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是深冬了。
雪镇的屋顶,都积着厚雪。树秃着,枝桠间散碎着一个旧老鸦窝,没老鸦住了。残几片枯叶,抖嗦在尖利的北风里。枝头上落几只家雀,也饥寒得半昏,凭风怎样去摇,也不飞。
天底下,山山岭岭都是雪,能飞到哪里去呢?
闲街上,寥寥的人了。风猛起来,人便行得艰难。棉袄棉裤,狗皮帽子捂着,急急走,羊顶架般。
福寿老榆树底,雪堆得小山状。人走到那,先躲到雪堆后避避,喘口气,跺跺脚,快冻木了,三九天活活冷死。就小跑几步,进了朱掌柜的杂货铺。
冬日里,这一街的铺子,就朱家铺子热闹,火炉子烧得暖,“轰轰”响。唠起来,都说朱掌柜仁义。便是街头的乞丐,也不撵,暖和暖和。一炉子的旺火,几个人烤也是烤。
一伙子人,天天聚这。天越是冷,人聚得越全。
小猫奶奶进了屋,半天,才把包裹着的头巾解下来,甩甩风吹刮上的雪。
手冻得不听使唤了。三、四只大猫,踩一地的雪梅花印。正吃土豆片的二溜子乐了:
“小猫奶奶,你这大狸猫咋没卖?”
小猫奶奶在柜台前正要买东西,听见二溜子的话,转身骂道:“我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原来是你这缺心少肺的,为啥要把我这狸猫往窖子里卖?”
二溜子被骂惯的,只笑嘻嘻:“谁叫你这猫挠人!喂那么多猫,卖一个又怕啥?价钱又贵,这回想卖也卖不了了!”
二溜子叫大狸猫挠过一回。
那回,大狸猫在柜台里边,逮着了只胖耗子,脚掌子大。二溜子见了就抢,这大家伙,烧着吃,会香死人哎!耗子没抢下来,正“唔唔”发威的大狸猫,猛一爪子,那爆伸出的五个尖爪利钩,便在他的手背上,抓了五道大口子,鲜血淋淋,直滴。自此,二溜子对小猫奶奶的大狸猫,又恶又怕,恨恨的,发狠要把这狸猫,卖到窖子里去。
“好人要白送也行,十块大洋也不往窖子里卖,造那份活孽!”
朱掌柜问:“咋说要卖也卖不成了呢?”
“没听说,昨个‘老少乐’的摇钱树,叫人给折了!”
一屋的人都瞅过来,二溜子便有些得意:
“那天我在老少乐门前,看那些人钻纸灯笼底,忽见“老少乐”的老鸨过来,问我哪有卖狸猫的,我顿时就想起了,小猫奶奶那只该死的狸猫。”
小猫奶奶便骂:“你这个王八羔子,就算计我这大狸猫,让那个断子绝孙的去买!”
二溜子对这骂,并不在意:“亏你没卖给他,后来我才弄明白,是梅花不接客,那老鸨想“打猫”。
一屋人都恨得骂。“打猫,是窑子里老鸨的看家本事。把猫投进女儿的裤裆里,扎上腰,拿竹劈子打里面的猫。女儿和猫一块挣命地喊叫,大腿、小肚子,常被抓得血烂。
梅花是老少乐的摇钱树,弹一手好琵琶,又是老鸨的干闺女,平日里是卖艺不卖身。去那的人,不少都是为去看梅花的。这回,又中了梅花榜的“榜眼”,更是价值千金。都说,其实是该中‘状元’的,只是没杏花巷的钱厚。
不知怎的,梅花竟被一个南方富商看上了,出三千块‘袁大头’,定要给梅花开苞。老鸨钱迷心窍,夜里头,便要叫梅花祭鞭。先叫梅花拜管仲,又要祭“五大仙。拜那些刺狎老鳖黄鼠狼,耗子、蛇啥的。
五道牌位,老鸨子天天磕头烧香。梅花性钢烈,宁死也不跪。老鸨和鸨母好说歹说,任磨破嘴唇,不跪!老鸨收了人家定钱,急了,黑下脸,便要试鞭。
那鞭日日悬在老鸨屋门口,油浸的牛皮条,紧拧的。插着钢针,烁烁闪闪的,都是针尖。老少乐的人听那屋里的梅花,没命地哭喊,死去活来。
第二天,老鸨便到处买狸猫。没人卖,做孽的事。最后,在八家子买了只小猫,精瘦。没想到,老鸨前脚刚迈进屋,后脚便跟进了四个大兵。接着,又走进来一个小白脸军官,腰里插着短枪,一脸的目中无人。
老鸨心里“咯噔”一下,认得是麻子大帅的副官,知道坏了。
副官说,“见老板!”
老鸨说:“谢谢光临,我就是老板,长官有什么事?”
副官嘲笑地望着他说:“你就是老鸨?大帅有令,今天是大帅老爷子的寿辰,请梅花去弹一曲助兴。”
“哎哟,大帅寿涎,俺也祝他老人家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行了,行了,快去把梅花找来!”
“可梅花--”
老鸨正要支吾,两个兵已经把梅花带了出来。老鸨娘打后边追出,被捣了一枪托,哭喊着倒在地上。
月前,梅花高中榜眼,警察局长来暗示过,叫他给麻子大帅送去做姨太太。当时梅花不愿意,老鸨也哪里肯舍得,就过去了。
知道这回是拦不住,忙说:“等我换件衣裳,和长官们一道--”
副官厌着脸,厉声说:“你去找死?大帅又没叫你去!”
梅花扬起头,冲老鸨冷笑一声,老鸨就啥都明白了。
梅花做了麻子大帅第二十七房的姨太太。麻子大帅听说老鸨还要把梅花要回去,立刻大怒,骂了声“不识抬举,妈了个巴子!”叫副官带了一个排,连夜把老少乐砸了个稀八烂。
一屋的人正唏嘘感慨,门“吱嘎”被推开,随一股风雪,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洋人。
一屋人一楞,才看清,是“扒皮老客”二毛子。
二毛子跑崴子回来了!