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巨大的三叉戟在缀满星斗的深蓝夜空中飞行，透过机舱的窗口，回首俯瞰首都美丽的夜景，灯光的海洋，犹如无边无际的繁星，一直延伸到天边，同空中的星星连成一片……世界一代拳王穆罕默德·阿里，结束了在北京的一天访问，正乘坐在回程的专机里。
这是十二月十九日，夜晚十时许。机舱里，阿里的随行人员和香港丽的电视台的记者们，由于一天参观访问的劳顿，都已陆续进入睡乡。但是热情的阿里，依然神采奕奕精力旺盛地同我们聚在一起，倾心交谈。在灯光下，阿里那张端方健美的古铜色脸盘，辉映出一片油亮；他那双深邃晶亮的黑眼睛，流露出和善可亲的闪光……
阿里一九四二年出生在美国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镇一个广告画工的黑人家里。由于贫穷，他年纪很小时，就和祖父及妈妈一样，为富人们倒垃圾、擦地板、洗厕所，什么活都干，挣钱为家里糊口。艰难的童年，困苦的逆境，磨练出他的坚硬体质和刚毅性格。
“阿里先生，您怎么会爱上拳击这项运动的呀？”一阵寒暄之后，我向客人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阿里微笑着昂起头来，闪着黑大的眼睛，直盯着低矮的机舱顶，沉思了一下说：“这个，是从一个不幸的遭逢，也可说是有趣的巧遇引起的。”
阿里给我们讲述了下面的故事。
十二岁那年，一天，我喜气盈盈地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父亲送给我的圣诞节礼物，和伙伴们出去游玩，路上遇到瓢泼大雨，我们只好停下躲避一下。谁知那雨下个没完，我们被前面一个大展览馆五光十色的橱窗广告吸引住了，便跑过去进馆参观。看着，看着，把时间都忘了，出来时已经七时多，天黑了，走到放车的地方，我愣住了，车丢了，我呜呜哭了起来。雨还下着，我淋着雨，跑到附近的哥伦比亚体育馆去求警察帮忙。天晓得，我一走进体育馆，却一下子被里面拳击训练的热闹场面迷住了。我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们打拳，我是那样地羡慕他们的强健体魄和勇敢精神……我把丢车的事，早抛到脑后去了……
阿里叙述着，突然转过头来向我眨了眨眼睛，“现在说起来，丢辆车倒轻快。可那时，买辆车是很不容易的，那是父亲用血汗积蓄下来的钱呀！”
“哪--，您父亲该生气了吧！”
“可不是。”阿里又沉浸在回忆里，“不过，我迷上了打拳，提出了去学拳击的要求。父母起初疑惑不解，说我身子不行，又要读书，又要做工，受不了。但经不住我的纠缠；‘我上午上学，下午做工后，才去训练，晚上也去学打拳。’父母终于同意了。”
“起初，我的父亲是希望我好好上学读书，将来当一名律师或教师。但后来看到我在拳坛上长进飞快，特别看到我十四五岁时，便在每周电视台上的表演及其他的拳赛上，一再击败对手，声誉越来越高时，父母简直乐坏了。”阿里愉快地侃侃而谈，“我的父亲改变了对儿子前程的初衷，大言不惭地预测说：‘我的儿子将来一定会是世界重量级拳王。’果然被老人家说中了。当然，我自己从那时起，也就下决心拼命奋斗，也就有这个‘野心’。”阿里风趣地说。
“您有这样好的双亲，这恐怕对您在拳坛上的巨大成功很有关系吧？”
“我的祖父和父亲母亲，脾气都很好，他们对孩子有了过错，从不打骂，总是用讲道理的办法诱导我们。这是我们祖先传下来的骄傲。我也是这样想的和这样做的。无论到哪里，无论是什么肤色的孩子，我总是那么欢喜他们，觉得他们都那么可爱，象一朵美丽的鲜花，他们是人类的未来和希望……”
阿里的话，把我的思路引到了下午参观故宫时的情景。
在珍宝馆金碧辉煌的走廊里，阿里轻轻地抱起了一位衣着绚丽的五岁女孩，用他那褐色油亮的大脸庞，一再去亲那小女孩鲜红的苹果脸蛋。他举起一只粗壮的大手，轻轻地弹动着女孩头发上的那朵红蝴蝶结，他直逗得那女孩发出银铃般的嘻嘻笑声，和他那粗犷宏亮的笑声，汇聚一起，在画廊里回响翻卷……他后来高兴地对记者说：“多可爱的孩子呀，我每到一个地方，只要一看到孩子们，就想起我那在家乡的几个宝贝女儿和儿子。”
阿里对孩子们的感情来自他对广大劳苦大众的深挚热爱。年轻时他就十分厌恶和反对美国当时疯狂的种族歧视。他主演过描写黑人奴隶起义的电视故事影片《自由之路》，他为改变黑人的悲惨境遇，作过许多斗争，受到黑人群众和美国人民的崇敬。他信奉伊斯兰教，加入了主张黑人自由平等的“黑色穆斯林”组织，他抛弃了过去祖辈留下来的“卡修斯·克莱”的奴隶姓名，改名为穆罕默德·阿里。阿里从事拳击二十五载，游赛于世界各地，受到过几十个国家首脑的接见宴请。但在他驰名于拳坛，登上世界拳王宝座，成为百万富翁后，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他用自己的血汗，甚至痛苦的挣扎，在拳击台上为“黑色穆斯林”的慈善事业，挣到了一笔笔巨大的财富，以资助劳苦民众。他长期来，总时常到低层的黑人民众中去，和乡亲老友们欢聚谈心。
二
和阿里认识仅仅十来小时，可他那直爽、开朗、明快、热情的性格，给人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他的生活经历，好象是一幅画卷展现在我的眼前……
一九六〇年，十六岁的阿里，在美国两次蝉联“金手套”大赛冠军后，从意大利的罗马，夺得了第十六届奥运会轻重量级拳击冠军，为他的黑人故乡带回来最珍贵的奖赏！
但是，在他转入职业拳界，戴上世界拳王桂冠，步步上升时，突然收到了国家征兵局的通知，要他随时准备应召入伍，去为当时美帝国主义的侵越战争卖命。他并没有屈从，而是坚决地站出来，向强权开火。他的正义行动，在一九六七年，曾轰动了世界舆论界。
“阿里先生，我们从各报刊上，曾看到过您抵制征兵，反对侵越战争的正义行动。您能否谈谈这方面的有关情况？”
“这是我一生中一个很大的转折。当时，我可说是处于天堂与地狱的门槛之间……”阿里用男低音的声调说，“那时，我从电视和报刊上，看到了越南人民惨遭残杀，就象是过去在种族歧视下，黑人受到美国反动组织‘三K党’的无辜杀害摧残一样，还有那许多美国士兵，在越南战场上无谓死亡的惨景，都使我十分痛心……”阿里的话，中断了片刻，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令人悲愤的年代，“我从小喜爱诗歌，常在每次拳赛之前，写几句小诗，表达自己的决心和愿望……在反对征兵时，我也使用了诗歌这个武器。”
阿里低沉的话音，缓慢的叙述，在我们面前，拉开了他那战斗生涯的帷幕……
阿里的正义行动，得到了当时千百万美国和世界人民的支持，但却受到了国内某些人的疯狂攻击。他几乎天天接到威胁性的电话和匿名信，甚至有人扬言要干掉他。美国的宪法规定，抵制服役，要受法律制裁。然而，阿里却大义凛然：
“死神之前，我大笑；恶运当头，我冷笑；灾祸来临，我嗤笑；恐怖时刻，我欢笑！”
“在当时美国的报章宣传上，给公众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好象我阿里只有两个选择--不是参军，就是坐牢。其实，还有别的一个选择，那就是正义！”阿里向我们倾诉了当时的情景，“人民是反对非正义战争的，我走到哪里，都有一群群人们，特别是青年大学生，对我高呼：‘拳王，坚持斗争下去。阿里，我们支持你！’我感到自己不是一个人，我的心里积蓄了亿万爱好和平人民的巨大力量……”
是的！阿里表现出了人类正直刚毅的气质，道出了美国和世界人民的心声！
阿里遭到强权者的迫害，他被逐出拳坛。美国政府以拒服兵役的罪名，判其五年徒刑，由于舆论界人士保释，免于入狱。阿里几乎丧失了拳击生涯的“黄金时代”。但他坚强不屈，一直和人民斗争在一起，一九七〇年六月十二日，美国最高法院不得不撤消了对阿里的无理判刑。阿里终于重返拳坛……
回味着阿里那战斗的诗篇，我情不自禁地把采访本递过去，请阿里写几行诗。他欣然提起笔来，略加思索，为我写下了一首富有人生哲理的诗句：
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上，
人生应尽的职责，
是为大众服务，
为正义斗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