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素昧平生的人也聊得很欢畅,从历史地理聊到人物方志,程连萧不是话多的人,但偶尔也会插上一句,气氛显得十分热络,宾主尽欢。尤其是族长,恨不得拉着程连萧,不停地问东问西,程连萧破天荒的不反感,对他的问题,都一一回答了。
御盈没有资格上桌,便与几个妇人一起到厨房吃饭,甚至凳子都是临时找来的,可席间的食物非常独特,她以前从未见过,而且这里的妇人性格豪爽,为人真诚,倒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饭毕,到了摘花节的最重要环节。全村的青年男女一起出门,成群结队地前往另一座山头那边的原野,那里有一片专门培育用来欢度摘花节的花田。
御盈走出族长家的大门,看着门前经过的热情洋溢的青年男女,顿时心向往之。
程连萧走近,拥住了她,简短地问:“想去?”
御盈点了点头,程连萧便果断地拉着她走进了队伍。
人群拥挤,身边不断有人推推搡搡,程连萧皱着眉,但还是不忘搂紧御盈的肩膀,将她保护好。
御盈见他在这种场合着实别扭,而且总有人会碰撞他的右肩,发现那里空荡荡的,然后奇怪地看着他。御盈有些不忍道:“庄主,我猜不过是一个年轻人的盛事,要不我们回去吧?”
程连萧捏捏她的粉颊,“我该兑现我的承诺,摘花是重头戏,不能不看。”
御盈感激一笑,俏皮地吐了吐粉舌,像一阵风一样,从左边跑到他的右边,抱住他的虎腰,也防止别人再撞到他的右肩,再用不尊重的眼神看他。
程连萧愣住了,好半天,才低头亲亲她的发丝。
在蜿蜒崎岖的小路上,有年轻男子一路摘花,细心搜集各色花朵,最终编织成美丽的花圈,戴在身旁女子的头上,女孩儿则一脸羞怯地笑。
很多人都这样做,御盈有些明白了,这摘花节既是庆祝丰收,也是男女互表心意的节日。
身边的年轻男女们都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意,御盈颇受触动,回忆自己的境况,不禁有些黯然。
程连萧仿佛感受到了她的低沉,哼道:“那些花圈是什么劳什子,幼稚!”
御盈柔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庄主真是不解风情!”
程连萧脸色微沉,没好气地甩了袖子,御盈心中暗笑,不再言语,等她发现身边没人的时候,转头一看,队伍拥挤,可是程连萧不见了。
她诧异极了,一句话就把他得罪了,扔下她一个人走了?
御盈忍不住有些委屈,跺了跺脚,恨恨地一个人往前走,心道:还说有些喜欢她呢,恐怕只是兴头上。
正生着闷气,忽然有人从身后拉了她一把,那动作颇为粗鲁,带着明显的不满情绪。
御盈趔趄了一下才转身,正要发作,却见是程连萧。
他剑眉斜飞,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你这没良心的女人,我去给你做花圈,你却一个人自顾自地走!”
他说着将那花圈塞给她,没好气地往前走,不再理会她。
御盈接过那花圈,细细转着看,花圈形状不太规则,有些粗糙,想来他一只手不方便,自然不完美,可是,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想到他刚才那股别扭劲,像个委屈的小孩子,御盈微微笑了,眼中却蓄了泪水。
她提起长长的裙摆,穿过众人,追上了那独自生闷气的男人,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搂住他的虎腰,仰头笑着:“谢谢庄主,盈盈很喜欢呢,你看漂亮吗?”
她头上的花朵绚烂生姿,更衬得巴掌大的小脸风华无双,一双含了水雾的美眸夺人心魄,程连萧喟叹一声,不顾场合,对着她的红唇吻了上去,由浅入深,细细品尝。
身边人熙熙攘攘,时不时有人擦身而过,御盈有些窘迫,想要推开他而不得。
今天是摘花节,本来就允许青年男女自由选择,以花传情,加上这里风气相对开放,年轻人们对此颇为大胆。穿行而过的男女们渐渐围拢在一起,为拥吻的两人大声喝彩,甚至有人组织大家手拉手,以两人为圆心转圈跳舞,一时气氛十分浓烈。
吻毕,程连萧满足地抱着她,御盈娇喘吁吁,脸颊绯红似血,见身旁不断有人喝彩,更是羞得抬不起头,直直栽进他的胸膛。
在花田进行的活动非常热闹,程连萧看着竞相起舞的男子,他们穿的衣服比较简短利落,不像晋国人长衫长袖,他不禁沉思起来。
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个村子里人大都是北疆汗国人,和他一样是赫塔族。
玩了一天十分尽兴,晚上回到族长家,族长正在客厅里急得乱转,时不时地责骂自己的妻子:“你怎么不把人给我看好,我找得多艰难!”
妻子气得哭个不停,却不敢反驳。
程连萧和御盈一回来,见到这景象面面相觑。
“哎呀,你们终于回来了,太好了,没走就好!”族长高兴的语无伦次,忙把他们迎了进去,回头对妻子喝道:“客人回来了,还不上菜!”
“老族长不必太客气。而且,我们没有跟你道别,怎能就此离去?若我走,必有礼物相馈赠。”程连萧沉沉道。
老族长笑了起来,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中午客人多,我老头子有些话不便多说。”他说着欲言又止,暗示性的望了望御盈。
御盈尴尬一笑,起身福了福身子,正要退下,程连萧摆了手,大方道:“无妨,你坐着吧。老族长,有什么话直说吧,她不是外人。”
御盈柔柔一笑,放心坐下。
族长一直盯着程连萧的脸,摸着胡须问道:“程庄主,你可否告知老头子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北疆汗国人?你的父亲是不是叫程枫?”
程连萧浑身一震,惊愕地看着他。猜出他也是北疆汗国人,这并不奇怪,但为何知道父亲的名讳呢?他自己都不常提起。
见他这副表情,族长心中已有定论,他起身拿来一幅画,在程连萧面前展开,激动道:“孩子,瞧瞧吧,你和你的父亲长得有多像!”
“父亲!”程连萧大震,嗖地站起身,接过族长手中的画,反复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喃喃道:“对,这是父亲,那时我虽然年幼,但还是记得的。”
族长欣慰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脚心处有一块褐色的胎记,那时你调皮,总爱私自跑到河边游泳,有一次将军又找不到你,便派我去寻你,你戏水正欢,迟迟不肯上岸,我便拽着你的脚脖子将你拖上岸,这才看见你脚心的胎记。”
程连萧脑中迅速回忆,须臾,他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老人,“您是徐伯?”
老族长含泪点头,“孩子,你知道我找了你多少年吗?”
程连萧讶异极了,“为何找我?”
“不把这个秘密告知与你,我死不瞑目啊!”老人沉沉地叹了口气,“你以为,你父亲是在对西北部落作战的时候,被对方的箭镞射死的吗?那是慕容老儿做的假象!其实你父亲是被暗箭射死的,那箭头淬了毒,我们来不及给他医治,他便殒命。”
程连萧心中大恸,跌坐在椅子上,“我不相信,为何会这样?”
族长面前放着一个长形锦盒,表面镶了金箔,保存地十分小心。他打开盒子,恭恭敬敬地拿出了一支箭,捧起来,递到程连萧面前,“你看,这是当年要了你父亲的命的箭。你父亲一生征战沙场,受过打伤小伤无数,可他还是第一次被淬了毒的箭镞射中。”
程连萧双手接过,拿在手里细细的看,当摸到“北疆慕容”几个字时,他睚眦俱裂,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冰寒的气息。
他脸色铁青,咬牙问到:“这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的前半生誓死追随程将军,他对我恩重如山,我不敢对不起他。当时战况激烈,岂料我方军队现出一个弓箭手,正对准将军,我猜想是慕容老儿派人来暗杀将军的,提前混进了晋国军队,将军杀敌正酣,他便对将军下了毒手,谁能料想呢?”
程连萧怒目切齿,“为何?父亲好不容易在北疆建立的功业都不要了,慕容老儿还不满意吗?为何要痛下杀手?”
族长面有悲戚之色,叹道:“如果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为敌所用。孩子,你猜得到的。”
“我猜不到……”程连萧突然发了狂一样,仰天怒吼一声,狠狠地拍碎了面前的桌子,愤怒地控诉:“因为父亲离开了北疆,他便要赶尽杀绝,以除后患。慕容,我要你血债血偿……”
御盈呆呆地看着程连萧发狂的模样,不知该如何是好,刚想靠近,他便恶狠狠地瞪了过来,冰蓝色的眸子透着猩红的光,十分煞人!
心知他们还要相商,御盈福了福身子,离开了客厅。
走到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一轮清透的明月,她恨恨地想,老天爷不长眼,程连萧才痛失一臂,振作精神没多久,就让他得知父亲是被奸人暗杀的,就算再刚毅的男人,也很难承受这接踵而来的灾难!
她茫然地转了个身,却听到屋里激动的声音,御盈深吸了口气,提起裙摆凑近了。
“几个村子的青年男子,应该能给你凑够八千人,你好好训练磨砺,假以时日,相信能成气候……此事要好好谋划,我必祝你一臂之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将军大仇得报,我也能安心闭眼了……”
御盈倒吸一口气,心中砰砰直跳,轻轻踩着步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