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你也看不见路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要你做主
好在楚秀秀可爱的地方肯定比可怕的地方要多得多,所以杉树还是决定娶她没商量。
要结婚了,杉树从单位里瞅准一间已腾出的宿舍,便去跟领导游说房子的问题。
领导诧异:“结婚?太快了吧,岁数又小,急什么?”
“实事求是的讲,我已经快奔三十去的人了,再等几年,我可怕别人说我有毛病,我还是尽快正常吧。”
领导就叹息:现在这年轻人真叫人看不懂,看不懂又不满意,却说不出口,领导也怕别人说他跟不下潮流,和年轻人有代沟,所以领导见到小青年就常说理解的话,理解的得多了,小青年就以为领导真的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话里话外的就哥们姐们的套亲近,这时,领导心里又开始不受用了,怎么就这么没规没矩的,好歹我也是个头儿,这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心里真的就反感起来。
“办公楼怎么能住人?出去租间房子不就结了。”领导的嘴脸就显出来了。
杉树开始冷笑:“头儿,该不是什么事儿到我这,政策就要变?邓小平还讲改革开放一百年不变呢,小楼已住进去几家了!况且,开的那点工资,再租房子,我们以后的幸福生活怎么开始?您总不能眼看着我一开始就在对婚姻这么失望,况且对婚姻失望的忍耐是你们那一茬人专利,跟我们不搭界,我们要的是幸福生活。”
杉树平时话不多,可脾气酸起来也是一流的,燥得领导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便讪讪的地给自己下了个台阶:“调走的陈力的一间可以是可以,可维修什么的,只要你自己去搞定。”
杉树笑了:“就要你这句话,听着这叫敞亮!”
楚秀秀来看这十二点四平方米的房间,颇费了点心思,这个房间正好在走廊尽头,西北两个窗户,双人床放在哪个位置都是要靠一扇窗户。楚秀秀虽不是书呆子型号的女才人儿,可世故女孩儿的才能她也没具备,不懂得要陪嫁,不知如何花钱,以为一个家只要墙刷白了,放上一张床,几件家具,再挂上窗帘,便齐备了,早忘了老姐以前的嘱咐,该买的就买,等结了婚,就晚了三秋了。
可被结婚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的楚秀秀,早忘了这忠告,她的脑袋已不可能象正常人那样地思考了。当同事问她准备得怎么样,她很高兴的告诉他们:“全准备好了,你们看,窗帘都买好了。”
同事惊诧:窗帘准备好就可以结婚了?还是头回听说。
待老姐来信问什么时候结婚时,还准备了一肚子的经验要对她倾诉,并要为她出谋划策的时候,楚秀秀已经轰轰烈烈了结了婚姻大事。
楚秀秀结婚,双方家里谁也没来,他们在这个城市无亲无故,本不打算做什么铺张,可杉树好面子,决定还是招待一下大家。
楚秀秀是从自己的宿舍里上的车。
说来杉树也觉得自己怪窝囊的,单位里唯一的一台车还报停了,怎么把楚秀秀接过来呢?况且在外面租车也和他们的经济不符。和楚秀秀一说,楚秀秀便去找校长,楚秀秀在X市的教育学院,学校大些,自然排场也就气派些,当楚秀秀刚把想法说出来,校长就很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结婚那天一下就派了三台车。
楚秀秀住进了这座位于校园里的小楼,红砖白瓦,木质扶梯,楚秀秀成了这座小楼里的第N个少妇,这里住的都是刚结婚,或结婚没几年的年轻夫妻,算起总有七八家,倒也热闹,尤其是晚饭后,两三家人在一起吹牛皮,快快活活,象是世外桃园般,有时甚至还忘了外面有一个争名逐利的世界。
楚秀秀很快就适应了做杉树媳妇的过程,虽然每天麻烦多多,可是依偎在杉树身边的感觉会让她忘掉了很多的不愉快。
结婚的头一年里,楚秀秀在小楼里住得还挺滋润,可后来听说,学校为了增加点额外的收入,打算把小楼出租,说是要办艺校。
到了做晚饭的时候,楚秀秀到楼下公用厨房煲萝卜汤。路过久子老师的房间,夫妻正高一声低一声的绊嘴,因为他家就在厨房边上,楚秀秀在厨房倒听得真切。
久子他妈才来没几天,他们趁着老太太晚饭后出去散步这功夫吵了好几架了!就这一间屋子,老太太一来,就只好一家人挤在一起,媳妇小雪想撒撒娇都没机会,况且久子那了寡了多年的老妈与儿子情深意长,看着这么个俏媳妇天天在久子面前嗲嗲地,心里就不太痛快,老太太脸面上就有些阴暗,弄得这媳妇象是欠了她多少债一样,天天将军一样昂着头地等着媳妇回来做饭,仰脖挺胸地进来出去,真是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简直不可一世。外人看得都火花直冒,你想那两口子能好了?再贤慧的媳妇也不是过去那受气的童养媳呀,老太太真有点不识时务了!
四家合用一个厨房,加上碗柜,水缸,整个厨房早挤得满满的,头一阵子,听说狄虎要搬走,余下的三家都觊觎着靠里的那一块地方,脑海里充斥着各色理想:不必在门口被来往的人挤撞,挡上个帘子,自成一家,不必担心,做好吃的时候,也可防着那帮跑腿的在门口探头探脑,虎视眈眈,也不必为囊中羞涩,菜色清淡而遮遮掩掩的。可这理想还在酝酿,便又被扼杀在摇篮里,进虎口易,出虎口难,就这么个开不出工资的企业办的中学,你想跳走,需有过五关斩六将的精神,狄虎第一关刚过,兴冲冲的揣着调令到分管人事的部门去盖章,一盆冷水泼下,人事冻结!又形象又生动,言简意赅。小狄同志欲哭无泪。
尽管小狄同志要走的消息刚被小楼人知道时,个别人难免产生酸葡萄心理,可一旦知道走不了了,也没几个兴灾乐祸的,有活思想的人,又何止狄虎一个!狄虎希望破灭,实质上已将他们的潜在希望扼杀在摇篮里了,同病相怜,他们体会得最深。杉树也曾动过脑筋,要从学校调出,可使了吃奶的劲,那层层关系网依旧稳如泰山,所以杉树请了个长期病假,同意不同意,就是不上班了。杉树教数学的,正好下面林场中学里有两个人想调出来,礼都送了,一直苦于没人让位置,这不,你杉树不把这学校放在眼里,可下面沟里的人却把希望都寄托在这呢,这毕竟是在市里,进了这个学校,不就等于进了城了么,况且,领导也一直没把杉树当盘菜,太年青了,走就走呗,这世界谁离开谁不能活呀。
楚秀秀在厨房,见狄虎媳妇正拉着一张本来就很长的脸,准备饭菜,政治教师的气派活现在她的脸上,棱角分明。晚饭时她就听到丈夫和几个人商量要去找校长理论理论,因为连这个小楼的这十几平方米的屋子,他们也享受不到了。学校为了挣点外快,想把这幢小楼出租给一个想办艺校的人,置他们的利益于不顾,肺子都要气炸了。这不,一吃过了晚饭,几个人就相约着去找校长理论理论。
狄虎媳妇正为那一帮小楼的男主人出去时,脸上那股子慷慨就义的神气生气,她一直认为现在的男人大多是饭桶(这是她女权思想在做怪,哪能都是饭桶呢,最多也不超过三分之一吧,嘻嘻),况且这种事情是显不得风头的,弄不好枪打出头鸟,就狄虎那一脸的书生意气,哪里斗得过老奸巨猾的校长,那分明是只老狐狸,却硬装成老绵羊,这不是以肉投虎口,还不壮烈?更待何时?
“一个人吃?”楚秀秀问。
“你说,他们一天到晚就知道做那些没结果的事,咱们怎么就得象个受气的小媳妇样的伺候他们?”
楚秀秀知道狄虎媳妇只要开口便是妇女解放之类的话题,又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杉树就对楚秀秀说过:“狄虎那媳妇整个一革命浪漫主义,外加批判现实主义,我们可怜的狄虎同志,在这强有力的民主的大旗的召唤下,一定会深刻地领会到半边天的优越性。”
楚秀秀能感觉到杉树有点兴灾乐祸。
楚秀秀会让杉树在外人面前,过足了绅士隐,衣着整洁得体,面目清秀,神采飞扬!
“楚秀秀,咱们在一起呆不了几天了,这房子也住不了多久了,狄虎他们今晚上就是去和校长谈判。想让咱们出去租房子,学校总要出点血呀,可我们那校长,他把钱看得比他妈还亲,好象这开的工资都是从他的腰包里拿出来似的,谈判肯定没戏。就狄虎他们那几个弱智男人,想斗过校长,还太嫩!楚秀秀,索性咱们一起喝个痛快,杉树肯定又回来晚的,天天晚上都能听他拖泥带水的上楼,好象多辛苦,杉树以前可没吃过这么多的苦,也怪不易的,大概不少赚银子吧。”
楚秀秀笑了,心说:“真是哪壶不开拎哪壶,赚了银子,杉树就不会是那付嘴脸了。”
杉树为领导不把他当盘菜而义愤,跑去和校友搞起了公司,家里的事管得少,天天日理万机似的,可却没见挣回多少来,搞得同事都以为他赚大发了,眼红得要命,时不时酸溜溜地调侃一把。
知道要搬家了,楚秀秀便跟杉树说这事。
杉树说:“管他呢,得靠就靠,都搬咱就搬,管那么多。”
楚秀秀说:“得先租个房子,要不,到时候就来不及了,好房子被人家都租走了,就是能租到也不是什么好房子了。再说你现在又不在这个学校上班,本来住在这里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咱们这样拖下去,不是耍赖皮么?”
“赖皮!”杉树冷笑,“我要早些会耍些赖皮,何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呢,我还要告他们,让他们还我青春呢。”
“你有能耐就让他们来还!楚秀秀也有些不快,这杉树就会扯东扯西,一点实际的事顶不了,这家倒底搬还是不搬?”
“我说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得拖就拖,管他呢,反正他不会把咱们的行李扔出去。”杉树有点腻烦楚秀秀哆嗦起来没完了。
于是,为了这事儿,楚秀秀和杉树就有了第一场铺天盖地的大吵。
耐不住性子的楚秀秀和杉树交火之后,才发现这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了。披了件大衣出家门的时候,有意把门摔得山响。耳朵里还有刚才杉树为了气她,怪声怪调学着楚秀秀常哼哼的那几句歌词:
看不见你也看不见路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要你做主
楚秀秀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呆了很久,四周静得可怕,白天的喧嚣都隐匿起来。她流了很多的泪,这婚姻让楚秀秀有点难受,就这短短的一年婚姻,她流出的眼泪等于她婚前的总和了。说到底,楚秀秀的骨子里还是喜欢依赖男人,总想,风来了,雨来了,会有杉树为她遮蔽风雨,会细心呵护她,爱她,但实际是什么样呢?杉树为这个家做了什么?她需要的是一个能牵着她的手,为她抹去眼泪,相互搀扶着走路的男人。可杉树不是这样的男人,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男人,他又是个连自己都不愿意想到的人,怎么会把楚秀秀一个外人放在眼里呢。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自私的男人,充其量只能说他不坏,但决不是个可以把头靠到他肩上,让女人放心依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