头上。阵中光芒更盛,竟当真让男子碰到了妇人。那本该是一个鬼魂的手!感觉到真实的触感,男子双臂一使力,猛地将她抱住。

沈璃望着阵中二人,面露不忍。

今日白天时她便隐约猜到妇人被鬼魂附了身,本以为是被她的执念勾来的小鬼,没想到却是她要寻的夫君。但人鬼殊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久了,难免会对妇人有所影响,折她阳寿。

所以,她本想设法让这鬼魂离开妇人,但现在……

沈璃张了张嘴,还是没发声。她实在不忍心打断眼前二人注定短暂的重逢。

身旁的行云忽而扬声道:“人鬼殊途,兄台可知,你陪在她身旁十数载,已快耗尽她的阳寿了。”

那方两人闻言皆是一愣。男子诧异地转头望向行云,妇人却手心一紧,喃喃道:“陪我十数载?你陪了我十数载?你……”她仿似这才看清男子那身甲胄,和他没有丝毫改变的容貌。她神色恍惚,“原来是这样……”

“再强留人间,既是害了她,亦是让自己无处安息。”行云声色平淡,“自然,是去是留,全在兄台。”

男子转头看了女子一眼,是时阵中光芒一暗,男子的身影一虚,妇人容貌也恢复沧桑,仿似刚才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妇人寻不见男子身影,神色略带慌乱,而她不知,她丈夫的手竟是一直触摸着她的脸颊……隔着无法跨过的生死。

男子向行云点了点头,他愿意走。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但沈璃心里却无法轻快起来。

行云问沈璃:“我会摆渡魂阵,但没有法力,无法渡魂,你可会引魂术?”

“嗯,会的。”战场上的厮杀平息之后,往往都是她,助自己手下的将士魂归忘川。引魂术,沈璃再熟悉不过了。“不用摆阵。”她声色轻浅。只有这个法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不会失败。因为,她用此法引渡了成千上万兄弟的魂。无论身负多重的伤,只有此术,不能失败。

“行云,把外衣脱了。”

行云一愣,依言脱下青衣。沈璃钻进衣裳里,没一会儿,金光透衣而出,刺目的光芒一涨,行云闭眼的一瞬,身边的人已经走向前方。

她赤脚散发,青衣对她来说太过宽大,但穿在她身上却不显拖沓。她背影挺拔,带着更胜男儿的英气缓步上前。

“吾以吾名引忘川。”字字铿锵,她用手指在男子眉心一点,手中结印,暴涨的光芒忽而柔和下来。男子的身影慢慢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就像夏夜的萤火虫,在佝偻的妇人身边缠绵了一圈,渐渐向夜空深处飞去。

“啊……”妇人颤抖着伸出手去揽他,可哪还抓得住什么。

他们的尘缘早该了了。

夜再次恢复寂静,只有老妇人望着夜空,发出意味不明的呜咽。

“夫人,”沈璃将妇人枯槁的手轻轻握住,“他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才离开的。这番心意,你可有感觉到?”

“哪会感觉不到。”妇人喑哑道,“我听见了啊……他是哼着乡曲走的,他想要我心安啊。”她的眼泪落了沈璃满手,沈璃沉默地将她扶回房间。

妇人仿似累极,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沈璃守了她一会儿才走出房间。跨出房门的一瞬,沈璃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本就没恢复多少的法力被如此一挥霍更是几乎空竭。她脚步不稳,快要摔倒之际,行云在一旁轻轻扶了她一把。沈璃还没来得及道谢,便觉心脏一阵紧缩,世界恍然变大,她又化作了原身。

行云轻笑着将她抱起,“如此结果,你可满意了?”

沈璃默了一瞬道:“这个结果,早在十五年前便埋下了不会让人满意的种子。”人一旦没了,无论什么结果,都不会是个好结果。

行云一笑,“哦?看来你对这种事倒是感触颇深。”

“不过是上过战场,看过太多战死的孤魂。”沈璃语气微带沉重,“我不知今日这般劝她是对是错,也不知今日这般结果是好是坏,但我想,待日后我有了亲人爱人,我若战死,心里最希望的,定是他们快些忘掉我。因为以前已成虚妄,只有以后才能称作生活。”

行云一怔,温声道:“笨鸡,只有现在,才能称作生活。”

沈璃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放好,道:“你说得也对。”

“回去吧。”

行云推开院门,抱着沈璃往家走去。已被折腾累了的两人都没发现,院门背后藏着一个披着披风的男子。见两人走远,他才颤抖着腿走进屋来,将被行云敲晕在院里的娘子扶起,神色激动,“真的是神仙啊,娘子!真的是神仙啊!”

屋内香炉升腾着袅袅白烟,坐于檀木书桌后之人搁下笔,声音微扬,“确有此事?”

跪在下方的人颤声答道:“小人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太子殿下啊!那晚的神迹确是小人亲眼所见,贱内当时虽昏迷不知事,但左邻右舍也都看见了我家溢出的光芒!还有这青衣……那仙人将随行的鸡变作一个美人,这便是他脱给美人穿的衣裳。后来那美人又变作了鸡,衣服掉在地上,他忘了拿走。”

“这倒是趣事。”太子的丹凤眼微微一眯,“苻生,把那人带到府里来给我瞧瞧,看看到底有什么能耐。”

“是。”

小院里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葡萄架上的叶子慢慢长得密实起来,遮挡住了随着夏季来临而越来越灼热的阳光。行云躺在院里歇息,忽然摇椅被撞了一下,他睁开眼,瞥了一下满地打滚的肉鸡。

“啊啊!为什么变不回去!”沈璃滚了一身的土,气得咯咯大叫,“那晚明明成功了!这两天法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为什么就是变不回去!”

行云眉目悄悄一弯,隔了一会儿才道:“别叫了。”他望了一眼被沈璃扯在地上的布衣,“钻进衣服里面去变吧,你要是就这么化成人身,那可就不好了。”话音刚落,他恍然想起那日光芒之中沈璃笔直的背影,一时有些失神。

听到行云的话,沈璃站起身来望他,“那天看你摆的阵很厉害的样子,不然你给我摆个能凝聚日月精华的阵试试。”

“此处已有你说的那种阵法。”行云笑道,“来了这么多天,你竟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沈璃一愣,左右一打量,这才发现这后院石头与树木的位置确实是有一定规律的。只是院中长了许多青草,掩盖了院中的布置,迷惑了沈璃的眼。她恍然大悟,难怪她在此处体力恢复得如此快,原来是拜阵法所赐。

“行云,你越发让我捉摸不透了。”沈璃围着小院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往行云面前一蹲,道:“一个凡人,能算天命,又懂如此多的稀奇阵法,但却没有法力,你到底是什么人?”

行云笑眯眯地回答:“好人。”

“我看是怪人。脾气也怪,行为举止也怪。你看看我,我这个样子——”沈璃在地上转了个圈,“没有毛,会说话,还能变成人,你既不好奇也不害怕,还把我养家里……难道,你已经算出什么来了?”

“我不是说过吗,占卜算命不是什么好本领,我也不爱干这些事。我不问你只是因为不想问罢了。缘起相遇,缘灭离散,多问无益。你我只需知道彼此无害便可。”

一席话听得沈璃一愣一愣的,末了对这番对话做了个总结:“分明就是个怪人。”

行云只看着她眯眼笑,不说话。

中午的时候他默不作声地将别人送的腊肉尽数吃了,任由沈璃在桌子腿那里扒拉,也没递给她任何眼神。

吃干抹净后,他将沈璃抱上桌,让她一脸惊愕地望着只剩两滴油的空盘。满足地冲她打了个嗝,他把空盘也撤走了,独留沈璃在桌上拍翅膀蹬爪子地发脾气。

“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混账东西!”

行云不理在身后叫嚣的沈璃,前院传来叩门声,他应了一声,端着盘子便去开门。院门一开,三名身着锦服、腰佩大刀的男子立在门外。为首的侍卫领边为红色,旁边两人的皆是青色。红领侍卫神色肃穆地打量了行云一眼,开口道:“这位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你们约莫找错人了。”行云轻笑着回了一句,脚步刚往后一退,两侧的人却不由分说地将行云胳膊一拽。行云手中盘子落在地上,碎了个彻底。

红领侍卫看也没看一地的碎片,只道:“是否找错人我们自有衡量,公子,请吧。”

行云眼一眯,唇边的弧度掉了几分,“我不大喜欢别人强迫我……”话未说完,那红领侍卫竟一拳揍在行云的胃部,将他打弯了腰,疼得好半天也没能直起身来。

不等行云咳上两声,那人便道:“我不大喜欢别人老与我说废话。”他眼神轻蔑,“带走。”另外两人依言,竟不管行云伤得如何,将他拖着便走。

行云弯着腰,被带出院门的那一瞬,他状似无意地将地上一块石头轻轻一踢,石头翻了个个儿。不过须臾,屋内金光一闪,三名锦服侍卫脚步一顿,只听一声女子低喝:“将他揍吐了再拖走!”

行云闻言,饶是此时也低声笑了出来。

“何人?”红领侍卫一脚踏回院内,只见对方是个身着一身脏兮兮的布衣裳的女子。她不知从哪儿撕了根布条下来,一边将头发高高束起,一边走了出来。

沈璃话虽那样说,但看见行云已经被揍得直不起腰,却眉头一皱,盯着红领侍卫道:“你是哪儿来的仗势欺人的东西,竟敢招惹到本……本姑娘眼皮子底下来。是想死还是活腻了?”

沈璃护短在魔界可是出了名的。自己带的兵犯了错,她自有章法来处理,罚得重的,甚至能去掉半条命。但她的兵却由不得别人来惩罚,连骂一句都不行。这说漂亮点算是爱兵如子,说真实点就是好面子。她碧苍王的人,怎么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姑娘好大口气。”红领侍卫上下打量了沈璃一下,见她虽穿着狼狈,但那双眼却十分慑人。他略一斟酌,将腰牌取下,金灿灿的腰牌在阳光的映射下十分刺目,“我等奉太子之命特来请这位公子入府一叙,望姑娘知趣一些……”

“知趣?”

沈璃扎好头发,身法如鬼魅一般闪至红领侍卫身边。她现在法力不强,但武功身法却是牢记于心的,对付这几个凡人简直绰绰有余。红领侍卫手中举着的腰牌转眼便到了沈璃手中。她双手一掰,只听一声脆响,两块废铁被掷在红领侍卫脚下,“你教教我这两个字怎么写。”

红领侍卫瞳孔一缩,尚未反应过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脑剧痛。眼前不知黑了多久,待反应过来时,他与另外两名青领侍卫已被扔在了门外。

沈璃睨视着三人,神情轻蔑,“要见我手下的人,不管是太子儿子孙子还是什么天王老子,都让他自己滚过来。”

大门砰地关上,三名侍卫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对视一眼。正沉默之际,院墙内忽然飞出两块物体,箭一般直直插进三人跟前的地里,没入一寸有余。三人定睛一看,竟是那红领侍卫的腰牌。

行云的门前恢复了宁静。

“我何时成了你手下的人?”行云捂着胃,似笑非笑地盯着沈璃。

沈璃不答,冷冷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指着门口那块被挪动了的石头问:“那是什么?”

“石头。”

“你还想挨揍吗?”

“好吧,那是压在阵眼上的石头。”

“为什么要在阵眼上放块石头?”

“为了抑制阵法的力量。”

“为什么要抑制?”

行云看了她一眼,犹豫了半晌,终是道:“这是带你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放上去的,不然你变成人身的话活动实在太不方便了,也不方便玩弄……自然,男女大防才是我放这块石头的最重要原因。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还是不好的。”

“也就是说,被你带回来的第三天,我就已经可以变成人了……”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啊,对了,那天早上,他在为那个布衣姑娘送行。那照他的说法来看——“那天我跑出去时,本来是可以变成人的,本来是不用被那些个凡人当作拔毛的鸡满街追着炖的?”

她本来完全可以不那么狼狈的……

“嗯,约莫是这么回事。”行云话音一顿,仿似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有一个秘密被你看穿了,真难过。”

难……难过?他居然好意思说难过!

这家伙难道不知道因为这块石头,她的尊严受了多大的创伤吗?不,这家伙一定知道的,他一定还在暗处看她笑话,看她到底能挣扎成什么样子!

沈璃杀心顿起,恨得浑身抽搐,“不杀你,不足以解我心头血恨。”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完这话,抬头一看,却见行云捂着胃,倏地往地上一跪。她瞪他,“作甚?道歉已经晚了!”

行云苦笑,“不,只是……咳……”话未说完,他便整个人往前一扑,晕了过去。

沈璃一怔,那一腔尚未发出去的怒火就像被一盆冷水泼下来一般,熄灭了。她忙往行云身边一蹲,伸手把住他的脉搏,接着脸色微白。

弱、慢,将死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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