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继续了吗?您的着述在日后会起到重要作用的。”
“圆四郎只知讨你的欢心,他为何不来见我?”
“这或许是公子的意见吧,他怕您知道此事后会平添忧虑。”
“我现在的忧虑还少吗!”
“您快口述吧,我准备好了。”
正当齐昭满怀失意地口述着作之时,另一方的谋将松平忠固则在小川町的上屋敷内,表情不快地望着对面的数寄屋坊主野村休成。
忠固官复老中是在9月13日。他仅仅享有信州上田五万三千石的俸禄,但风采出众,派头十足,在城中连堀田正睦也要让他三分。在阿部正弘在世时,正是松平忠固在幕后指使,令其登用齐昭不中意的堀田正睦。
“我以姬路酒井家出身身份斗胆进言,希望您能仔细考虑水户与德川家孰轻孰重,然后做出答复。我与和泉守松平乘全遭罢免之事暂且不谈,但倘若所用之人皆为水户所喜,天下恐怕当真会被一分为二。”
听闻此言,阿部正弘终于让出了老中首座之位,让堀田正睦加入了内阁。在谱代大名之中,只有忠固能够正面反对水户老公,他俨然是当时的开国派巨头。此时,忠固早已看清野村休成是何等人也,但他仍然对其加以任用,自是因为休成还有用处。
“你去看看井伊直弼对我官复老中一事作何反应。”
他对休成做出指示,然而在休成回禀之前,井伊家却先派公用人送来了三十块金条以表祝贺。作为贺礼,对方竟然只送来如此少的金条,必是休成这个恶人自己偷偷骗取了不少。
“现在没人,你快说说,去井伊家都说什么了?不许隐瞒,老实交代!”
休成搔了搔鬓角,脸上露出奸笑。
“回大人,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与身处市井时相比,休成给人的感觉发生了变化。虽然有些诚惶诚恐,但无形中却透露出一股旁若无人的刁滑。
“你都说什么了?从实招来。”
“我只是说……这次终于轮到你们主公出场了。”
“什么?你是对谁这样说的?”忠固顿感十分狼狈。这个野村怎能说出这种话来!忠固官复老中,这次终于轮到井伊直弼出场了——这种说法实在令人震惊。然而,这并未影响到忠固的策略。
“是管家犬塚求之助。经过仔细考虑,我认为如此说可以一举看出对方的心意。”
“你可真不像话!犬塚作何回答啊?”
“他似乎有些惊讶,但立刻便微笑着要我多加关照,还给了赏钱。”
“此人做事当真滴水不漏。你还说什么了?”
“他又问我水户的刺客是否会对哈里斯进入江户城造成影响,连问了我两三遍我才回答的。”
“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回答说:一桥公子正在苦心布置,不会让水户的人做出如此之事。”
“嗯……”
“车善七、弹左卫门和新门等人正在市内认真巡视……虽然不知是受何人指使,但一桥家中必有非同寻常之人。”
“他甚至过问此事了?”
“是的。他问我一桥卿是否当真如世间传闻一般出类拔萃。”
“你必然回答他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喽。”
“是的。虽然有人心怀恶意,给他起了个猪一公子的绰号,但此人确非泛泛之辈……”
“够了!”忠固现出极不痛快的神色,开口呵斥道,“他是一个有着荒诞之毒的人。我刚刚默不作声地听你说,你竟把他的毒气都吹到我这里来了!我告诉你,他的毒气很快就会令他大祸临头。”
“大人的话小人铭记在心,我会小心留意的。”
“你知道我为何会如此反抗水户吗?”
“这个……”休成歪起脑袋,故意呆呆地望着天,“世间多有传言,认为您出身于姬路十五万石的酒井家,如今只需在老家留上一段时间便可以继承家业,顺理成章地成为大老,所以才会反抗水户。”
“我所言并非此事。对德川家来说,水户便是狮子体内的虫子。”
“是吗?”
“大义也好,尊皇也罢,水户老公表面高举攘夷大旗,实则是在拉拢外样大名,轻侮将军。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入住西之丸并继承宗家,其私心不可原谅。”
“如此说来,那么越前侯松平庆永等人也……”休成又呆呆地望着天,开口问道。对他来说,没有比忠固更好的财源了,他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充分挑起忠固的不满。
“越前侯不过是个老好人罢了!”
休成略施小计,松平忠固就一脚迈了进去。他果然不过是阅历浅薄的大名而已。
“您是说,越前侯也是被水户老公所欺骗?”休成弯腰弓背,开口说道,“可世人并不是如此说的。”
“世人是怎样说的?”
“世人皆言,越前侯是御家门首座门第,他曾于深夜特意拜访堀田大人,并表示世子非一桥卿莫属。因此,世子人选不久便会正式确定。”
“绝无此事,不可被谣言迷惑。”
“当然,这都是我们的道听途说……不过,还有传言称,堀田大人信任并登用的人都是一桥党……”
“他登用之人都是谁?”
“都是积极与外国交涉之人,如一直在京都负责修缮皇宫的勘定奉行川路大人、监察岩濑大人、长崎奉行水野大人、藩书调所的土岐大人、在长崎兴建海军学院和造船厂的永井大人……这些人其实都是一桥党,大奥内都说对他们不可大意。”
休成在一一列举人名的同时,也在暗中确认着忠固的反应。只见忠固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总之,忠固现在正是得意之时。得意之时听到的情报与失意之时听到的情报在心里的比重自然有所不同。
“你去告诉甲斐守朝比奈和丹波守本乡,让他们不必多虑。我之所以将自己忠优之名改为忠固,乃是一种自戒,意指任何人对将军家都要持有固守的忠诚。倘若一桥党人当真……”说着,忠固笑了起来,“若只有三五杂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违背老中的一致意见的。”
“那井伊侯也终于要出场……”
“闭嘴!”忠固严厉地呵斥着休成,随后便笑出声来,“我再说一次。我绝对不会允许对德川家不利的阴谋发生,即便对方是水户老公或是御家门首座。这是生于酒井家之人的责任。”
“小人实感敬佩,本寿院夫人倘若听到您这番话,一定会放心的。”
“休成啊,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是,请问何事?”
“根据我的调查,京都有很多倾向于一桥党之人。因此,我要你去通知本寿院,叫她在大奥与京都的联络方面多加小心。”
休成不停地点头哈腰,用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表示没有问题。于是忠固便拍了拍手,唤来管家。
“角右卫门,你将伙食费发给休成,再将他送到两三条街以外的地方。”
管家加藤角右卫门接到命令后,便带领休成向外走去。等到休成离开后,忠固便点燃了熏香。
“与那种家伙说话,心里都变得污浊了。”
忠固将青瓷蒲团放在悬挂于壁龛中的泽庵禅师的禅语挂轴之前,正襟端坐。挂轴上写着“教外别传”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忠固凝视着禅语半晌,自言自语道:“权现大人,松平忠固纵然拼上身家性命,也要战胜当前危机。胆小之辈皆因惊惧于外国船舰到来而呼号国难当头,但在权现大人您的话中并无不可开国之意,他们此举若非是草木皆兵般的怯懦,便是外样大名期待否极泰来的谋略。问题出在国内。我会自信满满地开国,绝对不会令日本发生丝毫动乱。”
这便是松平忠固如今毫无掩饰的自信。
螃蟹挖的洞总会与自己的甲壳同样大小。倘若站在更高的角度来观察人类的行动,一定会发现这句谚语所言非虚。对于初代将军家康的志向,水户齐昭严格信奉遵守,松平忠固则完全理解成了其他意思。
从忠固的角度来看,齐昭好色且妄自尊大,十足是一个狂妄的阴谋家。大义也好,尊皇也罢,其实不过是水户家的一种胆大妄为之举,反映出其意欲接近京都的赤裸裸的野心。
基于这种看法,齐昭必然会被当作罕见的“恶龙”。
“齐昭的夫人同前将军家庆夫人一样,出身于有栖川亲王家。齐昭正是利用这一点,将自己儿子强行送入一桥家,目的就是为了今天。”
这种令齐昭无法原谅的误解,正是决定忠固行为的标准。
(没想到在御三家之中竟然出现这种恶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